“衢儿本不那么想,只是颜卿义领兵在永嘉堡南面集结了半个多月,到今天还没什么动静……”
“莫要多言,我对颜家是绝对的信任,在这样的时刻,颜卿义断无可能出卖我们宗政家。”
宗政衢心里不以为然,但听父亲这么说,也就无话了,说道:“父亲却要督促颜卿义攻打永嘉堡。”
宗政荀达迟疑许久,说道:“让人将一封檄文送到罗店寨去。”
罗店寨位于永嘉堡南面十八里处的一座山坳里,颜卿义从莆田领过来的一万精锐就驻在那里。
颜逊看着檄文上的折痕,显然这檄文是青焰军折成细长条绑在箭杆上射进营中的。
颜逊冷笑道:“这哪里是信任我人颜家?”
颜卿义叹了一声,没有接话。
颜逊问道:“大兄真的要去强攻这永嘉堡?”
“还有其他选择?”
“明昔这一路五千青焰军离开闽中山东麓就掩去行踪,又岂知徐汝愚没有在闽中山东麓潜下另一路大军?”颜逊锁起眉头,不无忧虑的说道,“泉州与漳州交境处的空隙不得不防,我颜家驻在罗店寨的一万大军不是要去强攻什么永嘉堡,而是应该开赴到闽中山的东南麓以备不患,我来此处,已与宗政荀达谈定,他现在却要变卦了,而且此时也是到了动用泉州水营的时候了。”
颜卿义摇了摇头,说道:“泉州水营是当年徐行一手打造出来的,宗政荀达此时怎敢调泉州水营北上作战?”稍稍一顿,接着说道,“只要迅速拿下永嘉堡,我前北两路大军汇成一处,就不愁徐汝愚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若是不能打下永嘉堡呢?”
颜卿义微微一怔,转念说道:“南闽卫军有三万五千众驻扎在虎吞峡,徐汝愚若有胆量钻入泉州,我南闽便叫他尝尝惨败的滋味。我军在此集结已有二十日,再不攻永嘉堡的话,难保宗政荀达不生别的心思,你又怎么知道徐汝愚的目的不是这个?”
颜逊欲要再言,却见颜卿义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暗叹一口气退了出去。
劫营之战过去五日,初期酝酿了相当久的南闽会战在三处却相当仓促的同时爆发了。
五月二十七日,颜卿义率领一万兵力从南面向永嘉堡发动攻势。
虎吞峡的西侧峡口,冯远程率领的一万五千青焰军精锐向南闽卫军前营的营垒发动攻击。
虎吞峡的东侧峡口,宗政荀达在后营集结了近一万五千众的庞大兵力,向驻在桃花坳的青焰军发动攻击。
经过一日激战,班照邻双眸略有疲惫,想到这多日一直想方设法的打击敌军的士气,疲惫敌军,不想这第一日攻来还是那样的凶猛,一波波的攻势就像春后的潮水一样不断的涌上来,使得自己根本无暇组织反攻。
徐汝愚与屠文雍等人站在一旁的高地,并不干预自己的指挥,但是从徐汝愚拧结的眉头、静默的神色看来,他对今日的战况似乎不大满意。
徐汝愚抬头见班照邻走进帐来,轻笑道:“照邻这战太拘泥中军的防护了,若是如此,明日我一同与你到前锋线上去。”
班照邻忙递了个眼色给屠文雍。
屠文雍心领神会,说道:“大人还是留在中军观战好了,真到前锋线上去,那前军就要现得臃肿不堪了。”
班照邻苦笑摇摇头,屠文雍这话虽然劝阻徐汝愚亲自上前锋线,却也损了自己一把。
徐汝愚未置可否,挑帘出了营帐。
四周的暮色合围过来,在唧唧的虫鸣中,这山坳显得愈发幽静。
徐汝愚幽幽叹息,这渐浓的夜色下的缓坡,白天曾有千万人在上面奔突厮杀。如今的形势与自己所处的位置已不容自己于此有所感慨了。
心神所触,隐隐听见山的另一侧,战斗厮杀之声未消,恍乎看见冯远程掣着铁戟指着手下的将官,喝骂着让他领兵继续向敌营冲去,子阳雅兰娇艳的面容让血迹掩去大半,惟有清亮的眸子冰冷得不像一个女孩子的。
屠文雍见徐汝愚微微颔首,凝视着山中的一丛幽昧。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丛摇曳的树影,那是南闽山中寻常见的栗树。
徐汝愚望着屠文雍不解的神色,微微一笑,说道:“西山今日的战事还没有暂歇下来。”说罢,转脸望向他处,脸上随即而来黯然也会落在屠文雍的眼里。
屠文雍知道徐汝愚从去年在建安堡激怒使出弑神一击之后,修为已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对此也无惊讶。只是每每看到他显得落漠的背影,颇有感触,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徐汝愚出道至今只有短短四年时间,所完成的功绩可能是一个庞大的家族需要几代的努力去开拓的,心想:大人非但没有意气风发的豪壮,反倒显得有些沉重,莫非大人对南闽一战也无把握?
班照邻不知屠文雍心里所想,独自琢磨明日的战法。
宗政荀达在虎吞峡东侧集结重兵,无疑是奔着徐汝愚的旗号来的,他心里定然以为只要击退这一路青焰军,虽说不大光彩,但也是堂堂正正的击败了徐汝愚,对西峡口与永嘉堡作战的双方将士的士气而言,影响重大。
虽然说西峡口的激战极可能不需几日就会将南闽卫军的主力吸引过去,但是这边能挡得住几日的攻势?
班照邻将屠文雍拉到一侧,悄声说道:“老屠,你也看到宗政荀达遣来攻营的将卒都是从中军营调过来,士气战力丝毫不受前些日子的影响,若再这样让他攻下去,敌方后营的士气可就要都上来了,那时就更难打了。”
屠文雍知道班照邻不想陷入苦战,若是苦战才能使得战局向既定方向发展,日后论功主黯淡许多了。
屠文雍问道:“班将军有什么想法?”
班照邻望了徐汝愚的背影一眼,说道:“虚中军而实两翼。”
“大人本来就不满中军防护得太严实……”未待话说完,屠文雍已明白班照邻的意思,拍了拍额头,说道:“你是要将敌军放进来再打?”
班照邻点点头说道:“从敌军今日作战意图来看,攻向中军的这一路特别猛烈,显然也是敌军的精锐所在,若是硬将这一路敌军挡在营处,双方接触面窄,我军的伤亡还要超过敌军,如果明日敌军还是如此,不如将他们放进来再打。”
“你是想让我劝大人明天到后军观战,却将旗号置在中军?”
虽说徐汝愚身在中军也无危险可言,就是让敌军冲到徐汝愚的面前,也难伤他毫毛。
屠文雍知道徐汝愚自然不会介意,但是在邵海棠、梅铁蕊等人看来,班照邻若真要以徐汝愚的中军为饵就显得有些不敬了。所以班照邻要虚中军为饵,却要徐汝愚本人离开才行。
徐汝愚见屠文雍与班照邻商议完走过去,露出征询的神色。
屠文雍知道徐汝愚要截听他们的任何谈话也非难事,即使用丹息控制声线估计也掩不过他的耳目,但是徐汝愚讳之忌之,实让做属下的心里安然。
屠文雍说道:“班将军发现敌军有向纵深穿插的强烈意图,就想将计就计,虚中军为饵,那样的话,后军军心稳定对明日一战异常重要,班大人想请大人明日亲自到后军坐镇。”
徐汝愚未曾多想,说道:“那让世隆领着精卫在中军吧。”
这几日,周世隆领着精卫卫护徐汝愚的周围,未曾稍离半步,俨然已是精卫之首,听徐汝愚这么说,神色顿扬,侧头却看见班照邻脸上露出犹豫色,忙说道:“世隆定不负大人所望。”
周世隆独臂髯须,隔着远,远比徐汝愚、屠文雍来得显眼。徐汝愚亲口指定让他在中军,班照邻怎会出言反对,那一刹那的犹豫不过要让周世隆明白尊重自己。
徐汝愚看着周世隆脸上的兴奋,微微一笑。想起初入东阳堡时,东阳堡众人莫不陷入悲戚之中,惟有周世隆能按下无谓的悲哀,在他粗豪的外表下面,则是异常坚毅的性子,外力难挠之。
翌日,南闽后营循着前日的战法,遣了千人精锐从一点刺入青焰军前军,前军稍颓,那路南闽卫军就结成蛇阵向中军突刺,凌厉的攻势直渗透到周世隆所率的精卫前才被遏制住。
徐汝愚远远看着,眉头不由皱起。
虽说前军稍颓乃是故意为之,但是敌军结成蛇阵渗透到中军阵前却是凌厉无比,沿途我军的防守都如汤沃雪般的消融掉。中军稍有不稳,对全军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而此时在营外觊觎的数千敌军就会一拥而上,根本不会予己重整颓势的机会。
徐汝愚对身边的屠文雍说道:“这种战术有着极强烈的纵深意识,对尖兵的选择极为重要,如果轻兵在前锋受阻,那今日的作战就会跟昨日一样平淡无奇,但是一旦轻兵突破前军的防御,就会一往无前的向纵深突刺,其要旨于撼动对方的中军。宗政荀达虽然能在战术上有所成,但是战略上却无纵深意识,真是饶幸了。”
纵深战术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专长,重甲骑兵对任何一种势力都显得奢侈,由少量重甲骑兵组成的尖兵往往能予对方极强的震撼。如果步战选择这种战术,则需轻士充当尖兵,不着盔甲、不持护盾,持中长器,需要万夫无畏的勇气
徐汝愚心想:宗政荀达名列南闽四杰,也非徒有虚名。
屠文雍颇为担忧的看着中军那边的战况,说道:“周将军未必挡得住啊。”
中军一退,对全军影响甚大,不由屠文雍不担忧。
徐汝愚却不担心,只怕班照邻掌握不住最好的时机将敌主这一千尖兵通吃下。心中正犹豫要不要遣人到前军去提醒,却见两翼动了起来。
徐汝愚放松下来的说道:“中军顶住,便无大败,但是要吃下这路尖兵,却要在敌势由盛转颓的瞬间,将前军与中军之间的纵深拉开,由两翼出兵攻这路尖兵蛇阵的两肋,前兵前突阻止敌军主力过来接应,敌尖兵蛇阵攻势受阻就会陷于两翼与中军的围堵中。”
屠文雍一边听徐汝愚一边目不转睛的盯住风云际变的战场。突冲到我中军阵前的近千敌军伤亡甚少,不过被周世隆所率领的中军精锐挡住不能继续向突冲。敌长蛇阵尾欲向右摆动,却给我前军分出的二百名精军吊住,无法首尾合围结成守阵,两翼各分出数百长弓手向长蛇阵两侧逼近。
宗政荀达遥遥看见长蛇阵陷入青焰军阵中不得动弹,急令本阵发动攻势。却见青焰军前军主动迎出十多支百人队抵挡。
宗政荀达但看青焰军两翼与前军的反应,就知道徐汝愚设下此计要吃掉攻尖的这千余精锐。
长蛇阵无法首尾相合结成圆形防御阵,在长弓劲弩的攒射下,再高的战力也扛不了多少时间,何况这路尖兵身上的护甲甚少,至少支撑不到本阵冲散青焰军前军防御。
宗政季望说道:“不若今日暂退?”
宗政荀达横了他一眼,冷哼道:“焉能有妇人之仁?”转脸传令道:“擂鼓,出击。”
徐汝愚隔了那么远,看不清宗政荀达与宗政季望的反应,但见敌军本阵向这里压来,叹了一口气,跟屠文雍说道:“你去找照邻,问他是否可以将左翼打开,用右翼的长弓手将陷我围中的敌军击溃。”
左翼紧临一道山梁,左翼打开,让阵中的敌军溃逃,而敌军本阵不能从左翼攻来。
本可以用长弓劲弩将围中的敌军完全歼灭,班照邻沉下脸来看着屠文雍,徐汝愚只是建议,是否打开左翼还要自己决定。
屠文雍见班照邻有所犹豫,说道:“要在围厥中完全吃下这一千敌军精锐,那我抵抗敌军主力的前军伤亡必定不小,不若按照大人吩咐,将左翼打开,用长弓劲弩溃之,而后令周世隆率领两百精锐衔尾追歼,战果也少不了多少。”
班照邻想想也是,敌军主力既然来攻,就是希望利用这千余必死之兵滞怠我军阵形的灵活,如果前军被敌军主力穿凿透,极可能反遭恶果。大人一眼看穿,我却还在贪这全歼之功。
想到这里,班照邻渗过冷汗,忙听从屠文雍扬计策,将左翼侧后打开一个缺口,任敌军从中溃逃出去。
徐汝愚将屠文雍走过来,说道:“是你建议让周世隆衔尾追击的?”
屠文雍微微一怔,不觉有何不妥,点了点头,目光停在徐汝愚的脸上。
徐汝愚轻叹一口气说道:“从左翼侧后打开缺口,溃兵己无法回到敌营中去,不若让他们就此逃出生天。”
屠文雍心中不以为然,却依旧恭敬的说道:“属下去寻班将军?”
“罢了,军令已下,岂容轻易改动?不过,严令周世隆只可追出十里。”
宗政荀达见徐汝愚果断从左翼侧后将围中千余精锐放出,知道再无机会,便令与青焰军前军接战的部队徐徐退出战场,结束今天的战斗。
永嘉堡正面的战事则像双方为了扩大南闽会战的规模敷衍了事。在颜卿义看来,若没有北面南闽卫军的配合,单从南面攻打永嘉堡,就是将手中的一万精锐耗尽,也未必能攻克永嘉堡。永嘉堡护田义营拥有四千余兵力,其中八百堡丁乃是永嘉堡的家底,战力岂会太弱,更何况,尉潦率领五百清江骑营将士进驻永嘉堡,使得城墙头的争斗不大利于己方。
在没有大量的攻城器械之前,颜卿义死也不愿强攻永嘉堡的,便是有了攻城器械,也要北面的配合,才有十足的把握攻下永嘉堡。然而南闽卫军的主力则被青焰军分别吊在虎吞峡 的东西峡口上,无法分兵去协攻永嘉堡。
尉潦是清江骑营的校尉,但是他追随徐汝愚出生入死有三载,地位与明昔、魏禺等人相当,非一般的校尉可比,何况论及护田义营的战力远及不上青焰军的正规军。尉潦的地位实际要比马街亭这个护田义营的校尉高上许多。
不过尉潦知道,要守永嘉堡却非要马街亭主持不可,那日策马驰入堡中,径直对马街亭说道:“若有厮杀,不要忘了我即可。”
青焰军诸将中,尉潦修行最速。张仲道去年在清江之时,尉潦已能与他缠斗近百招,当然两人切磋时尉潦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挥,张仲道却要克制一些招式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