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特为此而来?”
“虽然到此来是诸事辐凑,但找你正是最主要的目的。”
“你不愿世上有人知道《天魔舞》武功?”
“不,恰恰相反,我愿世上有更多的人能知道《天魔舞》武功!”
戴五说到这里,双手四指一划,琴声顿在一声琤踪错落的金石之音中,嘎然而收。
戴五站起,仰天长叹:“你说得不惜,我这一琴曲是《天魔舞》。但我只会此开指十三行,再后面是我自创的,但与原曲命意差得忒多,我聊以命之为《天魔舞》武功。”
戴五长髯无风自动:“老夫为这《天魔舞》三十年来无时不在冥思苦想,既误尽青春,负尽韶华,又误了成就王霸天下的武林事业。后来自知以我辈之智,恢复《天魔舞》无望,才放任自己纵情声色,老来风流,以补三十年黄卷青灯之寂。想不到、想不到天不负人,今日终教我遇上杨老弟了!”
小杨听戴五这一说,心知肚明:这是“鬼后”萨红袖的诡计。她知戴五在苦研《天魔舞》便以自己会《天魔舞》这一点来打动戴五,令载五截住自己。而今日枕流台之会,不意自己正巧说出《天魔舞》来历。这事无巧不巧,此时再欲表白自己不会就成了推托之辞,有意隐藏了!可是事实如此,又只能徒唤奈何了!
这时只见戴五一挥手,把众舞女喝下了场,然后向小杨一拱手道:
“杨老弟青年才俊,文武双全,老夫有意请老弟共襄盛举,成就我‘风洞’大业。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小杨苦笑着站起道:“前辈错爱,恐在下无能为力。”
戴五脸色一变道:“杨老弟何必忒谦?莫非是看不起老夫?”
“在下岂敢。实不相瞒,在下对这《天魔舞》也只见到过开指十三行,后面正谱也未曾见过。前辈非凡人物,识见超尘迈俗,在下何人,岂敢妄加评论?《天魔舞》武功,有神鬼不测之机,在下武功平平,才学浅陋,连管窥蠡测之能也无,岂能信口雌黄?”
戴五闻言冷笑道:“如此说来,老夫想补全这《天魔舞》,是痴心妄想了?杨老弟决意是不帮我了?”
小杨说:“在下纵有此心,也无此能。只好有负前辈所望了。”
戴五负手向天,淡淡道:“这也没什么。老夫原想回风洞再研究《天魔舞》,既然此舞补全无望,不研也罢。老夫还是依旧风流依旧狂,还我旧时面目!”
戴五说至此,把眼注定了小杨道:“老夫曾说过此来刀帝谷是为了看看美人,会会薛公子。如看了称心,带几个美女、几个弟子回去。杨老弟应不会无闻吧?”
“前辈有言,不妨明说。”小杨沉声说。明知戴五此言,等若威胁,但事到临头,也只好任其自然了。
戴五淡淡一笑道:“明说也没什么。只不过看中了这三个美女和这辆车子。老夫想来,坐在这辆金子做的车子里,有两个扶桑美女相陪劝酒,再有这位吴姑娘奏笛,一定是亚赛神仙了!”
小杨脸色一凛,道:“前辈明知是在下护卫这两位小姐和宝车赴京,如此说来,岂不有意为难在下么?”
戴五放声大笑道:“我戴五行事,自是风流自是狂,只要高兴别说为难个把武林小辈,便杀几个人,流几场血又能如何?”
戴五负手独步而出:“江湖、武林,本来就与官场、商场一样,并无正义、公道而言。谁官大、钱多、实力大、拳头硬,就听谁的。你自认能与我‘风洞’抗衡,就出手吧!”
戴五说至此,忽喝道:“风!”
“风”字一出,周围周树林中,松树柏树树冠上一阵簌簌之声若有风穿行。
从树枝上忽无声无息倒挂下一批身着与树叶一色的风衣杀手。
这批杀手头下脚上倒挂在树上,如同一只只蝙蝠。
这就是令江湖闻名色变的“风”杀手。
“风”,来了!
小杨剑眉一扬,正待应战,却听鼓刀老人柳铁瓦一笑道:
“杨兄弟民来了刀帝谷,便是刀布谷的客人。刀帝谷怎会让人留难客人呢?何况敖十二师弟又报知了是乌衣道人推荐、谷主传言邀来的贵客,刀帝谷更有保护贵客不受惊扰之责!戴先生如再执意为难杨兄弟,那就是与刀帝谷过意不去了!”
戴五一笑道:
“老夫正有向柳大侠、了一神僧讨教之意。”
这话一说,却听一声“呛嘟”之声。
唐亮、冯刚已拔刀而起:
“我们两人不才,先来领教先生高招!”
唐亮、冯刚两把锯齿刀,对着三十六个“风”杀手。
这三十六个“风”杀手中,就有十八个女子。
这十八个女子原先捧琴执拂、吹弹弹筝、奉壶斟酒、曼歌曼舞,随戴五一声令下,俱成了杀手“风”!
“风分雌雄。这是宋玉说的。老夫且以这雌雄阴阳之风演一曲《风廉舞》,试试两位的刀法!”
戴五说毕,准备弹琴。
但他手指还未触及琴弦,却听半空中一个声音如雷炸:
“戴五难道真要同我刀帝谷为敌?”
随说话声,一个身材魁伟如山的狮形大汉,肩披乱发,长一双金瞳大眼,敞怀,袒臂,肩扛大刀,大步踏上这枕流台,雄迈之极。
这人跨一步竟有五尺之大!
这人浑身瘦骨棱棱的,但骨骼巨大,骨节突出,大手大脚,给人一种一脚能踏塌一座台,一拳能打翻半座亭之感。
这人目光炯炯,注定戴五:
“我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一旦出刀,你知道你的‘凤’杀手还有谁能活?”
戴五冷笑:“不试怎么知道?”
来人大笑,摇头:“人都道戴五是个人物,依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不知敌之强弱,贸然动武,是谓不智;不恤部下生死,意气行事,是谓不仁。大敌当前,不思报国,是谓不忠。为美人宝车而大动干戈,得罪武林同道,是谓不义。一人不智不仁不忠不义,即使勇如霸王,也难免核下悲歌、乌江断头。这些,聪明如戴五,怎会不想想?”
戴五冷笑:“看来阁下就是‘大劈山’轩辕昆仑先生了!——这些‘风’本是我把倒毙街头路边的孤儿抚养大并教以武功的,他们活着就是为有一天能为我而死的。我自生之,我自死之,何来不仁?我以‘风’来试刀,察敌武功深浅,又怎算不智?大敌当前,不思报国,如果我算不忠,那么请问轩辕昆仑先生又杀掉多少倭寇了?”
“好,问得好!”轩辕昆仑豪声喝道。随即他一扬眉,“我刚从关外回来。倭寇从辽海来侵,我随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大破倭寇于望海埚,刘总兵自有具报朝廷的奏表,上有我等杀敌之功!”
轩辕昆仑顿了一顿,道:“我此番回来,便是想邀同门师兄弟一并去军中报效的。”
戴五淡淡道:“便算是报全了国,苦的依旧是民,这又有何用?”
轩辕昆仑道:“难道你另有高见?”
戴五道:“我只是想创一门无敌的武功,训一批无敌的杀手。不敢妄言报国,但求多杀几个该杀之人,总算使百姓少受些暴虐之害。”
轩辕昆仑道:“看来是我错怪尊驾了!”
戴五道:“我自求心安,又何必问世人对我如何?自古来众口铄金不知骂杀了多少英才豪杰、正直之士?谄碑媚史,也不知美化了多少贪官污吏、恶霸强梁?直笔董狐,终究百不见一!”
轩辕昆仑大叫:“说得好!这世上能做到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对得起天地良心四字的,又有几人?”
这时“鼓刀老人”柳铁瓦淡淡道:“戴先生说得倒好听,刚才请这位杨兄弟与你同研‘天魔舞’,一言不合,便危言恫吓,以武相见,如此强横作派,算不算暴虐之举?”
这话一说,戴五欲辩无言,脸顿时红了起来。
“主人!”只见在场的所有“风”杀手都亮出了兵器。
显然他们只待戴五一声令下,便为主人出气。
戴五呆了一呆,忽宏声大笑起来。
他大笑毕,以拳击额道:“我戴五一生行事,从来没人说过我,原来我只凭自己意气行事,一定也做了不少错事!多谢柳大侠和轩辕大侠指教!”
“好,我放过这位杨老弟,一切都揭过不谈了!”
戴五说毕,一拱手道:“老夫去找薛公子谈心去,我们就此别过!”
他发令道:“风,白象台。”
那原先在枕流台的男女“风”杀手,顿像一阵风,一掠而不见。
不但人不见,便连石台石桌上的一应碗碟诸物,俱已不见。
——一切恍如一梦。
这就是戴五,和他的“风”。
三
白象台。
一人席地而坐,抱膝低歌:
“半天风雨如秋。怪石于菟,老树钩娄。苔绣禅阶,尘粘诗壁,云湿经楼。琴调冷声闲虎丘,剑光寒影动龙湫。醉眼悠悠,千古恩仇。浪卷胥魂,山锁吴愁!”
这人吟至此,喟然一叹,自语道:“江南别来已有年,唉,为何还忘不了苏州?忘不了那人?便相逢了又如何?多情,终化无情!”
这人正自叹息时,却听一人曼声歌道:
“红梨叶染胭脂。吹起霞绡,绊住霜枝。正万里西风,一天暮雨,两地相思。恨薄命佳人在此,间雕鞍游子何之?雁未来时,流水无情,莫写新诗。”
随吟诗声,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人,一袭青衫飘飘,背负朱伞、竹剑,高腰白袜,八搭麻鞋,飘然而至。
这人听了来者所唱之曲,不由身子震了一震。
来者悄然而立,注视这人,默然无语。
这人道:“我已知道你已人了‘花宫’。花宫主既命你前来,你动手就是,我不还手。”
“你……”来者似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不该留宿你楼上,一切由我而起,自应由我而结。”
这人白衣、青丝、衣带,俱在清寒山风中飘飞。
这人的背影给人清凉之感。
“我……”来者似有所表白,然欲语还休。
“既不动手,我自作了断吧!”
这人冷冷而决绝地道。
这人说毕,只见白衣一展,一振,整个人跳下白象台,人顿坠向那云漫雾弥的谷底。
这人选择这白象台,竟似专待来人,以求一死的!
这人纵身跳下百尺高台,合下深不知几许,怪石嵯峨,焉有命在?
来者见状,不由呆了。
来者呆了一呆,忽身子一冲,也往台下跳去。
——但两条俏红的红影抢出,从左右扑往了来者。
两条俏红的红影迅疾地点了来者身上几处穴道,将来者扛在其中一条红影身上,两人施展轻功,从来时石径飞奔而下。
——这两人此来,似是专门偷袭这来者的。
这跳崖台的白衣人是谁?
这背朱伞竹剑的江湖人又是谁?
而那两个专门偷袭朱伞竹剑江湖人的红影,又是谁?
为什么要把这人间生离死别的一幕,上演在白象台呢?
白衣人跳下,正穿过云遮雾绕,急坠而下。
然而忽有一片花海在脚下翻涌。
那是以武林高手特有的精深内功打出的一束束花朵在纷飞交织!
花朵竟托住了白衣人双足,不让他往下坠落。
一束束花犹自不绝地从四处打来,竟神奇地聚在一起,聚成一块花的云毯,悬在空中。
随后四道白绫绸带长达十余丈,从两边涧边飞出。
其中靠东边的两道白绩绸飞卷到白衣人身上。
卷住白衣人的两道白绫绸一圈圈飞卷到白衣人身上,至少有数十圈!
然后,卷住白衣人的两道白统绸猛地一振。
白绫绸连所卷的人顿被拉回,收飞入涧东边的小坡林间。
“成功了!”“救到了!”
涧两边顿响起一片女子的欢呼。
白衣人脸色苍白,体质文弱。
两道竹叶般的修眉下,一双星目含有忧悒之色。
白衣人略一睁眼看了着围着的女子们,一叹道:
“你们又缘何多事?”
白衣人言毕,把眼合上,似已睡去。
这时,一人风风火火起走来。
“大师妹!”
众女叫道,迎上,并为之让道,让她通过。
那是一个黑衣、黑眉、黑眼睛,白脸如冰的女子。
那女子的黑眉如扬起的鸦翅,很俏,很英挺。
那女子脸上有股冷傲之色。
那女子走到白衣人面前,陡地眉一挑,一剑已抵在白衣人咽喉上。
——她的剑如何从腰间拔出、出招的,竟没人来得及看清!
众女不由发出“啊”的一声惊叹。
也有女的细声道:“别杀他,青青已为他这样了,杀了他,青青还怎么……”这细声说话的女的还没说完,只听那大师姊冷笑一声,把一双凛列的眼向众女望去——
众人顿鸦雀无声。
大师姊随即把目光落在白衣人脸上,冷冷道:
“好!好一个无情的薛泪!你以为自封穴道跳下白象台一死就能了之么?你既然无情又何必留情?你,你可知你把我们孙师妹给害苦了?”
白衣人闭眼不语。
“你虽罪不至死,但你以这张脸也不知迷了多少像我们孙师妹这样的无辜女子,不如我把你脸给毁掉,免得害人!”
大师姐说至此,剑一振,剑尖顿跳离白衣人咽喉,向他脸上落去。
剑如灵蛇乱颤。剑急划而出,疾如闪电!
这一划划出,这白衣人一张俊面算给毁了!
众女见状,不由都掩上眼睛。
剑刺出。
剑忽停——
剑上停了一枝花!
一枝有四片绿叶衬托的牡丹花!
“宫主!”众女俱跪了下去。
“师父!”大师姊也随之而跪下。
“芙蓉,薛公子此事不算有罪。”
大师妹林美蓉和众女依旧跪着,井不见那被称为“宫主”的人出现,但林间自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慈蔼中透着一种威严。
“薛公子出谷到苏州去访人不遇,醉后误宿青楼,当时孙青青被鸨母唤出陪寝。薛公子知道孙青青身世,以二千金把孙青青赎出,留诗而去,始终未有非礼之举。”
“一个男人出于对一个女子的好感,哀其身世,为其赎身,把那女子救出火坑,并留下生计之资。这怎么算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