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怎会两人有一种大祸临头、大难到来、大敌当前的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的不安呢?
因此他们都留了意,留了心,留了神,留了力!
他们要对付劲敌!
大敌!
他们一辈子也没想到,他们要对付的这劲敌竟会有如此之“劲”!他们要对付的“大敌”会有如此之“大”!
如他们早知是遇上这样的劲敌、大敌,他们早就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
——事实上他们不知。
不知,无知,才会不惧、无畏!
于是他们出刀。
他们出刀,先杀了那练功初罢、碍手得脚、形踪诡秘、神秘鬼鬼的小魔女,并把这房子毁了再说!
于是“八面威风”巴盖天使出了他秘而不露的“倒行逆施刀”!
“见刀比刀”原不伯也使出了他的绝技:
雷魔刀。
——他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出大雷霆劈出:
先劈人。
后劈屋。
但这时,一个人先出了手。
这个人出了一刀。
一刀,把“八面威风”巴盖天与“见对比刀”原不怕的刀法全破掉了!
破两人刀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英姿飒爽、明慧绝伦的女人!
这女入从天而降,从空而幻,自风而化,自地而显。
这女人仿佛是无中生有,从风、光、空、气中幻化而出的。
这女人且极美。
这女人一出现,如一轮明月现于暗夜庭中。
即使黑屋也充满了光明。
这女人现身,以曼妙的身姿,施展了一刀刀法。
——一刀不但巴八与原六,便这世界上一万个刀客也无一个看到过的刀法。
这一刀似乎是很随意的一飘、一扫。
又似乎是很艰深、很繁复、藏着千千万万个变化、藏着千千万万个心意、意力、思维的一刀。
这一刀至轻,至柔。
但又至猛,至刚。
这一刀一飘一划而过,刀所到之处,不过数尺!
但这一刀如水银泻地,无处不至!
这一刀一出,“八面威风”巴盖天的“倒行逆施刀”便再也“行”不起去、“逆”不出去。
“八面威风”巴盖天忽像给人抽了筋、放了气一样蔫了,萎了,没精打采、丧魂失魄地站在那里。
——如果他是刀,刀已钝锈!
——如果他还算是人,人虽在,魂已空,心已死!
巴盖天的心里有一个声音道:
完了完了!算了算了!这世上竟有如此刀法!如此天人合一天从人愿天意如环的人与刀!一切争王争霸钩心斗角明算暗计乃至逆水行舟力挽狂澜倒行逆施,都不过是火上之雪、水上划迹而已!我还有什么争头什么斗头?这一刀无始无无终无起无落,如羚羊挂角,水花镜月,叫人无迹可寻,无处着落,又如何拦得、架得、格得、击得?
我这“一刀化十、十化千、千化万”的“倒行逆施刀”便化为万万刀,也无法破她那石光电火、一间即逝、涵天复地、如天地宇宙漫漫无际无始无终无极无向的一刀!
罢!罢!罢!
至今才知原来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唉!唉!唉!
早知如此又何必那样熬打精神七辛八苦马上安角蛇下添足地空忙大半辈子呢?还不如早点越年纪轻时早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无争无求、有空有闲地过过平凡日子……
唉——!原来东邻的凤儿对自己倒挺知心着意的,凤儿人也俏手也巧——如果那时娶了凤儿,现在该有孙子了吧……
唉……唉……唉……
巴盖天这样想着,心中只有叹息,他的目光顿黯淡了下去,身子顿萎靡下去,变得背也驼了,肩也塌了,脸上的肉全耸拉、松弛下来,眼窝也变得明显起来——他一下老了、衰了、失去了神色……
——这人已败!
——彻底已败!
这人剩下的,就是加何找一个旯旮角落、荒村僻野、孤寺小庙,打发自己唉声叹气的残生。
——这是“玉笛魔女”吴婆娑看着巴盖天的想法。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有着怎样的外号。
“八面威风”!
——不过现在,他连气都没有了!还哪来的风?
(这使她惊然一惊,相到:一个人如没有了气——不管是志气、豪气、小气、恶气……这个人便活着,也是死的了!我可不能无气!我可一定要有气,要有气节,气势气概!我要做个气壮山河、气吞四海、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杰!女豪杰!)
(正是这一点志气,使“玉笛魔女”吴婆娑后来成了叱咤风云、扬眉吐气、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名扬西域的女霸王。——详见拙著《碧剑风雷笛》。)
原不怕见这女人施展了那一刀,他道:“我败了!”
——他是咳着嗽、吐着血说的。
这女人一刀一出,便把他的“雷魔刀”破了!
他那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大雷霆劈出的雷魔刀,第一刀才劈出,便给这女人的一刀给划了回来、挡了回来、逼了回来!
这女人只一刀,便把他还未发出的七十一刀俱封死在他体内、毁灭在他体内、压炸在他体内,炸得他罡气已破、五脏移位、八脉俱伤!
罡气已破,五脏移位,八脉俱伤。——如此,叫他还能怎么打?怎样比?
如果他的刀是雷,这女人的刀则是闪电!
雷,又怎快得过电?
雷声虽猛虽大,又怎及无声的闪电来得犀利、锋利?
闪电,连天都劈得开、黑暗都劈得开,还有什么能挡得住它?
他不认败、不服输,又能如何?
原不怕得过方生死真传。
原不怕习过“刀劫神功”。
原不怕对刀术刀法的造诣,以三十年的潜修静参,实已到了相当的境界。
正因如此,他更看得出这个女人这一刀的厉害。
在他看来,这一刀已到了“圆”的境界。
这一份境界,恐不但被方谷主列为门墙的“大劈山”轩辕昆仑与“无影刀”薛泪犹有不及,便方谷主本人,怕也未必达到!
原不怕外号“见刀比刀”。
他的外号一则说他对刀技的痴迷,已到了把世上一切刀法:包括屠刀、剃刀、菜刀……都看作刀技来参用刀法的境地,另外则说明他的善于比较、选择。
他知道什么是优?什么是劣?何为弱?何为强?怎样才能克,怎样才能反克……
他的判断力是一流的。
——既然如此,一个人明知自己不敌、不能克敌制胜,他还怎会再打?
——他便是想打,又哪来的勇气、信心?
——而没有勇气、信心,又哪来的力量?
“玉笛魔女”吴婆娑一看到原不怕“软”下去、泄了气的样子,便知这人也无斗志了。
——这是一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
他即使心有不甘,也会忍气吞声,忍得一时之气,以谋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这是一个枭雄人物!
——这人没有十分的把握,是再也不会出头的了!
而在这位天人一般的人物那天下至强至妙的刀法前,这一辈子是不会再有这“见刀比刀”原不怕的出头之日了!
——有些事是无法勉强的。
时也,命也,势也,运也。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但勇武如飞将军,一生也只有以悲愤自杀,郁郁而终。何况许多人虽“心比天高”,奈“志大才疏”,怎不“命比纸薄”呢?
这又让吴婆娑明白了一个道理:激流勇进,击楫中流固是豪迈入生,但明知是“挟泰山以超北海”这类不能做的事,也还是要有激流勇退的豁达。
——而世上,激流勇进易,激流勇退则难矣!
“玉笛魔女”吴婆娑见这女人一刀便破了“快刀庄”两大主脑人物巴八与原六的刀法,刀帝谷十三大弟子中列名第六、第八的两大弟子原六与巴八,那曾“八面威风”、“见刀比刀”的刀法,在这一刀面前如萤火之见明月、抔土之比高山,顿知这女人的刀法是何等高绝高妙了!
——这乃是天下第一的刀法!
——这样的刀法,便是幽冥教“鬼帝”“鬼后”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护教法王”也破解不了!
——在这样的刀法面前,《幽冥宝典》所列的种种邪法秘技魔术,都形同虚设了!
——不拜此人为师,更等问时?
想到这,“玉笛魔女”吴婆娑顿向那女人盈盈拜了下去: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还请前辈……”
吴婆娑话还没及说下去,被那女人一把扶起,截住笑道:
“这位妹妹切莫如此称呼,把我给叫老了!”
那女人扶起吴婆娑,打量了一下,赞道:
“妹妹真美。”
“我姓水,叫水明月。”
一个人的面貌变化有多大?
当小杨、伊豆豆见到水明月后,才知眼前这个明丽如天仙的女人,便是昔日脸皮糙黑、荆钗布裙、其貌不扬的“阿华的师婶”。
而“阿华的师叔”在老栈内换回服饰,去了化装相见时,竟是一个儒雅潇洒的文士。
从伊豆豆嘴中,小杨才知道,原来这“阿华的师叔”叫柳虎候!
柳虎侯,是刑部的一个名捕。
小杨顿想起若干年前,在北京西山秘魔崖上与蓝衫人相会的一幕。
“……如果数年后六扇门中有个挂名捕快,时隐时现,四海追踪巨寇大盗,名叫做柳虎侯的。那便是我了。但你只须记在心上,切莫对世人说起。”
原来眼前这人,便是当年的蓝衫人。
也就是当年的“捕王”韦不凡。
柳虎侯,这是一个武林中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这名字,从现在开始将驰名武林了:
因为韦不凡水明月夫妇将护送宝车与伊豆豆姐妹去刀帝谷。
“我们将会会刀帝谷方谷主。”
这句话虽轻描淡写,但听在小杨耳中也还是如雷贯耳——
时至今日,放眼天下,又有谁曾说过这一句话?
会会刀帝谷方谷主。如不是身负绝世武学,别说会会方谷主,便进刀帝谷也难!
对此,水明月是这样解释的:“我们夫妇既在刀帝谷与外界沟通消息的快刀庄旁,经营这聚福客栈多年,如不去向方谷主说明一下,怕他会有所误会。再说我们与方谷主乃是故人,多年不见,这次会会面,也是应该的。”
——原来当年韦不凡水明月“诈死”遁世之后,一直隐在这刀帝谷外,开着这一家“聚福客栈”!
韦不凡则道:“已与方谷主通过气了,自有刀帝谷弟子带着进谷。巴八、原六的事虽由拙荆代为出头料理了。但当否,还由敖庄主把他们带到方谷主处,由方谷主自定。”
小杨听着韦不凡这样谦和平易地说话,心下不由抑住一阵激动翻腾:
这个绝世刀神,身负天下无敌的刀法,为人竟自抑若此,如此谦和,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武林人物!
如此器藏,方可负这绝世刀法,允称真正刀帝!
“另外,”仿佛看出小杨心事,韦不凡向小杨深深看了一眼,微摇了一下头,示意小杨不必多言多礼,微笑着说:“方谷主听说世上出了一位‘快刀浪子’,刀法不俗,也正想一见!”
小杨向韦不凡深深行了一个注目礼,把千言万语、无限敬崇注入这一目之中。两人莫逆于心地微微一笑,交流了以前的一切。
小杨随后挠着头苦笑道:“方谷主一定想不到我会挂着彩去见他!嘿,嘿,这些日子来,我好像挂彩的次数比以前几年加起来的总和还多!”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刀各在腰。”
小杨坐在车上,如此漫吟。
“喂,好像是‘行人弓箭各在腰’。”伊豆豆在旁道。
“我说的是眼前景。”小杨回话道。
“那也没有弓啊!这里好像都用刀的……”伊豆豆张目四顾道。
“我这不是?”小杨从腰中囊里掏出一把弓来。
——那是一把小小的桑弓。
伊豆亘见状,白了小杨一眼,不再说话。
这时吴婆娑问水明月道:“大姊,你说今天红花毒尊、百毒门、‘士中仙’还会来吗?”
水明月道:“不但他们会来,便‘风花雪月’也一定会现身的。不过刀帝谷主既已允应了可进谷,这一切,自会有刀帝谷弟子沿途照应的。”
两人正说着,忽听前面有人叫道:
“不好,有毒蛇拦道!”
吴婆娑循声望去,在前面路上果然有群蛇蠕蠕而动,游满了山间小道。
——来的,还是来了!
十五
“这是五毒奇阵。”
吴婆娑道。
她看到了五个身穿彩衣的异人,各领了一队人依序占了五个小山包。
只见一个秃顶大头、脸上似生三只眼的彩衣老人居中叫道:
“百毒门彭长生在此,你们识相的,留下宝车美女……”
他话未说毕,却听一人尖声笑道:“不知羞!不知羞!谁封你做的门主?令牌还在我还里呢!”
——这人手里晃着的,正是“百毒门主”的令牌。
这人正是神偷卓飞飞。
卓飞飞捷若猿猱,在山间树林间把身一现,又已飞到了另一棵树上,随后身子一闪,不见了。
彭长生脸顿发黑了,叫道:
“再不识相,我要下令毒蛇伤人!”
彭长生这一说,只见独目人林金手举起了一管短笛。
笛声一起,群蛇便出来伤人。
这时吴婆娑向水明月道:
“大姊,我用笛音乱他‘控蛇令’。”
水明月说:“不必。刀帝谷已做好了破‘百毒门’‘五毒奇阵’的准备,让主人出手吧。”
吴婆娑问:“他们人在哪里?”
水明月说:“你看,山上那锯树的两人……”
吴婆娑顿向山上望去。
那是两条虬筋栗肉、身高丈二的大汉。
两条大汉合使一把大锯,锯一棵大树。
两大汉锯得富有节律、平稳。
两大汉的身体、锯刀,随着拉锯而产生了一种极美的韵致。
——就像舞蹈。
“他们是专门锯树等百毒门的?”
“不。他们在练刀。”
“锯树也在练刀?”
“刀是无处不在的。”
这时、山包上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