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人围上来了。”
“神愉就是神愉,听觉就比别人灵一些。”
“吴姑娘,你……”小杨望向吴婆娑。
“我既已得罪了幽冥教,回是回不去了。如不嫌弃,就让我侍候两位小姐吧!”
“不,吴姊妹这么说,我们可担当不起!”苏我赤樱忙道。
小杨端详了一下苏我赤樱与伊豆豆中了禁制毒药后那显得虚弱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一脸诚恳的吴婆娑,点头道:
“好,她们姐妹就拜托吴姑娘费神了!如有异变,应敌自有我!”
这时只听一个人高喝道:“哪个是‘快刀’小杨?在俺快刀庄前称什么‘快刀’,目中还有我刀帝谷‘快刀庄’的兄弟么?”
“对,他如是个人物,就来与我们快刀庄十兄弟对上几刀,他如赢了自然没什么屁放,如输了,他再行走江湖,这‘快刀’两字就增成三个字了。”
“哪三个字?”
“‘不快刀’!”
随说话声,只见四周树木草丛乱动,足音与振衣声此起彼伏,似乎正在迅疾布阵,看来来人不少!
小杨一整衣衫,向草木丛中那条朝快刀庄庄门方向的小径抱拳一揖,朗声叫道:
“武林末学,江湖无名小子小杨等几位前来拜庄!”
萨红袖闭着眼,躺在逍遥榻上。
一只握成空心拳头的手,轻轻捶着萨红袖的肩。
——那是聂当。
聂当边捶,边细声劝道:
“教主何必再为走脱了那两个小妖女生气?反正她们如不去找方生死必死无疑。对死人生气,犯不着!——而她们如不死,一定是找到方生死,方生死把她们治好了。方生死如治她们时真有什么……那不正遂了教主你心意,可以不战而杀之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萨红袖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句。
“莫非是为了那条让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互相拼斗的‘卞庄刺虎’之计?那也好办,我们只要放出风声说方生死劫了伊豆豆苏我赤樱,你说令狐西笑会不会去找方生死?即使令狐西笑不想去,严老贼严小贼、皇帝与胡宗宪也会千方百计把令狐西笑逼去的。”
“你以为令狐西笑是傻子,会只为几句流言就找方生死拼命?”萨红袖没好气地横了聂当一眼。
“我们也可以放出方生死会治伊豆豆所中禁制毒药的风声,让伊豆豆她们自动找上方生死。”
“但如方生死把他救治的功法教传别人,譬如小杨呢?方生死不就可躲过这一劫了吗?至于伊豆豆她们如到刀帝谷,一定是小杨等陪着去的。到时小杨他们一说真话,方生死与令狐西笑不是还打不起来么?”
“那……”聂当一时没词了。
“所以这事可恨!”萨红袖咬牙道,“小杨与那大胡子倭寇的刀法竟破了我们的‘鬼翼搏杀术’,可恨!西域金冠王与他手下的十大明王前来克制我幽冥教十长老的武功,可恨!而最可恨的是连吴婆娑也被小杨与卓飞飞给胁迫而去了!吴婆娑为我掌管《幽冥宝典》,许多幽冥教秘术密法若被外人所知,还有幽冥教的活路么?”
“吴婆娑……我看不会把幽冥教宝典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教主一向待她不薄……”
“是吗?”萨红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聂当。
聂当不知怎的,捶肩的拳头竟漏捶了一下,人呆了一呆。
萨红袖看了一下聂当,脸上忽露微笑。
“小聂,你跟我多少年了?”
“十四年。十四年前我败于刀帝谷主方生死的三弟子‘大劈山’轩辕昆仑的‘大劈刀’刀下,被砍去一指,又遭仇家白氏双杰追杀,是教主与杜先生救了我。”
“你错了,不是十四年,而是十三年零十一个月加七天。”萨红袖似笑非笑地看着聂当,“白氏双杰是你什么仇家呀……”
“这个……”一下子,聂当大窘,俊脸不由红了。
“你不说,我说。”萨红袖道,“你诱奸了白氏双杰的妹妹白小凤,始乱后弃,使得白小风自缢而死。白氏双杰誓欲杀你为妹妹报仇,怎奈你武功高强,几番报仇都未成!这事不知怎么的给‘大劈山’轩辕昆仑知道了,便替他们出头,找你比试武功……”
“教主,聂当一切皆教主所赐!”聂当跪下谢道。
“你又错了!我没给你什么,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得的。”萨红抽道,“你之所以能成为四大幽冥使者之一,而不是‘玉猫儿’小战与‘粉郎君’小潘他们成为威风凛凛的幽冥使者,自有你的聪明乖巧、善解人意之处和吹拉弹唱等诸般才艺。要不是看着你讨人喜欢,我才不会把你收在身边呢!”
“聂当愿粉身碎骨报答教主娘娘的大恩。”
“你虽没粉身碎骨,但你也尽你的一切来报答我了!”萨红袖此时脸上浮起一朵娇红,亲呢地眄了聂当一眼:
“那年那天那春暖花香的屋里,你我初次……真不亏你叫‘月中魔’,那风月手段果真了得……”
“娘娘,莫非……”聂当跪在那里,见了萨红袖那转阴为晴的脸上,由阴霾密布化作了春光明媚,心中一动。
“从你在金府夺宝一役中被断臂,丧失记忆以来,我们便再没有单独处过。多亏吴婆娑习医多年,使你得以恢复部分记忆。”萨红袖正感慨着,忽话题一转,问道:“现在不知你能否记得金府夺宝、栖霞岭一战中,那最后伤你们的,究竟是何方高手?”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聂当在冥思苦想半天后苦恼地摇头。
萨红袖望着原本白脸英俊的聂当那愁眉苦脸的脸色带苍白蒙灰的愁态与额上推出的三四道细密的皱纹,心中忽有了定夺,淡淡笑道:
“这如想不起来,其他的一定也想不起来了!”
萨红袖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粉红的手巾,手巾打开露出一只金镂玉嵌的小巧玲珑的小匣子,匣子之小,不过指甲盖大。
萨红袖以纤纤玉指一按一勾,匣子的盖给抽开了,从中倒出一粒朱红如血的药丸。
药丸顿散发出一股氤氲的香气,似麝香非麝香,似龙延香而又非龙诞香。
萨红袖托着药,欠起了身,拍着聂当的背柔声道:
“你吃下这枚药丸,便一切都想得起来了!”
萨红袖把那丸红药丸递给了聂当。
珠罗帐垂,龙延香浓。
帐门开处,一只红袖衣管的玉臂伸出,玉手作勾,屈指一弹,一物飞出如电。
“砰”地一声,发出一声金银相振的轻响来。
又一道紫色的帷幕落了下来。
帷幕不知怎的忽抖动了起来,抖得荡起了波浪。
帷幕内传来男欢女爱之声。
欢爱之声渐低下去变得模糊,呢哝不清。
蓦地,传来一声女人的怒叱声。
随后帷幕忽一张,一人从帷幕内飞跌出来。
一人连同一条雪白的轻衾落在地上,衾上溅满鲜血,却是这人脖子被扭断,头歪在一边,已然断了气!
这人在绸衾里露出的身子是赤裸着的!
这人正是“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只听帷幕中女人的声音犹恨恨不已:
“早听说你在打吴婆娑的主意,与我作爱时还念她的名字,真是该死!”
“吴婆娑如不是被你逼得萌了叛志,肯被小杨所用把伊豆豆苏我赤樱带出去吗?”
“哼,得不到吴婆娑,把老娘当作了她。闭着眼作美梦,美得过了头了!”
“你在黄泉路上再想她吧!”
在女人的骂声中,只见聂当的尸体,自头断处开始,渐渐萎缩、缩小,最后渐化为一滩血水……
片刻之后,布衾、血水俱发出一股幽绿的火来,火滋滋地直燃。
当最后一缕绿烟散后,地上竟一丝痕迹也无!
——从此,世上再无“鬼手幻箭月中魔”其人了!
六
又是黄昏隐隐九华。
又是红灯煌煌店家。
这个人腰里插着一柄长长的倭刀,提着一个花布包袱,走在通往前面店家的山径道上,走出了一番豪气勃勃、一番意气风发。
这个人走进了店家,落座,点菜,叫酒,喝茶。
这个人把连鞘倭刀取下,撂在桌子上,包袱旁。
这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坐得既舒适,又大气,且威风。
——好象他是坐在家中一家之主的位置上,面前有一桌服眼贴贴的儿、女、媳、婿、孙子、孙女、外孙女等着他先举箸……
——好象他是坐在一家大店铺的老板位置上,对着一群弯腰胁肩笑脸相迎的伙计管事将要吩咐事务……
这个人就这样坐在那里,点莱,叫酒,喝茶。
这个人拿起盖碗喝茶的动作显得老练而潇洒。
——像这样的人,不是出于簪缨世家的风流公子,便是历练官宦的干臣能吏。
但这个人只是一个长得像瘦猴的脸皮蜡黄的青年人。
这人让入看得最舒服的是那一对眉间隔得很开的叶子眉,杨叶子眉。
还有一双眼珠子很黑,黑得像黑宝石的眼梢上吊、吊出几分俊俏的眼睛。
这人自报姓氏道:
“我姓胡,千古风月的古月胡!”
“我叫胡天。”
“天狐”胡天。
这人正是“天狐”胡天。
但他报出自己名姓后,别人并没出现任何惊讶的表情。
他也不指望出现那种别人张大了嘴巴看自已如看金丝猴的局面。
一个聪明人,一个武功高强的刀客,最好默默无闻。
这样,他得手、成功的机会会更多一些。
胡天报好名字后,又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出,满店的人脸色都变了,变得惶恐不安与害怕起来。
——胡天说的话是:
“我去年今日也在此喝过一顿酒,还有一个叫红袖的姑娘陪我喝的。不知这红袖姑娘还在么?”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胡天忘不了去年今日,有一个眉儿弯弯、眼儿媚媚、嘴角翘翘、似笑非笑,脸儿白白红红宜喜宜嗔的红袖少女,偎在他怀里喝酒、哼小曲儿。
那次喝的酒,就叫“桃花”。
那夜两人在酒桌旁相拥到天明,在晨光熹微金鸡报晓之时,他还闻到伊人衣上的桃花香……
今日今夜,我又重游,故人何在?
——胡天边喝着茶,边想着心事,竟全未在意店中满店人神色之变。
——众人看他的神色,如看一个鬼!
这时,一个店中伙计过来,冷冷道:
“客官,你找错店了!”
胡天不知是怎样离开酒店的。
他已醉。
——像“天狐”胡天这样精明能干、心机过人的男人,要么不醉,一旦醉了,醉得怕人!
事实上他是被店中伙计推出来的。
他在离店五尺远的地方吐了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现在,酒已醒来,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乱坟岗,蓑草流萤。
流萤闪闪,有一股腐木臭尸之味隐隐袭来。
脚下踉跄,所踢之物凝目细辨,竟然是骷髅白骨!
而在秋虫啁啁瞅瞅之中,忽会传来一声野狗的鸣呜咽咽的哀鸣。
忽又会飘起一声若有若无的鬼哭之声。
胡天拔刀在手,张目四顾。
胡天忽哑然失笑。
他自言自语拍着头道:
“‘天狐’胡天,想不到也有今天!”
“现在,真成了狐鬼一丘了!”
他只觉好笑,笑自己竟也会胆小。
他只觉好笑,笑自己竟也会多情如斯:千里奔波,以谋一面!一面不成,竟谋一醉!
他正哑哑大笑时,倏然不笑了!
——他惊异地看到,有一排排绿灯笼从四面向这里飞奔而来!
如此深夜,这么多绿灯笼从何处而来?
如此荒丘,来者是谁?
绿灯笼远远地、一盏盏围住了胡天。
绿灯笼一圈圈围来,竟让人看不到边。
绿灯笼发着绿莹莹的光,黯如鬼火。
绿灯笼使得天变得更昏、树林变得更黑,夜雾变得更浓、奇石乱岩变得更阴森峥嵘。这阴森峥嵘的奇石乱岩间仿佛有无数吃人妖魔鬼怪随时准备扑出咬你的颈项吸你的鲜血!
胡天已完全镇定下来。
他弹了一下刀,冷笑道:
“好,原来是冲我来的!”
“胡天在此,请过来相见吧!”
这时,一声少女格格的娇笑,从乱坟中响起。
绿幽幽的灯光中,一个蓝衫少女像幽灵一样飘来。
胡天望着蓝衫少女,摇了一下头:
“你虽是女的,但不是我要找的女人。”
“你走吧!”
蓝衫少女问:
“你要找的女人是……”
“她叫红袖。”
“你等着,她会来的。”
蓝衫少女道。
这时,仿佛响应她的话似的,有那遥远的低低的丝竹音乐之声,从远处,从半空中,悠悠扬扬飘来……
乐声渐近。
随乐声接近,天空中飘来了一对一对红灯笼。
随红灯笼降下,降下一对一对打红灯笼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俱默然对立,擎着红灯从胡天身边五尺远处,一直排到山岗之上,直排列到半山隐隐可见的黄色寺墙。
然后降下两个红衣少女,双手一振,把一匹十丈长的红地毯,平平地铺展在地上,铺到胡天面前。
红地毯一条接一条。
红地毯一直铺到半山上去。
这时,有两个提着朱红宫灯的宫女打扮的人在前引导,有两个持春花篮的宫女随后洒花。
复有十六个富女吹弹着悦耳细细的江南丝竹,曼歌曼舞而至。
那十六个宫女一式是白衣、黑色金边的撤脚裤、裸足、足上系着金色的踝铃。
然后有十六个精赤着上身、在灯笼光里裸露着闪耀着青铜光泽胸膛与肌腱凸起如山的光头巨汉,耳戴巨环,红布勒额,扛一张金碧辉煌的巨大胡床而至。
胡床上坐着一个面垂黑纱、头戴凤冠、皇后装束的美人。
胡床距胡天九丈之远,稳住了。
美人遥向胡天望来。
美人默默望着胡天,不作一声。
“你是谁?”
胡天遥遥问道。
“我是红袖!”
美人见胡天一副不屑与闻、不愿相信的神情,淡淡道——
“我是幽冥教教主夫人、幽香教创教教主、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