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动静。
又等了半晌,依旧杳无音信。
上雅座来为顾客送菜的店保来了四五拨,没有一个拿正眼看他们一眼。
这些店保们绕过了伊豆豆这张酒桌,把酒菜送到其他桌上。
送的菜中就有他们点的那几个菜。小杨嗅一下香味,便知这里做的“武林炙鸭”与杭州“天香楼”做的,完全是一家。
——因为天香楼的“武林炙鸭”正是他最爱点的一道菜。
小杨同时还记得,点这道菜的那一对夫妇和一个长得黑黑的汉子,是在伊豆豆点菜后跟着点的。
不仅这一道“武林炙鸭”,其他几道菜,也都是顾客们在他们之后点的。
但他们后点的,竟都先得到了!
小杨心下不由暗道:来了,来了,一路上平安了一阵,这蹊跷事儿,终于还是来了!
这时,沙蛮候不由气往上涌,猛地擂了一下桌子,叫道:
“店家,我们的菜呢?”
他这一声猛喝,直震得楼上所有的窗子都发出一阵震响来。
满楼喝酒、聊天的声音顿时全静下去,所有的且光都向这里射来。
这时,那“提酒去”的店保才慢慢地走上楼来。
店保的手是空的。
“我们的酒呢?”沙蛮侯冷冷问。
“没啦,没有酒了。”店保道,他远远站住了,不再向前走近,他心中怕,怕这死眉死眼的锦衣白脸人。
——这人身上有股煞气。
“那我们的菜呢‘沙蛮侯又问。
这回他问得很亲切,还笑了一笑。
但店保不由眼角跳了一跳,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他觉得这白脸人的笑比发怒更可怕。
他甚至感到了这人眼中的怒意与杀机。
他低声嗫嚅道:
“没有了,都没有了。”
“这就是说,我们点的‘蜜汁火方’、‘兰花春笋’、‘脆炸响铃’‘咸笃鲜’……”
沙蛮侯还没说完,那店保接口道:
“还有‘武林炙鸭’、‘江螺清羹’、‘扒鱼翅’,连同一人来一客的奎元馆‘大三鲜面’,你们点的,一样都没有啦!”
“为什么?难道是嫌我们出不起银子?”
“不是,我知道几位都是有钱的主儿,楼下你们的车还是金车。”店保赔笑道。
“那为什么?”这回问活的是伊豆豆,“为什么别人点菜就有,我们点的就没有了?是不是瞧我们几个不顺眼?”
“哪里哪里,您小姐是天女下凡,那位公子更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材……”
“那么就是看不顺眼爷了?”沙蛮侯身子一长,入已到店保眼前,一手搭在了店保的肩上。
店保领顿似经受着巨大痛苦似的,全身发起颤抖来。
他抖着声强笑道:“大爷您更,威风——威风得——紧!”
这一句话说完,店保已满头冷汗。
“那为什么?”沙变侯冷笑道,“总不会是你们老板想上排门板关门大吉了吧?”
他正说话间,忽一把推开店保,一脚踏在凳上,摆出大马金刀、大干一场的阵势——
他摘钩在手,双目逡巡,紫棱有威。喝道:“什么人?”
这时,一个人稀稀落落地鼓起掌来,淡淡道:“好,这才有点味道。”
这人坐在高处。
高高在上。
这人花袍。
店堂都供着财神菩萨赵玄坛。
赵玄坛就是赵公明赵元帅,他黑脸,穿金钱富字锦袍,跨黑虎,擎神鞭。
据说把赵公元帅供得越高,香火越盛,财运越旺。
因此,这“英雄酒楼”的财神菩萨便高坐在供得高高的佛龛里,身上锦袍与跨坐的黑虎已被香火熏得花纹也看不大清了。
而现在这佛龛里,蹲坐在木雕黑虎身上的,不是财神赵玄坛,而是一个花袍老者。
老者须眉灰白。
“花袍老怪?”沙蛮侯一怔,叫道。
“还有我盂瞎子。”
随说话声,迎街的窗子里一人如一缕青烟掠入。
这人一进来,便让几个人不由发出惊叫:
那是一个脸上纵横着三四道刀剑划出的疤痕的瞎子——
丑陋。
阴森。
“原来是‘瞽目神剑’孟前辈与花袍萨前辈驾到。”
伊豆豆微笑着起身迎道。
小杨端坐不动。
他望着“瞽目神剑”孟三更与“花袍老怪”萨神魔。想起了另两个人:
“断肠箫客”易愁人。
“刀煞”麻九。
孟三更、萨神魔、易愁人、麻九是倭寇大头目麻叶的四大心腹。
而易愁人、麻九在“听箫楼”一战中都已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这回,“瞽目神剑”孟三更与“花袍老怪”萨神魔现身,是冲自己而来,还是奔伊豆豆而来?
如是冲自己而来,当今之计,武功尽失,内力不继,且将如何?
正当小杨凝神沉思间,却听“花袍老怪”萨神魔哈哈笑道:
“‘十恨天魔’,你是天魔,我是神魔,今天我们两魔相遇,得好好‘亲近’‘亲近’才是。”
“瞽目神剑”孟三更则在旁冷森森接道:
“对,你们两魔好好‘亲近’‘亲近’,我来和伊姑娘聊聊。”
萨神魔与孟三更说话间,已一个守在窗口,一个拦在门户,封住了出路。
伊豆豆见状,心中一凛,但脸上依然言笑晏晏:
“不知孟前辈要与晚辈聊些什么?前辈如有所询晚辈自当悉心告知。”
孟三更笑:“我也不想听其他,只请姑娘把你得到的图盒给老夫摸摸……”
伊豆豆笑:“原来前辈是为此而来!我即把图盒拿来给你看。”
伊豆豆说着,举步向外欲走。
“不。”孟三更以他手中的明杖拦住了伊豆豆,“伊姑娘请等萨神魔与沙天魔‘亲近’出结果后,再去取吧!你现在拿给我,我也摸不出真假。”
“我是个瞎子。”孟三更道,“请恕我无礼,让姑娘等了!”
随后地仰天打个哈哈道:
“既然连伊姑娘都愿留下来看神魔天魔这一场‘亲近’、我想不会有谁会不看吧?谁若不看,那就是看不起瞎子了!”
孟三更说着,左手一拔明杖,右手里亮出了一柄细剑。
孟三更以那双瞎眼把全场环扫一圈,森然道:
“谁看不起瞎子,想擅自闯出这场地,嘿,嘿,老夫只好叫他尝尝瞎子的剑了!”
他这一说,众人俱都心里雪亮——
“十恨天魔”沙蛮侯与“花袍老怪”萨神魔这一场“亲近”,不“亲近”掉一个是不会收场了!
看来这“花袍老怪”萨神魔与“瞽目神剑”孟三更,今天是专为吃定“十恨天魔”沙蛮侯与“妙偷”伊豆豆而来的!
这时只听沙蛮侯冷冷一笑,把吴钩摘下,双钩相交,发出“叮”的一声剑吟,沉声道:
“好,萨神魔,就让我们‘亲近’、‘亲近’!”
“孟前辈,好像以前我们父女都对你不恶。”
“哼,那是你们看在麻将军的份上。”
“那么,也请你看在麻将军份上,放我们一马。”
“这一切就是麻将军的意思。”
“麻将军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因为麻将军不希望看到苏我青原,也就是你的叔父大人因夺图盒之计成功而得宠,让徽王手下四大臣的排名由徐、陈、萧、麻变成徐、陈、萧、苏我。”
“还有没有其他理由?”
“麻将军也不希望看到你们父女三人离开。”
“谁说我们要走?”
“哼,你这又瞒得了谁?令尊苏我先生不肯为徽王效力,由来已久。这次你答应为,徽王盗取《兵力图》盒,是因为令尊与令叔父已达成协约,令尊把忠于苏我氏的武士都交给令叔父,令叔父答应为你们父女三人求情,让徽王准许你们父女三人远走高飞。”
“徽王当初不是也答应的吗?”
“徽王答应,是因为他手下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去盗图。”
“但徽王后来想到,如让你们走了,令叔父的实力将可能增加一倍,而令叔父浪子野心,所谋者大。徽王恐日后驾驭不了令叔父这条狂龙。”
“想不到徽王是如此出尔反尔之人,我这图是白盗了。”
“姑娘这就说错了。”
“哦?”伊豆豆意似不解。
“令尊之所以要你答应盗图,不单单是为了你们姐妹和他三人能远走高飞,也是为了怕明朝大军前来围剿南北三十七路兄弟,使忠于你们苏我氏的武土、浪人也随之玉石俱焚。这是令尊一种但求心安的仁心。你答应盗图还不是为了减轻令尊那一份仁心所遭到的良心的不安,为了远走高飞、永得自由?因此即使徽王毁约悔言,你这也不算白盗兵图……”
孟三更唾星四飞,说得摇头晃脑起来。
伊豆豆冷笑:“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孟三更听了伊豆豆嘲讽的言语,脸色顿变得难看之极!他沉默片刻,冷冷道:
“你如识时务,当稍安毋躁,待萨老怪摆平了沙蛮侯,把兵图盒子献出,求个万事大吉。否则,只会徒令你父女三人惹上杀身之祸!”
伊豆豆扬一下届:“你以为我会听你的?”
孟三更阴阴的呲牙一笑,那空洞洞的瞎眼灰白白地对着伊豆豆,声音低低地道:
“你想硬闯,只会自讨苦吃!”
“好,我倒要看会吃些什么苦头?”
伊豆豆冷笑一声,一顿足,身轻如燕地向窗口飞去。
伊豆豆的轻功不错。
她身姿飘飞空中,翩若蝴蝶戏花,疾似紫燕剪柳,一次次向窗口飞扑过去。
但每次,都被“瞽目神剑”孟三更以手中的明杖、细剑逼退。
“瞽目神剑”孟三更像一头凶恶的獒犬,守在窗口,守死了伊豆豆的出路。
“瞽目神剑”没用全力。
他只轻描淡写地一挥明杖或细剑,伊令伊豆豆不得不闪避开去。
他手中那根用以探路的明杖,在一挥间也闪电般刺出剑的招术。
明杖杖尖嘶嘶作响,竟赫然含了森森剑气。
毫无疑问,孟三更是一个一流的剑术高手。
在“瞽目神剑”拦阻伊豆豆的同时,“十恨天魔”沙蛮侯与“花袍鬼怪”萨神魔拼出了真火。
沙蛮侯的一对吴钩与萨神魔的一对奇门兵器子午鸳鸯钺已斗了八九十招。
“花袍老怪”萨神魔之所以被称为“怪”,在于他喜怒无常,脾气古怪,武功疯魔险骇,专使出人意外的怪招、险招。有些招式简直是自戕自残,匪夷所思,但这招式又极具杀机。
他使的兵器是奇门十八兵中的子午鸳鸯钺。
子午鸳鸯钺,又叫鹿角刀,亦称“日月乾坤剑”。钺分子午,一雌一雄,暗寓阴阳。每把钺由两条月牙状的钢片反转交叉而成,共有三个尖,外长内短,钺中间交叉成椭圆形,中部镶有手把,除手把部位外,均有刀刃,状若鹿角。演练时开合交织,雄不离雌,雌不离雄,好似一对鸳鸯。
钺分蟒行、狮形、虎扑、熊背、蛇缠、马刨、猴戏、鹏展八形,每形以二十四式为一趟,八趟为一套,共计一百九十二式。
萨神魔在这酒楼中间,施展开八卦身法,子午鸳鸯钺银光闪闪,以“勾挂提托,刁拉摧挫,执扎撩截,擒拿缠锁,滚翻裹穿,拾领带割,揉拦撑劈,钻格刺剁”等三十二诀钺技,斗得“十恨天魔”沙蛮侯恨声连连,迭遇险招!
要不是“十恨天魔”沙蛮侯练的兵器双吴钩,也是奇门兵器中一奇,恐早伤在萨神魔手下了。
萨神魔见久战伤不了沙蛮侯,心中光了一头的火,在被沙蛮候的双钧一招“小鬼推磨”给逼回后,猛地怪叫一声,将右钺钺尖往自己左臂上刺去。
他一钺刺中自己左臂后,人陡成疯癫之态,大笑一声,又大哭一声,往地上身形一矮,连扫出十八九个扫堂腿,又连翻二十七个筋斗;忽以头槌撞向地板,忽以双脚踢出;忽又一口气舞出四十八式钺招,却是蟒、狮、虎、熊、蛇、马、猴、鹏八形抖乱了胡使,全然不顾“十恨天魔”沙蛮侯的双钩夺命杀招,完全是一副疯子不计生死的拼命打法。
“你疯了疯了……”沙蛮侯怒极骇极、气急败坏地叫道,边叫边匆忙地应招。
他接一招“毒蛇出洞”略迟,却听“嘶”的一声,萨神魔的子午鸳鸯钺撕裂了他肩头一片衣衫,勾翻了他肩头一块皮肉。
沙蛮侯肩头顿时被血染红了一片!
“好!你狠!”
沙蛮侯被人称为“十恨天魔”,其性格也颇为凶残、暴戾、乖张。这下子见自己挂了彩,顿也动了真怒,大喝一声道:
“奶奶的,叫你也尝尝爷爷的双钩滋味!”
他双手一抖,身随步走,钩走浪势,使出一路奇奇怪怪的钩法来——
“十恨怒钩!”
这路“十恨怒钩”乃是他融合了查钩、行钩、虎头钩、雪片钩、十二连钩和卷帘钩这六大钩法和自创的“十恨拳”“怒奔掌”而独创的钩法。但见他勾、搂、掏、带、托、压、挑、刺、刨、挂、推、拉、锁、架、抹,把钩的十五字诀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使到第七恨“恨命无常”时,他一对眼睛也都使红了——
他想起了他生命中唯一一个爱过的姑娘。
那姑娘极美也对他极好。
但这姑娘与他只厮守了三天,就被“乱天王”七兄弟抢去鹰嘴岩轮流蹂躏而死!
他杀上山去的时候,还见到那姑娘眼中流的血和怨恨,以及被蹂躏惨死的流着血的雪白裸体。
那已死的裸体还在“乱天王”第七个兄弟邪恶的身体下遭最后的凌辱!
那一仗他杀得自己的十只脚趾骨都给山石踢断了!自己的肋骨也断了四根,额上还挨了两刀、背上吃了一斧头!
但他也把那狗娘养的“乱天王”七兄弟连同他们的儿孙给杀了个精光!把“乱天王”七兄弟的老婆姐妹女儿给奸个一个不拉!
——那一战他杀了九十七个男人!先奸后杀了四十七个女人。“十恨天魔”之名从此传遍天下。
沙蛮侯想到他那惨死的至爱的姑娘,眼睛里忽变成了血红的一片:
他眼睛中进流出一串血来!
他眼睛中只觉得一天的火光!
他发出天悲地愁的一声悲吼怒啸,双钩直直地刺了出去!
他这一刺出,便把他一生的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