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刑部尚书求见。”
南行止目光稍稍一凝,隐约透出几分扫兴,敛衽端坐,让人将桌上的茶点和吃食都撤走,这才对让人将刑部尚书请进来。
“世子,”刑部尚书一进来,立刻战战兢兢地行礼。他神色仓皇紧迫,额头上还浸着汗水,湿润的汗水将他脸上的皱纹刻得越发的深刻明显,好似瞬间老了许多。
“尚书大人,”成青云向他行礼。
刑部尚书对她视而不见,颤巍巍的看着南行止,微微躬身,欲言又止。
“世子……”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楼……楼三娘……失踪了。”
南行止与成青云无声对视一眼,同时蹙眉。成青云愕然又困惑,双手不由得握紧。
“下官昨夜就让人去了锦云教坊,教坊中的人说,楼三娘外出献艺,深夜才会回来。让人问那楼三娘到底去了何处,却没人能说出来。下官让人在锦云教坊守了一天一夜,也不见楼三娘出现……”刑部尚书低着头,不敢对南行止对视,声音越发低沉,气息不稳,喘息地说道:“因此,下官……推断,楼三娘,或许失踪了,或许……知道事情败露、东窗事发,连夜逃走了。”
南行止神色一凜,脸色依旧如常,气息却蓦然低冷了几分。他问:“何时发现楼三娘不见了的?”
“昨日,约摸是戌时……”刑部尚书斟酌着说道。
昨日戌时就不见了……事到如今,已经过去五六个时辰了。
南行止起身,走出凉亭,低声说道:“秦慕铮。”
秦慕铮如同影子般,忽而在阳光下出现,他恭敬地站立在南行止身前,等候南行止吩咐。
“立刻让人封锁京城城门各个关卡,让人……搜寻楼三娘。另外,派一批人出城搜寻,但我估计,她出城的几率不大。”南行止平静地吩咐着,“去吧。”
秦慕铮得令,立即退了出去。
成青云担忧地看着他,问道:“若是她出了城,一定难以搜捕了。”
“出了城才好搜捕,”南行止摇头,“京城四方的县镇,村民固定,来了外人也住不长,定然很快就被人认出来。而各官道,来往的大多是商人,少有落单行走的,楼三娘若是独自一人出城,不可能一下子就伪装成商旅,而且,她一个女人,美貌娇柔,单独出门在外也很容易引人注意。所以,短时间内,她或许不会出城。”南行止轻轻凝眉,却并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刑部尚书,”南行止看向刑部尚书,说道:“你去通知京城漕运,让那里的人也留意着。”
“是……”刑部尚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其他的人……?”
“其余的人,你让人暗中看守就好,”南行止说道,“这些人,他们各有牵挂,走不了。”
刑部尚书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如蒙大赦劫后余生般出了王府。
成青云黯然地坐下,灌了一口清茶。
“不过是暂时逃了一个人而已,”南行止轻声说道,“不会影响案件的审理。”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微微抿唇。
南行止动用了王府的精锐影卫,力图在明日大理寺三司会审之前,将楼三娘搜捕回来。
一天光景过去,暮色倾城,布满整座京城,秦慕铮终于回到庭院,向南行止禀告了这一整天的搜捕情况。
“世子,京城的处关卡、要道、周围的村镇以及官道,还有漕运,都有人去看过了,没有发现楼三娘。”秦慕铮低沉地说道,声音难掩疲惫和挫败。
“这楼三娘,难道插翅飞了不成?”成青云握紧拳头,“她当初遇到钟灵郡主时,可是走投无路被强盗追杀,身世堪称可怜,无依无靠,现在说逃就逃,消失得没有踪迹,这太不正常了!”
南行止轻轻看着她,微微摇头,“从一开始,她进入京城,到皇宫献舞,以及让钟灵盘下锦云教坊,都是有图谋的。什么追杀?什么强盗?恐怕都是她安排的。只有钟灵,才会认为她可怜,才会好心地收留她。”
“骗子!”成青云咬牙切齿,忍不住一拳捶在案几上。
“息怒,”南行止无奈地摇头,“要不要吃点东西平复怒意?”
成青云蹙眉,下意识摇头,事到如今,紧要关头,案情最关键的人失踪,她哪儿还有心情吃东西?
南行止说道:“母妃让人送了茄鲞过来,你要尝尝吗?我刚才闻了一下,可香。”
茄鲞?茄子吗?
她抿唇,舌尖轻轻舔了舔牙齿,疑惑地看着他。
“茄鲞,就是将茄子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挖了中央的一些肉,将茄子块做成茶盏状,再往里面灌馅儿,涂上鸡油蒸煮。什么馅儿都可以——鱼香鸡丝馅,酒酿糯米馅,酸甜红枣馅,芋香馅,猪肉馅,香葱馅……”
成青云莹润的双眼轻轻眨了眨,点点头。
南行止让人将茄鲞端了上来,顺便盛了一碗米饭。
成青云用筷子夹了一块芋香馅的茄鲞,果然能看见,晶莹剔透的馅儿,轻轻地弹滑着,茄肉浸了芋香,别有风味。
她轻轻一叹,说道:“楼三娘是如何得知我们案情查得差不多了的呢?她不是刑部的人,也不是大理寺的人,是如何得知消息,又怎么知道事先逃走?”
南行止蹙眉,若有所思。
“我会让人继续搜捕,”南行止说道,“或者让人发布海捕令,让各州郡府协同搜捕,如此一来,会快些。”
第134章 李代桃僵
京城在夜色之中早早地沉睡,成青云养精蓄锐,准备明日的三司会审。
为第一时间得知楼三娘的消息,她依旧留在了瑞亲王府。
夜半,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她茫然一瞬,惊坐而起!
窗棂之上,疏漏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房檐下的宫灯轻轻摇曳,婆娑的树影扫过窗棂,在窗纱上映下斑驳的影子。
成青云起床,门上印着的身影十分的熟悉,她披上衣服,拢好衣襟,快速将凌散的头发绾起束好,开了门。
这场景,竟似在哪儿见过一般,如此的熟悉。
南行止站在她门前,下意识想要挡住她的身体。但见她衣衫整齐,青丝绾起,眸色便宁静下来。
他身后站着一人,那人一脸疲惫,很是憔悴。
“世子,尚书大人?”成青云狐疑又困惑,难道又有人逃走了?
南行止手腕上搭着一件小小的披风,他伸手递给她,说道:“夜深露重,将披风披好。”
成青云怔愣,并没有接过来,而是更加困惑地看着他。
“刑部出事了,”南行止将披风展开,双手一伸,轻松地为她披上,手指绕到她身前,灵活而轻捷地为她束好衣襟,“现在,急需去一趟刑部。”
成青云惺忪的意识瞬间清醒,她心头一凜,看向刑部尚书,问道:“刑部又出事了?难道又有人逃走?”
刑部尚书脸色一灰,低声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有人半夜敲开了刑部的大门,说是来自首的。”
“自首?”成青云半信半疑,“谁是来自首了?”
刑部尚书说道:“还未审问,但是那人主动承认自己杀害朱吉,现在已经让人暂时将其关押在刑部大牢里了。”他恭敬地看向南行止,说道:“下官觉得事情颇有蹊跷,这与成员外郎提供的线索和推理都无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所以连夜赶来,请世子指点迷津。”
明日就是三司会审,此时若是横生枝节,那么明日的审理将会很麻烦。
成青云思索片刻,说道:“我这就去刑部看看。”
南行止立即让人准备马车,带上几人,立刻赶到刑部。
刑部夜间看守森严,灯火昏暗,夜色中,黑影峭楞嶙峋,倒是让人生出几分森寒。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路下了大牢,牢房之中阴暗寒冷,光线极暗。间或不知从哪里传来凄惨的哀嚎叫声,让人发颤,毫毛倒竖。
两个狱卒举着火把,堪堪照亮大牢通道小小一隅。牢房发臭湿冷,借着火把晦明晦暗的光,成青云能够模糊的分辨两旁牢房里横七竖八躺着囚犯。间或有浑身溃烂肮脏的囚犯扑到栏杆上,伸出手来,哭诉着喊冤或是大声叫骂,狰狞愤怒,又凄惨悲苦。
两个狱卒一脚将扑上来的人踹回去,厉声骂道:“老实点!”
一路拐了不知几道弯,终于停下来,狱卒用火把点燃墙上昏暗的油灯,对三人恭敬地说道:“世子,大人,她就关在里面。”
“开门,”南行止说道。
狱卒将牢房打开,空旷的牢房,一眼看去,竟没人似的。定睛一看,才发现一团小小的影子,颤巍巍的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瑟瑟地发抖。
狱卒想要进去将那人拖出来,被成青云拦住。成青云稍稍在牢房门口站了一瞬,才慢慢地走进去。
那团小小的黑影,将头全部埋在膝盖上,听见脚步声,惊恐的抬头看了看,又飞快地把头埋了起来。
走近之后,成青云才认出这人是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承认自己杀害朱吉的凶手。
“白姑娘,”成青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我,你不必害怕。”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柔,让白思雨放松。
但并没有任何效果,这阴冷的牢房,还有充斥在耳边的哀嚎凄厉的惨叫,让一进到这里的白思雨吓坏了。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抬起两行清泪的脸,心有余悸地看着成青云。
成青云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她的身影忽然清晰起来,映在了白思雨的脸上,白思雨微微一怔,惊惶地瞪大了眼睛,可惜身体僵硬,行动不便,她只能无措无助地蜷缩颤抖着。
成青云回头一看,见南行止端着从墙上取下来的油灯,走到了她身后。
她再次看向白思雨,轻声问道:“白姑娘,你可知道,你为何在这里?”
白思雨慢慢地镇静下来,微不可见地点头,“知道……因为……因为我杀了人。”
“你杀了谁?”成青云平静地问。
白思雨咬着唇,几乎要将唇咬出血般,她的唇苍白,但被咬的地方,却有深深的鲜红齿印。
“你杀了谁?”成青云再一次问。
“……朱……朱吉……”白思雨沙哑着声音说道。
成青云定定地看着她,尤其注视着她躲闪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白思雨紧紧地抓着袖子,另一只瘫痪行动不便的手,指尖轻轻地颤抖着。
“因为……他……他害了我……他害我……终身瘫痪了。”白思雨咬着牙,目光倏然变得坚定,直视着成青云,“我恨他!”
最后三个字,清晰有力,仿佛带着巨大的怨怼与仇恨。
“你是怎么杀害他的?”成青云问道,她顿了顿,“或者,我换一种说法,你行动不便,又是如何将他一个高大的男人给杀害的?”
白思雨抿唇,坚定的神色蓦地慌张又茫然,她深吸几口气,轻声说道:“我……我趁他来,我家买磨喝乐,用棍子,打昏了他。”
成青云蹙眉,没有再问下去。
她起身,目光沉沉地落在白思雨的身上,“白姑娘,不管你如何辩解,你的说法,终究是不成立的。”
白思雨慌乱又恐惧,倏然抬头恳求地看着成青云,伸手拉住她的下裳,哀苦地说道:“大人……我的确,杀了朱吉。我认罪……我愿承担,一切罪责……求你,求求你……”
成青云俯身,轻轻地扒开她的手,轻轻地看了她一眼,终究不忍心直接告诉她结果。
“你所说的,我会让人去查,若是真相,刑部和大理寺,自然会给你定罪。”她蹙眉,偏开脸不再去看白思雨哀求的眼神。她无奈喟然轻叹,漠然转身离开。
灯光消失在牢房之中,白思雨细幼单薄的身体终究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但是她的声音却越发清晰惨厉。她痛苦的哭诉,凄厉地控诉着自己才是杀人凶手,一声一声,就如同冰锥一样,扎进人的心里。
出了刑部大牢,成青云深吸一口气,也依旧觉得这牢房外的空气与牢房内一样让人窒息。
她走下台阶,不知是太黑,还是趔趄,一脚踩空,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南行止及时扶住她,顺手将她微微搂进怀中。
成青云全身一僵,立即从他怀中退出来,偏开脸,惶恐又歉疚地说道:“对不起世子,撞到你了。”
南行止愣了,片刻后轻笑,笑声意味深长,虽然短促,却让人印在心里,越想越心慌。
“世子,”刑部尚书恰好走出牢房,立即跟了过来,“世子,这女子要如何处理?”
南行止的目光依旧落在成青云身上,似并没有看见刑部尚书,他漠然收敛笑容,冷声说道:“先暂时收押,明日三司会审时,让她自己说清楚。”
“是,”刑部尚书迟疑地回答,不安地看着南行止,似感受到他情绪突然低沉,不由得欲言又止。
成青云感觉如芒在背,忽然有一瞬间想要逃离。她拢紧披风,一言不发地向刑部大门走出去。
南行止无声跟上,在她要上马车时,虚虚扶了扶。触及到她手臂那一瞬,她却抬手攀住车辕,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南行止定了定,也攀住车辕上了车,坐好之后,车夫驾驶马车回王府。
一路上,沉默又寂静,南行止一直看着成青云,看得成青云窘迫又紧张。这逼仄的车厢,让她想要躲闪都不可能。她只能低着头,轻轻地揉搓着下裳,装作没有看见他。
好不容易到了王府,成青云率先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碍于身份,她不敢造次先入府,只好站在马车前,等候南行止。等了片刻,也不见南行止下车来,车门早就被车夫打开,车帘轻轻垂着,夜风轻拂,将车帘一角掀开,依稀能看见南行止衣袂边幅,迤逦地铺展在马车之中。
他依旧端坐着,丝毫未动。
成青云诧异又狐疑地看向车夫,车夫木讷又茫然,没有得到南行止吩咐,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垂首静候。
冷风吹得成青云打了个寒噤,她不由得想,南行止不会是睡着了吧?于是大着胆子,缓慢地伸手,掀起车帘。
车帘一掀,立即看见南行止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被那眼神震慑住,心头一滞,险些失语。
朦胧的灯光下,她被修剪过地睫毛轻轻地颤抖着,如同扑火的蝴蝶翅膀。
“世子,你不下车吗?”她试探着问。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敛衽,起身,走到车辕边,定了半刻之后,伸手。
成青云呆怔地看着那只修长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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