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刑部,两人一同上了马车。成青云将车窗敞开,虽说快要入秋,可天气依旧炎热,尤其是马车之内,更会闷热,敞开车窗,马车行驶之中,有凉爽的微风吹拂进来,驱走车门的热气。
成青云将袖中油纸包拿出来,“不知谁能分辨出这是何种鱼的眼睛。”
南行止略微蹙眉,见她将匣子放在脚边,很是谨慎,说道:“我有一位王叔,精通药理,或许能够分辨出这些食物之中参融的毒药。”
成青云双眼一亮,“如此,世子可否让那位王爷查看?”
南行止蹙了蹙眉,说道:“我这位王叔,已经多年不问世事。这些年,尤其深居简出,不想参与朝堂之事。所以,我若是去拜访他,还并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见我。”
成青云轻轻地点点头,“如此……”只好想别的办法了,希望刑部之中验毒的人,能查清这是何种毒。
马车辚辚而行,穿过拥挤川流不息的街道,窗外溶溶日色照映而来,他锦绣深衣泠然生辉,宛若华光。微微轻蹙的眉宇,似也透着几分冷意。
“去哪儿?”他敛衽端坐,问道。
成青云说道:“锦云教坊,先去会会白司琪。”
南行止立即吩咐车夫驾车前往锦云教坊。
成青云将包裹鱼目的油纸包放进匣子之中装好,便靠在车壁上,呆呆地看着车窗之外。
街道两旁瓦舍勾栏次第后退,繁华喧嚣排闼而来。京城这阡陌纵横的街道,充满了繁荣,也充满了生活的市井气息。皇城巍峨高耸的城墙之下,是芸芸众生的万千气象。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道旁的商旅酒楼,马车一路向锦云教坊行驶,路过一家药铺,忽然见一熟悉的人影从药铺穿梭的人影之中走出来。
那人儒雅清逸,形容端然,可脸上却难掩失落与焦虑。
“停车,”成青云立刻坐直身,对车夫说道。
南行止本是拿着一本书随手翻看,突然听见她叫停车,抬起头来看着她,还未问清发生了何事,她已经推门,跳下了车,飞快地穿梭进了人流之中。
南行止放下书,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见胡柴暗中跟了过去,才稍稍放心。
拥挤的人流熙熙攘攘,成青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药铺门前的那人,眼见着那人就要离开,她立刻推开挡在前方的人,连声道歉,终究扬声喊道:“白兄!”
站在药铺门前的人愣了愣,循声四处观望,终于在人群拥挤之中发现了成青云。
她身形纤弱,较为娇小,身量也比其他人矮些,好在她走得很快,脚步灵活,迅速就到了白司琪面前。
“白兄,好巧……”成青云这一喊,才知道自己唐突了,她一时情急,还没想到自己开如何与他寒暄。
白司琪将手中的药包拿好,立即对她拱手行礼,“成……成大人,好巧。”
“对啊,我原本想去锦云教坊用餐的,没想到路过此处,遇见了你。”成青云立即想了个借口,很是合理。
白司琪端然而立,“如此,在下正好也要回锦云教坊,倒是可以与大人同路。”
成青云欣然点头,“也好,”顿了顿,看进他手中的药包,问道:“白兄这是生病了?来药房抓什么药?”
白司琪将药包收入广袖之中,小心翼翼地掖了掖袖口,说道:“这是为我妹妹抓的,她这几日,吃了些药,病情好了些,只是很不巧,药方之中,有一味药许多家药铺都没有卖了,我……我恐怕还得再多跑几家问问。”
难怪他方才看起来失落又焦虑,成青云说道:“无妨,这京城之中这么多家药铺,肯定能买到的,再不济,可以到官府的药房之中购买。官府经营的药价格也不贵,材质或许还好些。况且,官府的药房,种类比其他药铺多一些。”
白司琪脸色僵了僵,轻轻蹙了蹙眉,淡淡笑了笑,“我也想到了,我……我在教坊之中,还有些磨喝乐没做,等做完之后,再去买。”
他说着,伸手请成青云先行,“如此,成大人随我一同去锦云教坊吧。”
成青云转头看了看停在街边的马车,马车的车帘静静地垂着,无法看到车内的情况。她抿了抿唇,说道:“我与世子一同来的,世子正好也要去锦云教坊,不如白兄同行?”
白司琪惶恐地摇头,“不、不,世子身份尊贵,在下……在下岂能与世子同行。”他立刻拱手,垂着头,轻声说道:“不如大人与世子同行,在下一人回教坊就好。”
他歉然又不安地抬头看着她,不等她开口,他已经转身往锦云教坊而去了。
成青云微微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影幢幢之中,才慢慢地回过神来。一转头,见南行止掀起车帘看了过来,她这才回到马车前,扶着车辕重新上了马车。
坐好之后,马车再次平稳的前进。
“是白司琪,他为他病重瘫痪的妹妹抓药,但好像少了一味药,跑了许多的药铺都没有买到。”她对南行止说道。
南行止回头看了眼那家药铺的招牌,说道:“他方才进的那家药铺是妙春堂,妙春堂是京城最有名的药铺,若是连妙春堂都买不到的药,在其他地方,恐怕也不好买了。”
成青云隐隐有些担忧白司琪,“我建议他去官府开的药房买。”
“若是他想去官府的药房买药,为何不早去?”南行止放下手中的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神深邃而含着冷意,“他走了这么多家药铺,却偏偏不去官府的药房……为什么?”
成青云心底快速闪过什么,斟酌地说道:“难道他不想去官府的药房?”
“若是如此,他买的药恐怕有问题。”南行止回头看了看那家妙春堂,若有所思。
成青云立即说道:“让人去妙春堂打听看看,问问白司琪到底买的什么药。”
“正有此意,”南行止轻轻地颔首。
妙春堂与锦云教坊,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马车往前行驶不远,便到了锦云教坊。
将车马交给车夫停好,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上了楼,入了雅间。教坊之中的接应的艺女记得两人,依旧安排了南行止上次包下的雅间。
“客官,可要换一个艺女来?”那艺女轻柔地问道。
来教坊之中,若是不让艺女来献技,未免太过怪异,成青云记得上次来弹琵琶的艺女叫做白檀,依旧让她来。
白檀很快抱着琵琶进了雅间,款款地走来行礼,半抱的琵琶半遮住面容,欲遮还羞,娇媚动作。
上好了茶点与酒菜之后,成青云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喝着一碗蘑菇汤。
这蘑菇是小香菇,配合着锦云教坊之中秘制的大骨汤,汤汁浓郁爽滑,入口清淡,却回味悠长。入汤的蘑菇软绵弹嫩,口感丰富,蘑菇自然的清香融着大骨汤的浓郁,堪称美味。
南行止只尝了些蘑菇和豆腐,便有些兴致缺缺的放下了筷子。世族子弟修养极好,就算面对再美味的食物,也不会像成青云一般豪饮咀嚼。
“多吃些麻薯和粥,蘑菇汤虽然好,但是不顶饿。”南行止为她盛了粥,又在夹了个小笼包和豆沙酥在粥上,递给她。
成青云生在成都,有一大不可抛却的爱好,便是吃。
曾经他对青岚说过,人生唯有美食不可辜负,若是美食当前,却不大快朵颐,岂不是辜负了人生辜负了光阴?
成青岚每每淡笑,但无论何时何地,到了哪儿,都会带她去吃最好的美食。
她略作客气地双手接过南行止递过来的粥,拿起勺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喝完蘑菇汤,喂饱了肚子之后,她才想到在南行止面前注意形象。
南行止吃了几块苹果,喝了些清茶,静静地看着她。
茶香缭绕,烟雾氤氲,他俊利的眉眼似熏染着温柔与暖意,眸色渐深。
第102章 转轴拨弦
琵琶铮然入梁,教坊中光彩临照,暖香袭袭。
成青云喝完粥,捏了春卷在手中,慢慢地吃着,这才有了空闲,开始与白檀闲聊。
“今日楼三娘在吗?”她问。
白檀闲闲信手地拨动着琴弦,声音柔软如水,“三娘今日不在教坊,她去了蒋府。”
成青云放下手中的春卷,问道:“蒋府?兵部尚书府?”
“是啊,”白檀轻轻点头,“奴婢今日一早,便看见蒋府来人,将三娘接走了。”
楼三娘在蒋府为蒋老夫人祝寿,或许与蒋府有些交集,但蒋老夫人寿辰已过,蒋府如今又发生了许多离奇的事情,大多人唯恐避之不及,楼三娘还有什么理由什么原因要去蒋府?
而且,还是蒋府来人将她接走的,难道是蒋子逸见她接到蒋府去的?
“你可知,接走楼三娘的是蒋府中的什么人?”成青云问。
白檀摇头,“奴婢不知道。”
蒋府之中能够派得出马车的人,无非就是那么几个。成青云不由得收紧手指,问道:“楼三娘常去吗?”
白檀轻轻点头,“去献舞的那段时间天天去,这两天去得少了。”
献舞时天天去蒋府练舞,似乎并不值得怀疑。
“对了,”成青云拿起春卷继续吃,“白司琪在教坊吧?不如让他过来坐坐。”
白檀便起身,让人去请白司琪。
“说来,白司琪也挺不容易的,不知道他妹妹的病情好些没有。”成青云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琵琶声婉转铿锵,寥寥几声,如飞燕掠水。白檀很认真地回答着:“奴婢与白司琪不熟,故而不知他妹妹的情况。只是道听途说,知道他妹妹病重罢了。”
成青云吃完春卷,喝了一口清茶,恰好白檀一曲弹完。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白司琪的声音,成青云应了声,白司琪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他拱手向两人行礼,放下背上的箱子,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南行止放下茶盏,看向白司琪,饶有兴致,“白公子,蒋老夫人大寿时,听闻你为她做了一尊观音。上回在街上,看见你做的磨喝乐,觉得你手艺不错,所以便想让你再做一个。”
白司琪温和的眉眼轻轻垂着,恭顺又端正,“不知世子想要什么样儿的磨喝乐?”
南行止定了定,抬手指着成青云,问道:“你能把她做出来吗?”
成青云微微瞪了大双眼,错愕地看着他,忽然有些不自在,教坊之中,光影交织,纱账珠帘明晃晃的,似晃得她有些眼花。她迎上南行止深切又兴味的眼睛,脸上忽然一热,像是有一股莫名的热气蒸腾而上,氤氲着她的脸,热到了耳根,热到了心里。
她心头一跳,立刻移开眼,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得抓紧下裳,喃喃地说道:“干什么又拿我当样板?”
“或许你长得独特,拿回去放在家里可以辟邪。”南行止兴致正浓,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说道:“何况,你今日只穿了深衣,浑身不饰任何珠玉金银,倒是为我省了不少钱。”
成青云咬牙,心想他该不会把泥人儿李做的缩小版的她,放在卧房里辟邪了吧?
白司琪谨慎地打量了成青云一眼,只觉得她是一个俊俏英气的少年,只要做得像,抓住她的神态,就可做好磨喝乐。
他向南行止点点头,说道:“回世子,可以。”
“如此,你就照着她的模样,为我做一个磨喝乐吧。”南行止轻轻地摩挲着衣袖,见成青云蹙着眉头,躲闪着低头,漆黑灵动的眼珠快速游弋转动着,薄薄的唇微微抿着,局促又紧张,像是幼时初见陌生人的小姑娘,羞涩又窘迫。
他微微晃神,端起茶盏慢慢地喝了一口,氤氲缭绕如烟的白雾,遮住他深切含笑的眼眸。
原本以为白司琪会仔细观察成青云一番,至少得仔细打量细细比对五官神态等,可他只看了一眼,便拿出黄蜡,放在烛火上轻轻地烤软,十指轻轻翩飞揉捏,很快捏出个人形,再用竹片,细针,铁钩,小铲子等物,细细镌刻细节,一盏茶的光景之后,远远看着,已能看出那磨喝乐的神态来。
俨然是成青云耷拉着双腿,坐在凳子上的模样。
磨喝乐讲究精细考究,一举一动,乃至毛发都与本人一模一样,初初做出模样之后,白司琪便停了手。
他对南行止说道:“世子,在下还需要回家找材料,做出与成大人一模一样的衣物和鞋袜等为这磨喝乐穿上,这磨喝乐才能完成。”
南行止问道:“在磨喝乐里装上机括,再上色,雕刻,制作衣物等,需要多少天?”
“少说也得五六天,”白司琪如实回答。
“如此,你可慢慢做,做好之后,送到瑞亲王府即可。”
白司琪将磨喝乐收拾好,小心翼翼地用木盒子装好了,放进他的木箱中。
“对了,”南行止似想到什么,看向白司琪,“听闻你今日在药铺买药,有一味药没买到。”
白司琪低下头,声音轻柔而低沉,仿佛呓语,“是。”
“是什么药,你告诉我,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你拿到。”南行止颇为恳切地对他说道。
一时仿佛静止了般,白司琪呆怔地站在原地,垂首而立,却低着头。光影在他脸上覆上阴翳,只觉得他眼下阴影微微闪动。片刻之后,他才轻声说道:“多谢世子……在下实在不好叨扰。”
“如此,”南行止不再追问。
“不如这样,”成青云起身,走到白司琪身前,安抚地看了他一眼,“你把你妹妹的药方给世子,世子或许有办法帮你找齐所有的药。”
白司琪倏然抬头,期冀地看着南行止,眼中热切闪烁,可很快他目光渐冷,缓缓地摇头,说道:“那药方之上所开的药,实在名贵,我怕……怕承不起世子这个情,也还不起……还是算了吧。”
成青云惊愕又无措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南行止能帮忙找齐所有的药,能够治好他妹妹白思雨的病,如此好的机会,白司琪竟然不领情,反而拒绝了?
白司琪摇头苦笑,蹲下身收拾箱子。
无声而沉静,只剩下白檀时而拨动琴弦的声音,还有白司琪轻微窸窣的整理声。
“既然药材难得,也不强求,”南行止起身,走到白司琪身前,说道:“我府上有一位大夫,他伺候我父王多年,医术高明,甚至比皇宫中的太医更好,不如让他为你妹妹看看病,如何?”
白司琪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南行止。
片刻他,他轻轻地点头,感激地看着南行止,声音也沙哑低沉,“多谢世子,只要能治好我妹妹的病……白司琪,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他言辞恳切,南行止却不过淡然一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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