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行之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落下时,手微微一顿,收了些力道,说:“总会有新的线索的。”
成青云沉默,微微转头看着那只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犹如剔透润泽的玉,在华灯初上的夜色光影中,如玉竹一般。手心的温度熨帖而来,她肩膀依旧肿胀,可并不疼痛。
她略微蹙眉,微微缩了缩肩膀,避开他。
兰行之蹙眉,问道:“青云兄脸色似乎不好。”
“没什么,”成青云抬手摸了摸肩膀,“只是前两天,被一个歹徒打到了手臂,脱臼了,肩膀还疼。”
兰行之略微偏开眼,轻笑,“是吗?我那儿有些京中上好的创伤药,回去后给青云兄试试。用了之后,很快就好。”
谁是你青云兄?
成青云乜了他一眼,无所谓的摆手,“不用了,不过是脱臼而已。”
话说,那歹徒下手精准又狠辣,一掌将她的手臂打到脱臼,疼得她现在回想都想哭……
兰行之讪讪的,也不计较了,跟随她离开。
第7章 障眼戏法
夜幕降临,成都城华灯初上。临河栈道之上,杨柳依依,灯火迤逦,点缀琼楼玉宇。
画舫游船在河面荡漾,灯影交错倒映,潋滟粼粼。
成青云没有心思欣赏美景,兰行之兴致依旧不错。
三人骑马到了一处蓉绣酒楼,酒楼之类喧嚣热闹,歌舞升平。有酒香菜香飘渺而来。
兰行之下了马,成青云转头看着他,见他走过来拉住马缰,说道:“下马,吃饭。”
成青云抬头看见了酒楼的招牌,眉头一挑,说道:“你请客?”
兰行之说道:“好。”
成青云这才下了马,小唐兴冲冲地跑进酒楼里,率先找了个酒桌坐下。
三人的位置正对酒楼中央的戏台,成青云为兰行之介绍了蜀地的特色菜之后,被戏台之上的表演吸引。
那是一个变戏法的清瘦男人,男人将一个笼子放在黑色的木桌上,笼子里有一只小兔子,笼子上了锁。
男人表演一番,拿出一块黑布,优雅神秘地将黑布盖在笼子上,双手在笼子周围绕了一圈,似在施展法术似的,引得台下众人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看着。
那男人突然抓住黑布,快速往上一掀,黑布揭开,顿时全场爆出激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成青云清楚地看见,那笼子里的兔子瞬间变成了小猫。
小唐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兰行之淡淡地看着,用筷子研究桌上的珍馐美味。
戏台上的戏法还在继续。这回,男子撤去笼子,将手中的黑布高高的提起,慢慢地遮住自己,直到完全遮蔽。
座下的人纷纷昂首引颈,想要看到那黑布之后到底有什么名堂。
那男人的手还在轻轻地晃动着黑布,黑布质地柔软,在灯光下泛起光泽的涟漪。
倏然,那黑布应声落下,男人身边,竟然多了一个美貌妩媚的胡姬!
胡姬绝色,难得一见,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出现,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般,座下众人拍手叫绝。
之后,那男人拿出一个密封的箱子,胡姬动作曼妙,款款将自己缩进箱子里。
变戏法的男人将黑布盖上箱子,下一瞬又揭开,手探进箱子摸了摸,那箱子变得空荡荡了一般。
随即他拿出五六柄利剑,一剑一剑,将箱子刺穿。
座下的人心惊肉跳,生怕那美貌的胡姬被那五六柄利剑给刺得血肉模糊。
越是惊险,众人越是看得聚精会神。
利剑全部将箱子刺穿后,男人慢慢地将利剑插入旋即又盖上黑布,轻轻抖了抖,那黑布里,似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动作优美曼丽。
在激烈的掌声中,男人将黑布摘掉,美貌的胡姬安然无恙地跨出箱子。
一时间喝彩不绝,台下众人纷纷上前抛银票,抛红绡珠宝……胡姬和男子行礼感谢,将地上的打赏捡起来。
成青云看完戏法,回头见兰行之蹙眉盯着桌上的一盘白斩鸡。
难得他竟然没有被精妙绝伦的戏法所吸引,成青云认为,或许这人身在京城,这等戏法他早已见过,所以不足为奇。
“大人,这白斩鸡是成都一绝,你尝尝。”
兰行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似笑非笑地问:“这是鸡?”
成青云不解,都叫白斩鸡了,难道不是鸡?
却不想兰行之嫌恶地将鸡肉扔到桌子上,冷笑着说:“以为在盘子里放个鸡头就是鸡了?这酒楼,未免也太奸诈了些。”
成青云不解,一旁的小唐看完戏法之后埋头大快朵颐,根本没听他说话。
成青云看了看那盘白斩鸡,摆盘考究,刀工了得,每块肉大小均匀,严丝合缝地码在一起,拼接成既身的模样,前方一只鸡头,组成一只完整的鸡。
兰行之将一块鸡肉放到成青云眼前,说:“鸡肉细腻,腥味不重,而这盘子里的肉,皮厚,略粗,肉质糙些,并不是鸡肉,而是鸭肉。”他摇头,有些不齿地笑了笑,“以为把鸭头换成鸡头就是鸡了,这是欺客啊。”
“大人,若是不满,可让店小二把这鸡头换作鸭头。”成青云冷冷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您就当自己点的是白斩鸭,而不是白斩鸡。”
兰行之的食欲蓦地消减了,如今他看着那盘鸭身鸡头的菜,十分的别扭。
成青云只当他是在京城之中过惯了锦衣玉食,不习惯蜀地的风味,不再管他。
回去的路上,成青云一言不发。
兰行之打马上前与她并行,说道:“如今,这案子有几个疑点。”
成青云拦住马缰,转头看着他。
“其一,凶手如何伪装成已死的几位大人的。就算有再精湛的易容术,可若是想要近距离完全欺骗人,恐怕也会露出破绽。”
“嗯,”成青云点头,“其二呢?”
“其二,为何被害官员的尸体不见了,那棺材中的尸体,反倒变成了其他人的尸体。”兰行之蹙眉,思索着说。
成青云沉思,沉默。
微风拂过河畔,吹起河畔的杨柳,柳枝随风而舞,扫在她的脸上。她不得不每走一步,就抬手拂开柳条。
兰行之策马靠近她,伸手为她拂开柳枝,成青云微微一愣,一时觉得不妥。
可兰行之漫不经心,似没有发现她的一时失神,依旧从容清雅,一边拂开两人身前的杨柳,一边策马而行。
“还有呢?”成青云神态自若地跟上。
“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兰行之问。
成青云一怔,欲言又止。
须臾之后,她才轻声说:“我怀疑,凶手就在太守府中。”
兰行之挑眉,眼底有淡然的欣然,“何以见得?”
成青云停下马,依旧端坐于马背上,她与兰行之隔着洗漱浮动的杨柳,在疏淡的光影澜漪中相视。
“第一,三位被害的大人,都是官场中人。”
兰行之点头。
“第二,你曾经说过,蜀郡的官场,与京城之中的官场局势有关联,这也说明,三位大人的死,与官场局势有关。”
兰行之微笑,隔着轻抚的柳叶,细细地打量成青云。
初见,她在他眼里,不过一个年轻的捕头,身量纤纤,面容隽秀,眉目倒是英气。
再相处,发现她英气的容止之中,有几分俏丽。
此时,水光潋滟,灯影柔和,映衬在她脸上,白日里看着隽厉英挺的五官,倏然变得柔美温婉起来。
灯光疏影里看人,自然朦胧神秘吧。
“第三,胡柴说过,司马大人办公的地方曾遭到盗窃,这说明,或许是官场之上的隐秘被发现,有人想要偷走。有可能是盗窃不成,干脆杀了司马大人,以绝后患。”
成青云蹙眉沉思着,接着,她双眼一眯,声音低了下去,“如果真的与京城的形势有关,那么,凶手或许与京城有关……”
兰行之点点头,“你可以去查一查,太守府之中,哪些人,是从京城调遣来的,或者,哪些人私下与京城有来往。”
成青云明了,脸色却越发凝重。
她深吸一口气,策马继续往前走,兰行之看了不远处的小唐一眼,跟上成青云。
“刚才,那个变戏法的男人,到底是如何把兔子变成猫的?”成青云突然问。
兰行之失笑,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轻笑道:“其实很简单,他不是把笼子放在了黑色的桌子上吗。那桌子看似是一个桌子,其实是一个密封的箱子,箱子里藏好了猫,他将黑布盖上的时候,已经以快速的手法,把箱子里的猫放进笼子里,把兔子放回箱子里,再揭开黑布,故弄玄虚一番。这其实是障眼法而已。”
“原来如此。”成青云恍然大悟。
“那那个胡姬也是事先就藏在箱子里了?”
“自然。”兰行之点头,“她之后钻进那个箱子里,背靠箱子后面,男人插入利剑,只从前方和左右两方插入,不会从后面插入,而剑尖刺入箱子时,胡姬只需要抓住剑尖,引导男子剑的走向,剑就不会刺到她。那男人看似在用力刺剑,其实不过是假装的而已,用力将箱子刺穿的人,是胡姬。”
“原来是这样。”成青云豁然明了,转头看兰行之,“你是怎么破解的?”
“眼快而已。”他故意神秘兮兮的说。
成青云却突然一怔,立刻调转马头,飞快地向来时的方向疾驰!
兰行之茫然不解,立刻跟上,“去哪儿?”
成青云脸色凛冽,说道:“回义庄,我知道尸体是如何被掉包的了!”
原本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小唐见状,不明所以,却也立刻调转马头飞快地跟上。
不过半盏茶之后,三人便重新回到义庄门口。
义庄大门之上,悬挂两盏昏暗阴森的灯笼,在风中摇摆,阴森晦暗。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义庄内传来阴森森的灯光。
成青云将马交给小唐,走进义庄,阴暗的义庄之内,影影幢幢,依稀可以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
听见有人来,几个吏役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困倦。一看见是成青云,疲惫一扫而空,立刻打起了精神。
“成捕头,难道又有厉鬼出现了?”
吏役一见到她,开口就问。
第8章 深夜遇鬼(修)
成青云一言不发,径自绕开吏役,直接往地下的停尸房走。
几个吏役心里一骇,连忙递了一盏灯,还拿了册子,“成捕头、成捕头,你还没有登记啊,这个,地下黑,你不带灯盏吗?”
兰行之拿过册子登记了,提着灯盏下了停尸房。
成青云并没有直接去冰房,而是查看其它的停尸房。其它停尸房之中的棺材不过几块薄板,尸体不多时,每个薄板棺材还能装一个人,能出几分钱的人家,来认领尸体时,交上几个钱,就可以将棺材和尸体一同抬回去,免去定制现买棺材的麻烦。
成青云想将几个棺材打开,却发现这些棺材也被钉死了,兰行之拿了锤子,将棺材撬开。
好在这些棺材用的钉子不多,很快便开了棺盖。两人一同将棺材之中的尸体一一看了一遍之后,确认其中并没有三位被害大人的尸体。
成青云气喘吁吁地出了停尸房,查看登记的册子。
翻了几页,还没有查到,便听见兰行之说道:“四月初八,午时,城郊南德镇李光农户家,认领尸体棺材一副。”
成青云一怔,抬头看着他。
“四月初九,午时,曹参军府上前来祭奠叩拜,认领曹参军尸首与棺椁。”兰行之拿过她手中的册子,快速翻到他刚才念的那一页,只给她看,说道:“这几日,就这两个人的尸体被人领走。”
成青云哑然,合上册子,转头问吏役,“其他的无名尸,在埋入乱葬岗之前,认真检查过吗?”
“检查过的,”吏役连连点头,“尸体的特征样貌年龄性别,都让仵作查看检验之后,登记在册,才敢让人带去埋葬的啊。”
“如此,”成青云抬头看着兰行之,轻声说:“走吧。”
出了义庄,兰行之问:“天色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成青云沉吟一瞬,说道:“回家。”
“回家?”兰行之似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继续查案。”
成青云轻笑,“大人,在下精力有限,还是想要回去睡觉的,如果大人想要继续查案,请便。”
她看向小唐,说道:“小唐,你也先回去吧。”
“头儿,我送你回去。”小唐打马过来,与她同行。
成青云的宅子与太守府相距不远,兰行之只好与成青云一同回去。
这一天,太守府安静无事,并无异样。
兰行之抬头看着成青云住宅门口那块半旧的牌匾,牌匾之上,镌刻着“成宅”两字。
笔锋遒劲锋利,瘦骨盎然。
“这字不错,”兰行之说。
“这是出自家父的手笔。”成青云推开大门,“住宅简陋,不便接待大人,大人请回吧。”
兰行之告辞离去。
成青云走进宅子,宅子之内依旧漆黑,各房中的人已经入睡,黑暗中还能听见起伏的酣眠声。她进了厨房,揭开锅,锅里没有食物,她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厢房。
这一夜无眠,一盏茶之后,她起身,找到一把锄头,一个铁锹,摸黑出了门。
夜黑风高,天幕无星,成青云将锄头和铁锹捆在马鞍上,翻身上了马。
一路疾驰,飞快出了成都城,郊外山川起伏,三三两两的农家小屋点缀在田野山间。
穿过田埂,成青云下马,朝着一处十几户人家村落后的山岗而去。
成都人称下葬为“上山”,大约是人死后,都葬在山上的原因。成青云自幼在蜀地长大,深知蜀地习俗,对成都周边的县镇也颇为了解,这村落之后的小山岗,便是埋葬的风水宝地,不管城内城外,人死之后,大多埋葬与此。
穿过田埂,走到山下,将马拴好,拿下锄头和铁锹,沿着蜿蜒狭窄的小道往上而行,道路崎岖嶙峋,一路所见,只有峭楞如山魈般的鬼影,阴森凄寒。
山岗之上密林掩盖,丝毫不见光亮,偶尔有野兽野禽飞走而过,犹如从地底钻出来的厉鬼。
成青云踽踽而行,放眼望去,阴森草木之中,一座座叠叠的坟包从地上拱起,飘繆惨淡的山雾之中,隐约能看见一块块墓碑。
破旧的墓碑成青云直接走过,目不斜视。看见新的墓碑,便停下,查看墓碑上的名字。
穿梭了大片坟地之后,终于找到李光家的坟墓,她辨别出墓碑上“孝子李光立”几个字之后,立刻将锄头和铁锹放在地上。
这是一座新坟,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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