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之孙,谢景焕的死因,依旧没有查清楚。
成青云拿出笔,沾了墨,在纸上随手写写画画。
谢景焕,死于钩吻之毒,其后关于黄连翘的卷宗丢失,黄德全家失火,但他真正的死因,却是钩吻中毒。谢景焕和黄德全,是地位身份完全无关的人,生活并没有交集,但是死因相同。
若是非要找出两人之间的联系,那么就是——黄德全曾经是住在长乐街的人,长乐街的拆迁工程,是由工部的谢景焕和萧衍一同负责的。
这其中,是否有她不曾察觉的联系和秘密?
长乐街新建之后,原本不住在长乐街的余麻钱,盘下了长乐街的店子,开张没几天,余麻钱的店子就失火了,烧伤了刑部侍郎钟子誉。
钟子誉……
成青云写下钟子誉的名字,再画一条线,和书写在上方的卷宗相连。
这是钟子誉,与这一桩桩一件件唯一的联系——黄连翘之死的案子,是钟子誉审的。
成青云眯了眯眼,吹干纸上的墨迹,拿出从成都带来的匣子,打开,把纸放了进去。
匣子中,已经有了厚厚一叠纸,白纸黑字,色彩分明,又十分厚重。
这是她当上捕头以来,所整理的案件综述和线索分析。
关上匣子之后,她抱着鱼缸,出了卫宅。
长乐街余麻钱家的店子失火,对于居住在这条街上的市民来说,不过是一件可以当做消遣谈资的事情,闲暇时,可以津津乐道。
余麻钱昨晚被刑部带走,配合调查了一番之后,就回来了。
此时他的店门紧闭,门上还有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成青云看了看街面上还没有被清扫干净的污渍,抱着鱼缸前去敲门。
“今天不开业!”门内传来余麻钱的声音。
“余老板,是我,我在你这儿买的鱼快死了,特意过来让你瞧一眼。”成青云对着门内大声说道。
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余麻钱扯出笑脸,热情地接待成青云,“哟,是大人啊,快请进快请进!”
成青云走了进去,把鱼缸放在柜台上,“余老板,你帮我看看吧,我的鱼快要死了。”
余麻钱捧着鱼缸观察那几条快要翻鱼肚白的鱼,很认真的模样。
成青云大量这店内的情况。与前些天来时没有什么两样,该挂花灯的地方挂花灯,该放金鱼的地方放金鱼,柜台后还放着余麻钱的鼓和三弦琴。
失火时,大火烧得是他搭起来的花灯架子,店内倒是没有被火烧。
“昨晚失火时,幸好你去看龙舟比赛了,否则,你也会被烧伤了。”成青云很是庆幸地对余麻钱说道。
余麻钱微微一愣,抬起头来,把鱼缸放好,说道:“可不是吗?”他枯瘦干瘪的脸微微颤了颤,抬起鸡爪般的手指了指鱼缸,说道:“大人,您这鱼,恐怕是好几天不换水,水脏了之后,鱼生了疾病,怕是没得救了。”
成青云有些窘迫,他这样说,好像是在说她很不爱卫生。成青云干笑着道:“我第一次养鱼,不知道隔几天换水。”
“没关系,”余麻钱豁朗大方一笑,“小的再送几条鱼给大人就好了。”
他转身,拿了一个小网,到其他鱼缸里捞鱼,还转头问成青云,“大人,你喜欢哪种鱼?”
成青云随便选了两条鱼,又突然问道:“昨晚失火时,你带着鼓和三弦琴出去了?”
一条鱼从余麻钱手中的网中跳出去,余麻钱抖了抖手,赶紧伸手去捞,一边说道:“是啊……”
“你不是不舞鱼了吗?怎么还带鼓和琴?”成青云漫不经心地说。
余麻钱静默了一瞬,低着头,盯着水里的鱼,说道:“小的过节高兴,一时兴起,也想敲鼓弹琴给龙舟比赛助威……”
成青云轻笑,说道:“那时街上人那么多,你就不怕你去看比赛了,有人来买东西你去不在?”
余麻钱把鱼捞起来,放进一个干净的鱼缸中,说道:“小的也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而且,那时候,大多人都在看比赛啊。”
成青云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挂在上方的花灯,精美雅致。
“大人请稍等,小的给您的鱼缸换水去。”余麻钱捧着成青云的鱼缸,要进入店内的房间中。
成青云愣了愣,点头说道:“好。”
看着余麻钱推开通往店内房间的门,成青云立刻跟了进去,余麻钱猝不及防,怔愣得又错愕地不好赶她出去,只好很是窘迫地笑道:“大人,还请到外面等候吧,小的这腌臜得很。”
“没事儿,我怕你一个人换水不方便。”成青云说,“我可以帮你。”
余麻钱不再说话,闷着头往里面走。
成青云趁机查看这里面的情况,地上堆着许多制作花灯的材料,看似混乱,其实紧紧有条。一口鱼缸之中,培植着正在孵化的鱼卵,看来被余麻钱照顾得很好。
成青云在一盏花灯前停下脚步,俯身从桌案上拿起那盏花灯。
花灯上,画着那个笑靥烂漫的少女,少女坐在花丛中,伸着手去抓花蕊上的蝴蝶。
成青云蹙眉,余麻钱说,这个少女是他的妻子。可怎么看,余麻钱的年纪和这少女,也相差太大了,不像是夫妻。
余麻钱突然走了过来,一手夺过花灯,成青云猛地一骇,诧异地看着他。
“大人,这……这花灯,小的还没做好,大人若是想要,去看别的花灯吧。”余麻钱说道。
这盏花灯做得比这店子里的任何一盏花灯都精致,绘制的少女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一笔一划精细雕琢,可见十分用心。
成青云心念一动,愣了一瞬。这店子里,好像没有这种少女花灯了。她刚才在外面看过,一盏都没有。难道都被烧毁了?
“你送我鱼,我也不好意思,这样吧,我买你一盏花灯。”成青云抬手指着余麻钱手中的花灯,说道:“就买这盏。”
余麻钱似很矛盾,他咬牙,看向成青云,终究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大人想要,就卖给大人好了。”
成青云把花灯抱在怀中,付了钱。
等余麻钱给鱼缸换好水,成青云一手端着鱼缸,一手提着宫灯,双手难以保持平衡。
鱼缸加了水,很沉,时刻都要掉在地上。
余麻钱恭恭敬敬地送她到门口,热情麻利地说:“大人慢走,大人注意,大人小心脚,大人端好鱼缸,大人别摔了……”
成青云恨恨地咬牙,哼哧哼哧地回了卫宅。
第49章 画里连翘
成青云一脚把卫宅的大门踹开,看见清婉在院子里打理花草,立即叫喊:“清婉,快过来帮我拿鱼缸!”
清婉“诶”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出来,赶紧接住成青云手中的鱼缸。
鱼缸里的水已经洒了大半,好在鱼还没事。
成青云赶紧揉了揉手腕,提着花灯往自己的后院走。
清婉四平八稳地端着鱼缸跟着她,时不时看看她手里的花灯,应该是被这精美细致的花灯给吸引了。
到了屋内,成青云让清婉把鱼缸放在桌上,她坐下之后,把花灯放在一旁。
清婉见她一脸的汗,为她打了水,细心地给她拧干了手巾,“先生,擦擦脸吧。”
成青云用微凉的手巾擦了擦脸,又看见清婉盯着那盏花灯看。
“怎么了?”成青云拨了拨那盏花灯,“觉得好看吗?”
清婉点头,蹙眉,探究又惊疑地看着花灯,“好看是好看,只是……这花灯上的少女,奴婢觉得很眼熟。”
“眼熟?”成青云漫不经心,看着她,“怎么眼熟啊?”
清婉有些迟疑,依旧慢慢地说道:“奴婢以前没有来卫宅时,和长乐街的一个女孩儿交好,那女孩儿,经常给人家做工,所以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候,我和她,还给一个富贵太太当过丫鬟。后来,那富贵太太嫌弃我和她长得丑,不讨男主人喜欢,就把我和她赶走了。”她愤愤然地噘嘴,“先生,奴婢告诉你,奴婢觉得自己长得不丑,分明就是那家男主人,想要趁机占我和那女孩儿的便宜,被那太太看见了。那太太,见自己的男人起了色心,非但不怪罪,还指责是我们勾引了她男人……”
她委屈地咬牙,定了定神,又轻声说:“奴婢气不过,便不在那家做活了。好在遇到了卫大人……”
成青云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问道:“哦?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清婉说:“叫黄连翘,”她指着花灯,“和这花灯上的女孩儿太像了,简直神似。”她把花灯转过来,将画上的女孩儿对着成青云,说道:“先生你看,这画上的花,都是连翘花呢,你说巧不巧?”
成青云猛地站起身,脚步踉跄着险些没站稳,清婉骇了一跳,伸手过来扶她,正欲问她到底怎么了,成青云却霍地抱起花灯,飞快地出了门!
清婉在背后惊疑地喊了一声,成青云已经出了院子,牵了自己的马,翻身一跃,骑上马背,策马快速离开。
成青云骑在马上,穿梭过街道,周遭鼎沸川流仿佛都不存在,她脑海之中快速地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组织联系、追根溯源。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离真相只差一步,可那一步,却遥不可及,好似隔着重重迷雾。
到达瑞亲王府大门,她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门房,深吸几口气,整理了衣衫,保持镇静之后,端正从容地往王府之中走。
如今还是端午节庆休沐,南行止应该在王府之中。
一路穿过游廊小径,拂花穿叶,终于到达南行止的庭院。王府太大,她没有真正将王府看完过,只记得通往南行止庭院的路。
进了庭院,她直接往里走,守在庭院外面的护卫并没有拦她。
亭台之下,浅浅的溪水潺潺,她一眼就看见了南行止。他在一片碧绿的点缀着斑斓花朵的草地上,临溪而坐。
草地上放着一方小小的木案,案上摆放着黑白分明的棋子,他手执黑子,正与一人对弈。
对弈的两人衣袖宽大,衣襟清逸雅贵,身影倒影水中,宛若水墨清雅图画。水流潺湲,飘过一盏小小的酒杯,南行止伸手轻轻一拂,酒杯便落入他手中。
成青云怔了怔,呼吸在一瞬间微微凝滞。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时恍然,目睹如画,不敢踏足。
“呵,行之,你要输了。”与南行止对弈的南行章轻笑道。
南行止放下酒杯,慢慢放下一枚黑子,落子一瞬,棋盘之上的形势立即发生改变。
“嗯?”南行章一怔,苦笑着说道:“看来是我大意了,你下一步若是走这儿,我这一片都要被你吃了。”他惆怅地叹气,“无回天之力了啊。”
南行止说道:“大哥承让了。”他并没有落子,而是慢慢地把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收回,说道:“大哥可要用了晚膳再走?”
南行章看了看天色,微微摇头,“我还有事情办,改天再来找你切磋。”
“如此也好。”南行止起身,送走南行章。
南行章拂了拂身上的草屑,一抬头便看见成青云,连忙拱手行礼。
成青云恍然醒悟过来,赶紧放下花灯回礼。
南行止回头看见她,缓缓笑了笑。
南行章离开之后,成青云走了过去,她跪坐在南行止对面,说道:“世子,我有话要对你说。”
南行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眸深邃漆黑,“正好,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成青云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窘迫,低头看着花灯,把花灯放在小案上。小案上还放着一颗颗刚剥好的粽子,不同颜色、不同口味,做得精细可爱。
“吃点粽子吧,”南行止递给她一双筷子,“一边吃,我一边告诉你。”
成青云接了筷子,困惑地看着他。
“我给你看一个人。”南行止转身,对一旁的侍女说道:“绿黛,去把人请过来。”
原来这美貌稳重的侍女叫绿黛。成青云含着一颗粽子,目送绿黛离开。
“这儿还有乌梅茶。”南行止见她吃得急,把一旁的瓷壶拿出来,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成青云默默地端起茶杯,咽下粽子之后,喝了一口乌梅茶。
“世子,”绿黛又回来了,“人带来了。”
成青云抬头一看,见她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面容丑陋,略显粗犷。
那男人看着成青云,目光炯炯闪烁,很是欣喜。
“噗……咳!咳……”成青云定睛看着那男人,一口乌梅茶呛了出来,连忙俯身弯腰,趴在草地上咳嗽。
有人轻轻地拍她的背,力量轻重适宜。
“你是见鬼了吗?”南行止从一边给成青云拍背,一边从广袖中拿出一方手巾,递给她。
成青云推开他的手,用袖子擦了擦嘴,“比见鬼还……吓人。”
南行止轻叹,“青云,虽然人家长得丑,可你也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
成青云蓦地坐直,正色地看着他,“世子,虽然人家长得丑,但是你也不能宣之于口……再说,我从来都没有说他长得丑!”
一旁的绿黛和男人脸色僵硬,维持在脸上的恭敬和得体已经保持不住。
“既然觉得他不丑,你为什么被吓着?”南行止这回放低了声音,凑到成青云耳边,轻声地说。
温热轻柔的呼吸抚在耳朵上,成青云一个激灵,连忙躲开。她低着头,用手捂着耳朵,心跳有些紊乱,好一会儿才找回平稳的气息,说道:“我是……太意外了。”
她不等南行止接话,赶紧起身,走向那丑陋的男人,一拳打在他胸口上,拳头触及到坚硬的胸膛,她的眼睛突然有些刺痛湿润。
“好你个胡柴!你……你到了也不打声招呼……”
胡柴咧嘴笑了笑,“成捕头,我哪儿知道你在啊?世子让我来,我还以为,有别的事情交代我。”
成青云微微垂下眼睛,等酸涩过去之后,才抬起头,说道:“昨晚我看龙舟比赛,看见一个划船的水手长得像你。”她顿了顿,“那是你吗?”
“是啊!”胡柴说道:“我到了京城之后,找不到活计,看见官府在为划龙舟招水手,于是就去了,没想到,还真选上了。”他爽朗地笑着,“最后,我的龙舟最先到达终点,还得了皇上的赏赐。”
成青云喜悦地看着他,欣羡地问:“什么赏赐?好不好看?”
胡柴怔了怔,说道:“有好吃的粽子,我一拿到就吃完了……”他歉疚地看着成青云,“我划了船又累又饿,忍不住就吃了。要是知道你在,我就给你留一个。”
成青云对粽子没什么兴趣,“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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