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党……”她咬唇,“我只怕,会对瑞亲王府……”
南行止打断她的话,正色道:“你现在就算想要跟我撇清关系也没那么容易了。”他眉头微挑,似染上焕然的风发,“皇上想要治你的罪,也要看看我的脸色。”
“为什么?”成青云不解,“你难道敢威胁皇上不成?”
“若是不放狠话,不下狠心,只怕皇上不明白我的决心。”南行止下颌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我给皇上看了你我的婚书。”
第313章 蓄势待发
成青云茫然地愣住,“什么婚书?”她惊了惊,豁然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婚书?我根本就没签啊……”
南行止轻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温柔深切。他从袖中拿出一封装裱好的婚书,婚书之上烫金龙凤回旋飞舞,交颈缠绵,即使在晦暗的光影下,也熠然流光。
成青云双眼蓦地有些潮湿,酸涩而温热,莫名的情绪席卷包裹着心房。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婚书,婚书内的内容那样的熟悉。简洁明了的描述了她和南行止二人的生辰,籍贯,再点缀几句恒定而隽永的祝词,永结为好,白首不离。
只是末尾多了她的签名,她的字迹……
她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婚书,那“成青云”三个字,虽是她的字迹,可力道风骨,神韵姿态,却并非她所能。
这是南行止仿写的。
她用指尖轻轻抚过,郑重而轻柔。
“你现在是我南行止的妻子,是瑞亲王府的女主,是世子妃,皇上就算要将你定罪,也得顾忌你的身份。”他轻声说道。
光影暗淡的牢房内,那盏宫灯,光芒澹澹,摇曳逶迤的光如水般徜徉旖旎,他唇角眉梢,都噙着淡淡的笑意,笑容虽浅,可笑意深浓。
成青云轻轻蹙眉,那温柔的光,为黯然的牢室镀上一层薄而柔的光,他的笑意,更是为这单调枯燥的光景平添一分暖色。
她轻轻眨眼,慢慢将婚书合上,动作轻柔,指尖微微发颤。合上后,指尖微微用力,慎重地捏在手里。
“世子,这样做,很冒险。”她轻声道。
南行止不以为意,“虽是冒险,可也值得,”他轻笑,“如此,你就算想要抵赖,也赖不成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所有的事情,都集聚到弓弦上,全部蓄势待发。长久的筹谋,总算可以将真相公诸于世。
若是成,一切水到渠成,若是败,一切转头成空。
所以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两人温存片刻,墙上的宫灯微微一闪,燃烧摇曳的灯光缠绵如丝,黯淡下去,更加暧昧。
南行止起身,揭开灯罩,拨了拨灯芯,星芒般的光,焕然扑泄而开。
“这几日,我让人连夜恢复父王的手札,”南行止从袖中拿出一叠手札,“我已经将父王所录之事,尽数抄誊在此。”
厚厚的手札轻轻地放在她手中,分量沉甸甸的。
成青云借着灯光,一一细读。白纸黑字,跃然而出。原来,这瑞亲王的手札,记录了从禹王一案到瑞亲王生前的大部分事迹。
从京城,到成都,从皇权王公,到走卒流贩……仿佛是万千条无形的线,穿越光景,将十几年的时间串联,将千里之外的人联系……
她在密信中发现了父亲的名字,也发现了他们一家前往成都的往事……
短短片刻,却仿佛经历了几数轮回。成青云心头的酸涩,悄无声息地弥漫着。
南行止静静地看着她,不管她神色如何变幻,心绪如何起伏,他都未曾打扰她。直至她将所有的内容看完。
她将手札还给他,轻叹一声。她原本思虑简单,她虽被困于大理寺监牢之中,可依旧是安全的。她只需要等待着他在外安排好一切,将这皇室最令人惊疑的秘密解开便可。
可如今,她简单的想法,由于这本瑞亲王的手札,而变得复杂起来。
“如此说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察觉不妥之后,稍稍顿了顿,缓了缓气息,继而说道:“这么说来,其实当年禹王的案子有诸多不妥,其实王爷是知晓的。”
南行止颔首,“只怕是的。”他将手札合上,安抚地看着她,“只是,禹王一案,是先皇亲自审判的。就算发现了不妥,父王也不会擅自行动,更不敢直接指出先皇的错处。”他眯了眯眼,唇角的笑意略带讥诮,“就算现在,只怕要将先皇亲自定的案子推翻,也是困难重重。”
“难怪先皇要将禹王一案的卷宗都封存起来,不得公布于世。”成青云喟然。
南行止没给她太多沉吟的时间,继续说道:“还有先皇的揭品,我让那人连夜复原,已经恢复大半了。”他轻轻笑了笑,修长俊利的眼眸如利剑出鞘般,闪着锋利。“只怕,这先皇所留的字画,将是最有利的证据。”
成青云愣住,问道:“字画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南行止脸色微微沉了沉,“昨夜字画恢复了一半之后,我便看了。”他沉声道:“那是先皇的自罪书。”
“自罪书?”成青云眨了眨眼。
“是,除了自罪书之外,揭品的天秤里,还发现了一封遗诏。”南行止闲闲地说道。
成青云却是有些震惊。她有些骇然,自古以来,遗诏之类的东西,若是未公之于世,而是暗暗藏在某人手中,或是由先皇嘱托于某人,那么某人便会成为瞩目的焦点,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
“在谁的字画中发现的?”成青云问道。
南行止说道:“沈太妃,以及我的父皇的字画中,遗诏比字画特殊,并没有被揭成揭品,而是被分作了两份。”
“原来如此,”成青云凝睇着着他,心中如明镜般了然。虽说许多原因已早有了猜想,可当猜想进一步得到佐证时,却是依旧让人震撼。
深夜中的大理寺安静如水,甚至能依稀听见黑夜里传来的更鼓声。
成青云听得这穿越厚墙宅院的更鼓,微微愣了愣。她坐直身,说道:“世子,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南行止有些不舍,但也没有特意多做停留。他将墙上的灯盏取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青云,我很快就能安排好一切。”
“嗯,”成青云慎重地点了点头。
他俯身,伸手将她耳旁的碎发拨到耳后,轻声道:“你只管吃好睡好喝好,蓄足了力量。”他握紧她的手,两人手心的温度和力量相交相融。
“若是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你回成都,可好?”他噙着笑,眼底沉静却深邃。
成青云心头一震,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然起身,携着一片灯光,转身而去了。
直至牢房内再次陷入黑暗,方才南行止的话,也依旧在成青云耳畔萦绕着。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疼,才敢肯定,刚才的一切,都是不梦境。
这京城里,风起云涌,纷争困扰。她虽置身此地,汲汲营营,深陷难逃,但成都,依旧是她难以忘却的牵挂。
魂梦里,她曾无数次回去,却不敢妄想成为现实。
他的声音轻柔却定然,给了她一个期盼的憧憬。
这几天几夜,大理寺就如与世隔绝,没有任何消息进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出去。
她只是偶尔问一问青岚的情况,倒是有狱卒愿意将成青岚那边的境况告诉她。
得知成青岚与她一样,只是被关押了之后,她放心许多。
她每日坐在窗户之下,抬头数着从窗棂外束束阳光,终于几日之后,细柔微弱的光线,似大片逶迤潋滟的水光般流泻而来。
……
晨曦光色似黛,无限朦胧墨色,在晨钟声里氤氲而去,皇城建福门之外,陆陆续续集满了人。
磬响传来,建福门沉缓地打开,皇宫内华美恢宏的屋宇之上,有明丽的金光投射流泻而下,染红屋顶上的朝霞,积蓄着一场壮阔绚烂的日升。
南行止款步向宫门内走去,听见身后逶迤而来的仪仗声,回头而望。
淡淡的熹光里,南澈碧玉亭然,缓缓走入华光漫漫的宫门中,南行止立即向他行礼:“王叔早。”
“早,”南澈轻轻颔首,往含元殿的方向望了望,收回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南行止。
平王南澈的仪仗从来简约规矩,如今却好似比平日多了几分森严与阵仗。
南行止眯了眯眼,微微退后一步,让南澈先走。
含元殿,沐浴在晨曦纯粹而华丽的金光中,威严坐落,气宇庄严。
一切按部就班,满朝文武沉肃谨慎,直到谈论起成氏兄妹,殿宇之上,才渐渐纷杂议论起来。
众说纷纭中,南澈突然执笏而出,未等皇帝开口,便端正肃然地跪了下去。
嘈杂的大殿内顿时一静,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人蓦然间鸦雀无声,众人惊疑地看向南澈,看向这个淡若冷菊白兰的男人。
多少年了,他虽每日立于朝堂之上,却如一株静默淡然的玉竹,高洁虚怀,与世无争,雅然淡漠得让人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众人才会想起,原来这含元殿上,这满朝文武里,还有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王。
众人不曾想到,他今日会傲然而倨慢地跪在了地上,弯下了自己的双膝。但他神色平静淡然,静如止水。
皇帝愣了一会儿,帝冕之上的旒轻轻晃动着。
“王叔?”他口吻恭敬,态度谨慎,问道:“王叔所为何事?”
南澈端然而跪,神色肃然冷静,执笏叩首,沉声道:“皇上,臣有罪,臣不愿皇上为难,更不愿折损皇室颜面,故而向皇上请罪,请皇上听臣自陈罪行,臣甘愿承受一切责罚!”
第314章 华殿生变
乌泱泱的人群,顿时变作一尊尊静默呆怔的雕像般,一片死寂!
坐于上首的皇帝蹙眉,目光扫视而过,若有似无地落在南行止身上,定了一瞬,又看向南澈。
南澈虽自陈罪行,可却依旧一副止水之态,唯有那双平淡的双眼里,闪着平日不常有的笃定。
“王叔,”皇帝微微沉吟片刻,便接口,说道:“朕知晓你一向谨慎自持,更是高风亮节与世无争,实在不知你罪从何出啊。”他神色十分为难。
殿宇之上,终于有些些许动静,众人暗中面面相觑,揣测难断。
南澈沉声说道:“臣之罪,已欺瞒皇上多年,由来已久,臣日日难安,很是愧疚,若不早日向皇上陈情,只怕今后罪孽难恕,更怕将来危及牵连,折损皇室威严。更怕百年之后,无法面对南氏列祖列宗,故而今日自请其罪,还请皇上听臣陈情!”
皇帝脸色越发暗沉,似思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王叔不必为难,朕且听你陈情就是。”
南澈稳稳地持着笏牌,一字一顿说道:“臣之罪有四:其罪一,臣欺上瞒下,有欺君之罪!其罪二,臣于早年间,协助禹王残党离开京城,躲避朝廷官府的追踪,实乃大逆之罪!”
话音一落,满堂霎时一阵死寂,众人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南澈不为所动,泰然自若,继续说道:“其罪三,臣包庇收留禹王之子,并暗中扶持其在朝为官,为其上下打点,协助禹王之子官居高位,手握兵权!”
霎那间,满堂哗然!静立于人群中的萧氏父子脸色顿时一僵!
“其罪四,”南澈无动于衷,依旧端然而跪,微微抬起倨傲的下颌,厉声道:“臣暗中偕同禹王之子,妄想重查先皇所判的禹王一案,企图为禹王逆党翻案。”他定了定,压了压唇角,沉声道:“臣之罪,擢发难数、罪不容诛,实乃不道大逆,臣身为南氏皇族之人,无颜面对皇上,无颜面对列宗,请皇上治罪!”
殿宇之上的人已是惊骇阵阵,大半的人不敢相信。
众人纷纷看向南澈,只见他挺直着脊梁,端正地跪着,处变不惊,甚至在他脸上看不出半分的惊慌。
本朝开国以来,或曾有人自陈其罪,却无皇室宗亲自述罪行的。更没有人,一开口,便说出足以诛灭九族的罪行来。
南澈平日里,既没有交好的党羽,也没有结怨结恶,此时连为他说情或者落井下石的人都没有。
唯有南行止神色丝毫不变,泰然处之。
皇帝再次开口,声音却十分哑涩,“王叔……所言何意?”他蹙眉:“若真是如此,难道成青岚与成青云,都是王叔安排入京为官的?”
南行止闻言蹙眉。
南澈说道:“不,禹王之子,只有成青岚而已。成青云是禹王旧党之女。”
皇帝端正地坐着,身形却僵直,“如此说来,王叔定然是筹谋许久了?”
“是,”南澈直截了当地回道,“臣当年将成氏父女一家人秘密送往成都隐姓埋名之后,虽一直没有与他们联系,却暗中看着他们。”他深吸一口气,双眼隐约泛起潮红。
“为何?”皇帝冷声问道,“你明知此举大逆死罪,却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禹王是臣的兄长!”南澈毫不避讳,“他与臣的感情何止是手足?他的母亲与臣的母亲是亲姐妹!臣怎么愿意看见兄长冤死,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的骨肉流放,甚至羞辱而死?”他隐忍沉气,厉声道:“兄长有五子三女,其中一子两女,在先皇查抄禹王府时,就与其母一同自尽了,其余一子一女,都在流放途中遭人暗杀!若非臣早一步派人将成青岚抢夺回来,只怕兄长仅剩的儿子,也命丧黄泉了!”
他言辞悲愤沉冷,却没有敢接话,无人敢致辞!
有关禹王的案子,只怕当朝之中的人,没几个敢随意评论。
“如此说来,成青岚果真是禹王的儿子?”皇帝眯了眯眼。
回应他的,是满堂的沉寂。
“皇上,”片刻之后,萧衡执笏而出,带着几分急切,说道:“若成青岚是禹王之子,的确就是逆贼之后,此人只怕留不得!”他凌然看着皇帝,说道:“成青云属逆贼残党之后,本不该在朝为官,如今却敢女扮男装,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朝堂之上,果真是有所图谋!请皇上三思,此二人居心叵测,只怕会后患无穷!”
沉静中,几人的声音显得很是锋利。南行止冷淡地笑声忽而传来,众人不由得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皇帝蹙眉,沉冷地问道:“世子,为何而笑?”
南行止敛色,不紧不迫地站出来,目不斜视,说道:“萧都尉所言,臣不以为然。就算成氏兄妹当真居心叵测,难道平王叔也居心叵测吗?就算王叔包庇成氏兄妹,也理当弄清楚原由。”
皇帝默然,殿宇之内再次扬起纷杂起伏的议论声。片刻之后,有人附议,皇帝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