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追根溯源
南行止轻轻用手摸了摸瓷片的断裂面,说道:“瑞亲王府上的东西,也与皇上的一样,出自于皇家。”他示意宫女将托盘放下,再将宫女支走。
“这瓷碗,是皇家瓷厂烧纸的,所用的土质要比其他作坊烧纸得成色更好,颜色更正。这应该是汝窑白瓷,是白瓷之中,色泽最纯的一种。”
“的确,”皇帝点点头,“汝窑白瓷,色泽卵白莹润,是天下最好的白瓷。”
南行止点了点头,端起自己的杯盏,说道:“这也是白瓷,不过不是汝窑。”
“也算是上好了,”皇帝笑道。
南行止不置可否,手一松,杯盏落地,应声而碎。
洁白的瓷片碎得七七八八,南行止找了一片最完整的,拿起来,与皇帝的汝窑白瓷药碗放在一起。
“皇上,你看,一个是汝窑白瓷,一个是普通的白瓷,谁更白?”南行止问。
皇帝与身旁的俪贵妃等人,应南行止这惊人的举动而诧异,此时也好奇地观察两种瓷器。很显然,众人心里都明白,皇帝的汝窑白瓷,自然是更白的。
“好像是茶杯要白一些啊……”南泽喃喃地说道,“汝窑白瓷,也不如传说中的那样白。”
南行止蹙眉,“是,皇上这汝窑白瓷,的确不够白。”
皇帝脸色一沉,拿起汝窑白瓷的碎片,轻声问俪贵妃:“宫中还有多少这样的瓷器?”
俪贵妃心头不定,也察觉出不妥,“有不少……”
“让人查一查,”皇帝轻声说道。
嘉仪公主闻言,立刻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南行止身边,拿起汝窑白瓷查看。
“这白瓷的颜色的确暗了些……而汝窑白瓷,大多是提供给皇家使用的……”她目光暗沉又闪烁,声音低沉沙哑。
这出意外点到为止,各人并未多言,好在这倚霞园中的宫女官宦没有吩咐,都离得远,而且都是各自的心腹。
一顿筵席,到最后,也吃得兴致缺缺。
除了南泽,他似乎根本就没明白方才南行止的言行到底异味着什么。
夜幕时分,南行止才从皇宫中回来。
王府夜灯初上,灯光点点,柔和掩映的光彩温柔而宁谧,微风似墨般徐徐而来,洗净周身疲累。
南行止在游廊上稍稍驻足,沉静地看着满庭摇曳逶迤的阑珊灯火。
自出了“八字谶言”的事情之后,王府似乎失去了安和与温馨。
庭院深深,深深深处有人在灯火下等候,便觉温柔安心。
回到庭院,见灯火通明,半掩的门内,有人坐在灯下,身影温柔纤细。
心忽而满足而欣然,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或许是脚步声不由得急切,房内的人朝门外看了过来,旋即就迎身出来。
“世子,”成青云敛衽,向门口走了几步。
南行止快速入了门,顺手将门合上。
“今日回来得晚了些,在府上可还好?”南行止问道。
“还好,”成青云漫然一笑,“理了理案情。”
南行止带着她到软塌坐下,从袖中拿出一块用绢布包裹着的白瓷碎片。
“今日在宫中发现了这个……”他将碎片放在小案上。
成青云并没有发现白瓷碎片的不妥。
“我会将碎片给平王叔看看。”南行止低声说道。
话音一落,成青云便明了他话中的意思,更猜测出这碎片的问题。
“这是皇宫里?”成青云惊疑不定地问道,“谁的?”
南行止漫然而轻柔地说道:“是皇上的。”他眯了眯眼,又说道:“这是皇上的药碗。”
漫漫流转的灯火,将洁白的瓷片照得莹润静美,成青云忍不住托着手绢,将瓷片放近了看。
“这瓷片有什么问题?”成青云倏然既惊又喜地看着他,“有人敢在皇上的东西上动手脚,可见胆子不小,也可见,其势力也不小,甚至可能渗透到了皇帝身边。”
“不错,”南行止脸色略显暗沉,“此事非同小可,必须顺藤摸瓜,查清原委。何况……”他眯了眯眼,“如今又不是没有任何线索。”
成青云正欲说什么,忽而听见秦慕铮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南行止转头,说道:“进来。”
秦慕铮并未迟疑,推门而进。见成青云也在,却并未避讳。
“世子,这些日子您让我查的,全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南行止神色微微一凜。
秦慕铮从袖中拿出一叠厚厚的卷宗,说道:“购买养蜂坊蜜蜂的票号,是京城防卫司之中的人。”
“还有发冠。”他继续说着,将另外一叠资料放在一旁。
南行止垂眸,先将发冠的资料拿来查看。
“还有蜀郡太守,以及杭州巡抚等人这几年暗中勾结的罪证。”秦慕铮的声音低沉下去。
南行止缓缓勾唇,见成青云微微诧异,便解释道:“当初我就怀疑,蜀郡太守李鸿渐,还有杭州巡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官。虽然身在官场之后,就算想保持清白也难,可这两人暗中的动作未免太多了些。”
“当初你就说,李鸿渐杀害蜀郡官员,与京城形势有关,难道与如今的事情也有关吗?”成青云心绪难定,真没想到,这桩桩件件,会有这么深、这么复杂的牵扯和渊源。
南行止颔首,见她并未再多问,便看向秦慕铮。
“还有……”秦慕铮说道,“荐福寺前几天,丢失了一个小沙弥。”
“哦?”南行止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这可有意思了,佛门圣地,丢失了小沙弥……找着了吗?”
“恐怕是找不着了,”秦慕铮摇头,“那小沙弥,是清晨起来打扫佛像的。打扫完之后,就不见了。”
“是佛院里那些皇家所捐建的佛像吗?”成青云立即问。
秦慕铮平静地说道:“是。”
“无妨,只要弄清楚这票号的来历,佛像和祭台上的字是如何出现的,就自然清楚了。”南行止蹙眉,似笑非笑。
秦慕铮交代完毕,便自行退出了房门。
成青云暗暗沉了一口气,“世子,这桩桩件件,是否都快要落下帷幕了?”
南行止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是。”
次日,南行止便踏着京城的钟声,入宫上朝。
朝堂之上依旧暗潮起伏。虽说皇帝已经摆明,在围场中的刺客已经被抓住,但对于瑞亲王府危及江山社稷的恐慌,却没有改变。
有钦天监的人和朝官建议,到荐福寺祈福斋戒,顺便迎佛骨,压一压近来横生与朝堂的邪气和祸端。
皇帝并未立即应允,只说暂且考虑。
下了朝,南行止正欲出宫,却被意外的人留住。
“驸马?”
驸马向南行止行礼,恭敬地低声说道:“世子,鄙人想与世子借一步说话。”
南行止挑眉,未置可否。
“近日春暖花开,紫兰行宫中风光正好,不如在下请世子同去游赏?”驸马拱手行礼,态度谦和,却很坚定。
他稍稍靠近一步,快速从袖中拿出一物,让南行止看了后,又放回袖中。
南行止眸色倏然一沉,笑道:“如此,便与驸马同去游赏。”
“请,”驸马微微侧身,恭敬客气地让南行止先走。
正值暖春,草长莺飞,紫兰行宫中花影抖擞,树木丰茂,太液池水纹澹澹,水中荷花映日而开,碧浪接天,涟涟脉脉。
池上临水建有水榭,站在水畔,可见水榭中,静静地坐着一人。那人倚栏而望,曼妙婀娜的倩影倒映水中,被水中游鱼抚得潋滟绰约。
南行止脚步停了停,见驸马走上浮桥,直接往池中水榭而去,便也抬步跟上。
“世子,”水榭中的人,正是嘉仪公主,见到南行止,立即起身。
水榭中央的石桌上,摆放着茶点,茶炉中,火苗正旺,茶壶里升起袅袅白烟。
“说起来,世子与我,也算是血亲。算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堂兄。”嘉仪公主轻声说道。
南行止淡淡一笑,与驸马一同坐下。
几人品茗饮茶,惬意十足,似交谈甚欢。
南行止喝了几口茶之后,将茶盏放下,看向驸马,问道:“到底有何事,不妨直说吧。”
嘉仪公主与驸马对视一眼,驸马小心翼翼地将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片用手绢包裹好的瓷片,瓷片精致细腻,实属上品,可表面精美,断口处可见内力,泛着黑黄色。
瓷片表面的彩釉,将内里乾坤遮掩得干干净净。
“我想,世子应该知道这瓷片的问题……”嘉仪公主压低了声音,气息甚至有些颤抖虚浮。
南行止审慎地睇着她,微微眯眼。
“这是皇弟的遗物……”嘉仪公主微微哽咽,似怕他不信,继续说道:“皇弟病逝之前,我都陪在他身边。他去世后,大部分遗物是我收拾的。”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按着沉沉起伏的胸口,“皇弟的一些贴身用品,我没舍得处理掉。有些名贵的,他自己喜欢的,都随葬了。一些零散的,我都带走了……”
“这是……”南行止看了看那瓷片,猜测地说道:“杯盏?”
嘉仪公主摇头,“这是药碗,是皇弟生病期间用来盛药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瓷片包裹起来,递给南行止。
第305章 往事密辛
南行止并未立刻接手,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平淡而沉冷。
“世子,”驸马离南行止较近,他低声对南行止说道:“此番我与公主入京,便是想查明先太子的死因……”
南行止眼尾轻轻一挑,“哦?难道你们怀疑先太子的死,另有隐情?”
“不是怀疑!”嘉仪公主悲伤而愤怒,“而是肯定!”她沉郁地深吸一口气,说道:“皇弟去世后,我去看过他的遗体……我分明发现他尸体有异……”
“为何你当时不说明呢?”南行止疑惑。
嘉仪公主顿时隐忍泪水,“当时父皇也病重,何况,他又在处理禹王的案子……待我发现皇弟尸体有异时,皇弟都要被安排下葬了……况且,父皇当时听了我的话之后,也是让人去看过皇弟的尸身的,查看尸身的人说,是因为皇弟常年病重,又被禹王毒害,所以才会那般模样……”
“先太子尸体当时是什么模样?”南行止问道。
嘉仪公主闭上眼,睫毛微微湿润,轻轻地颤抖着,“他脸色青黑,指甲都有些松动了……”她努力的压抑着悲痛,长舒一口气之后,说道:“禹王叔当时否认对皇弟下毒,我那时还小,只觉得事情很是恐怖。后来细想,如果禹王叔真的要害皇弟,需要亲自动手吗?甚至是下在给皇弟准备的饭菜里?当时为皇弟诊治的太医说,皇弟是中了鹤顶红的毒,可从尸体的情况看,并不是中了鹤顶红的模样……”她悲沉地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暗中查过他所用过的一切食物,可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南行止沉默了片刻,石桌上的茶壶沸腾着,滚烫的热气将壶盖冲得微微跳跃颤抖。
他将茶壶提起来,慢慢倒了一杯茶,沉声问道:“既然你这么早就发现了端倪,为何现在才来告诉我这些?”
嘉仪公主猛地将手拽紧,“这皇宫里,还有我可信任的人吗?”
南行止轻笑,“那你觉得我可信任?”
嘉仪公主缓缓地抬了抬下颌,轻声道:“我只是向你卖个好……”她抿唇,“我终究离开皇宫太久,势单力薄,就算想要查明真相,也很是困难。”
“所以你想借助我的势力?”南行止微微一顿,“可你也知道,我也才刚刚被解禁。京城朝堂中,不少人觉得我会谋逆。”
嘉仪公主轻笑,“瑞亲王府的势力如何,我也清楚。至于你是否会谋逆,与我无关!”
南行止眼尾轻挑,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心直口快。
“父皇已经去世了,皇弟也去世了。说白了,这皇宫,早就没了父皇的势力了。”嘉仪公主摇头,“其他人要如何,包括你要如何,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想查明皇弟去世的真相,为他报仇而已!”
南行止蹙眉,沉吟,不置可否。
“何况,查明了真相,对你也有利。”嘉仪公主说道,“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许久之后,南行止才将那手绢包裹的瓷片收好,放入袖中。
嘉仪公主心底悬着的石头终于安稳放下。
南行止并未多做停留,便离开皇宫。
浮云散,熠熠日光,将皇城照耀得彩彻区明。南行止背对庄严皇宫,毫无留恋的离去,片刻都没有回头。
回到王府,他即刻将秦慕铮召了过来,去星驰楼,将两块瓷片交给他,“送去给平王叔看看吧。”
秦慕铮谨慎地接了过去,又说道:“世子,您让我们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南行止眯了眯眼,“查过了吗?可有什么不妥?”
“目前没有发现,”秦慕铮说道,“他的确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有一手绝好的技艺。属下将他制成的成品拿了些过来,送到成先生那里了。”
南行止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蜀地那边怎么样了?”
秦慕铮蓦地蹙眉,欲言又止。
“怎么,不太好?”南行止的声音沉了沉。
秦慕铮沉重地点了点头,“遇到些麻烦,得到消息说,本来已经将人顺利地接到了,可突然多了两批人前来劫持。受到了阻碍。”
“两批人?”南行止漆黑幽邃的瞳孔猛地一缩,“弄清楚了吗?是同一伙人?”
秦慕铮摇头,“来信的人说,那两批人并不是同一伙人,武功身手完全不同。但是他们目标都一样……”他的声音暗下去,隐约露出忐忑。
垂于身侧的手不由得拽紧,南行止将胸口滞闷的气息沉下去,低沉地说道:“传我密令,务必将人安全地带到京城来!”
“是,”秦慕铮笃定坚毅地点头,“世子放心!”
南行止沉吟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说:“此事不要让青云知道!”
秦慕铮微微迟疑,快速看了他一眼,立刻应声:“是。”
待秦慕铮退下之后,南行止才转入成青云的房间。
她正半倚在窗前的软榻上,拿着几幅字画仔细地看着。窗棂外,澹澹微光流泻而下,在她身上晕出浮光淡影。
南行止的脚步不由得放缓,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落地无声。
可成青云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角余光看到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字画,对他说道:“世子,你看,这是秦侍卫送过来的字画。他刚才跟我说,这三幅画,是从同一幅字画上揭下来的,很神奇。”
南行止收敛了方才的沉肃,与她并肩而坐,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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