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汤汤,满天黄白纸钱如雪,路过之处,悲痛的哭声连绵不绝,压抑又沉重。
待送丧的仪仗出了城门,成青云才调转马头离开。
街道上,人群拥挤如潮,好一会儿,摩肩接踵的人潮才散去些。成青云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便策马沿着街道慢慢走。
走到一处茶坊,闻到茶坊内淡淡的茶香,听到坊内鼎沸喧嚣的人声,便觉得方才压抑的情绪舒缓了些。
“青云,”嘈杂之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成青云循声看去,发现竟是成青岚。
他并未骑马,而是坐在马车内。他是武官,平常喜爱骑马的,若非受伤中毒后身体虚弱,恐怕也不会乘坐马车。
成青云下了马,走近他。
“你也来送钟灵郡主吗?”她问。
“嗯,”成青岚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茶坊,问道:“进去坐坐吗?”
“你的身体……”成青云很是担忧。
“无妨,”成青岚下了车,步履稳健,身形挺拔。虽依旧能察觉出虚弱疲累,但也不至于无法自由行动。
两人一同进了茶坊,找了处安静的雅间坐下,小二立即进来斟茶,上茶点。
楼下很是热闹,尤其是戏台上,桌椅间,人们谈论的,左不过就是京城之内的事情。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再听到说书人说起瑞亲王府,成青云也不怎么意外。
但听到说书人说起春蒐围猎上的事情,她便狠狠地蹙眉。
成青岚也安静地听着。
那说书人,左不过就是将南行止如何行刺皇帝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仿佛历历在目,亲眼看见了般。
瑞亲王府,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几日上朝,恐怕也是谈论这件事吧?”成青岚问道。
“是,”成青云蹙眉,收拢十指,指尖微微泛白,“今日上朝,也有无数人弹劾世子,你没看见,满殿之上,跪了乌泱泱一片,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老臣,简直是与逼迫皇上无异。”
“瑞亲王府这几年,也被弹劾过不少次,先皇也曾因此软禁过瑞亲王,甚至让大理寺调查过瑞亲王府,但是最终,瑞亲王府还是相安无事。”
“世子已然递了折子,就是想避开这个风头。”成青云淡淡地说道,“谁愿意这时候往枪口上撞呢?”
“世子倒是个淡然的人,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焦急惶恐了。”成青岚淡笑。
“世子说了,左不过,就是削去爵位,到时候,他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比当一个世子要轻松多了。”成青云见他正欲端起茶盏喝茶,便伸手拦住他。
成青岚愣住,遂又放下茶杯。成青云为他倒了杯白开水。
“你还在服药调理吧?”她问。
“是,”成青岚蹙眉,“你闻到我身上的药味了?”
的确能闻到些药味,但中了见血封喉的毒,就算解了毒药,身体的亏损也一定是要吃药调理的。
“不用闻我也知道,”成青云将白开水递给他,“喝茶坏了药性,你就和白开水将就吧。”
成青岚无奈而笑,却是欣然接受她的白开水。
楼下戏台之上,说书人说到围场刺客之事。
说书人醒木一拍,抑扬顿挫,“但见世子,突然拔刀而起,刺向皇帝。事发突然,皇帝猝不及防,被世子刺中胸口,血流不止啊!”
座下之人一片哗然,“没想到世子竟然做出弑君的事情来……”
“瑞亲王府世代忠诚,门第煊赫,世子为何要弑君?”有人问。
“众位可有所不知,”说书人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玄之又玄地说道:“你们可听说过,圜丘祭台上的八个字?”
“帝传五代,有瑞代明?”有人脱口而出!
“正是!”说书人眉头一挑,“这八字,可是上天的预言,自古以来,上天示警,没有不灵验的!起先,皇帝根本不信,可如今,世子弑君,证据确凿,且为皇帝亲眼所见,难道不正是应了‘有瑞代明’之说?”
“若真是如此,本朝的江山,恐怕危险啊……”有人担忧地喟叹。
“所以,历代皇帝,谁不担心自己的江山社稷受人威胁?自古以来,危及皇位与江山的人,不是取而代之,就是流血骠杵……”说书人悲叹唏嘘,“自古来,便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古有杀兄夺嫡的篡位皇帝,如秦王李世民、胡亥;也有外戚专权、夺位的皇帝,如王莽。但一一细数,兄弟阋墙相残的,不胜枚举。皇位高危,万人之上!可觊觎肖想者不计其数。外姓外臣夺位只怕困难,可这兄弟血亲,也是防不胜防啊!这两日,朝堂之上满城风雨,满朝文武搬出李世民、胡亥、刘聪、刘骏、拓跋嗣、杨广之流,劝诫陛下以防兄弟阋墙,血肉相残!豺狼猛虎方可防,但身畔之人,防不胜防!世子在围场之中刺杀皇帝,便是想弑帝夺位……”
说书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间,将这几日朝堂之上的纷争一一道来。直说得扣人心弦、时喜时忧、千情万绪。众人惶恐瑟瑟,感叹若真世子与皇帝真的兄弟阋墙,那本朝的江山,只怕危险矣。
成青云放下茶盏,看着楼下一石激起的千层浪,心头顿时悲愤交加!
“围场之上的消息虽然下令封锁过,可满朝文武、普天之下,最难堵住的,便是悠悠之口。”成青岚平静地说道,“此番朝堂和天下人的压力全部诸加在瑞亲王府和皇帝身上,若是皇帝再无动于衷,只怕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成青云抿紧唇,“那皇上会如何做?”
成青岚放下杯盏,沉重地摇头道:“圣意难测,也不能妄加揣测。”
成青云抬手揉了揉眉心,“围猎那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抬眼,目光晶亮地望着他。
雅间极为安静,桌案上茶水沸腾的声音清澈明晰。
“青岚,你北上之后,为何会有一段时间没有消息?”成青云轻声问,“而你又是如何在回到围场之后,第一时间找到我的?”
小桌上茶壶中漂浮而上的雾气朦胧绰约,将成青岚清俊的模样映衬得模糊难辨。
“我北上之后,将率领的兵卒交给西北大将军,其后又南下回京。可在回京路上,遇到暴风雪,又……又遇到些麻烦,所以回来得晚了。”他定定地看着她,“可我说过,我会在春蒐的时候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成青云心情起伏难定。
“至于为何会在猎场中找到你,是因为我赶回围场时,便想先去找你,但恰好,发现你的马受惊,而且,有人埋伏在四周,追随你而去。”成青岚轻叹一声,“我那时没敢打草惊蛇,怕对方会发现我,也怕那些人会伤害到你。”
成青云若有所思。成青岚的话没有破绽,可细思之下,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北上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而他与萧家的联盟,到底是如何,她也不清楚。
“那你又如何得知那凶手是谁,又是如何得知解药在何人手中的?”她收紧十指,顿了顿,蹙眉,“为何那日来送解药的人,是秦慕铮?”
难道,成青岚和南行止之间,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轻轻咬唇,疑惑地看着成青岚。
成青岚轻轻地看着她,目光温润柔和。
清风吹开窗棂,成青岚轻轻咳嗽一声,成青云恍然一惊,起身将窗户关好。
“青岚,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成青云说道,“我送你回去。”
“好,”成青岚起身,与她一同离开。
将成青岚送回成府,成青云略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她心头牵挂过瑞亲王府,便策马赶过去。王府巍峨朱华的大门紧闭着,唯有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而沉静地坐着。
下了马,正欲上前敲门,身后的胡柴轻轻地对她说道:“方才一直有人跟着你。”
成青云怔住,回头一看,见胡柴指着身后慢慢走来的一人。
那人一身雪衣,周身不饰,素然雅致。
待他走近了,成青云才认出那人是王启云。
“成大人,”王启云向成青云行礼问好。
“王公子,”成青云还礼,“你来瑞亲王府拜访?”
王启云脸色有些为难。他站在屋檐之下,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将他周身衬得越发惨白。他看起来很憔悴,神色悲痛哀愁。想来,是因为钟灵郡主去世的原因。
第285章 被禁王府
他迟钝地摇头,“我……我就不进去王府了……免得叨扰世子。”
成青云了然地笑了笑。如今瑞亲王府正处于风口浪尖上,换成谁,都希望与其撇清关系,能远则远。
何况,瑞亲王府大门紧闭,恐怕也是知道,这时期根本就没有人会来拜访吧?
王启云从身后的小厮手中拿过东西,交给成青云,说道:“世子前些日子让人教我马术和箭术,我很是感激,这是谢礼。”他说道,“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想来投得世子所喜,希望你转交给世子。”
“好,”成青云将东西收好。
王启云这才告辞离去。
待他离去之后,成青云这才敲门,不过片刻,门房便开了门。见是她和胡柴,行礼问好,“大人来了,请进。”
入了王府,到了南行止的庭院,才发现南行止并不在院中。
绿黛为她上茶点,说道:“世子在王妃的院中,这几日王妃伤心过度,茶饭不思,很是思念钟灵郡主。”
成青云轻轻点头,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南行止回来,便回到自己常住的房中休息。
这一睡,直睡到晚膳时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抱在怀里。
她一动不敢动,只侧首看着南行止。他眉目深邃却平静,睡得很浅,但很安稳。只轻轻蹙眉,眉宇间难掩愁绪。
她往外看了看,天色黯淡,窗棂之上,花影轻扫,疏影轻抚。王府内交织朦胧的光影似淡墨涂抹的画。
她轻轻一动,南行止便醒了。
他睁开眼,眼神有些惺忪,眼底有淡淡的血丝。见到她的一刻,又噙着温柔与欣慰。
“王妃还好吗?”成青云问。
“嗯,”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似没睡够,声音慵懒发涩,“这几日,一见到与钟灵有关的东西,就默默地流泪哭泣。”他轻叹,“我父皇去世时,也不见她这样伤心。”
成青云无声地抿唇,“瑞亲王去世时,王府失去顶梁柱,王妃当然不能露出悲痛,让人小看了瑞亲王府。可如今去世的是钟灵郡主,王妃伤心是正常的。”
她顿了顿,退后一些,“世子也没休息好吗?”
南行止将她抱紧,手指在她腰上轻抚着,顺着腰间的线条慢慢上下游弋。
“没睡好,再陪我睡会儿吗?”他轻声问。
成青云正欲起身躲开他,他忽而按住她的肩膀,凑过来,将头放在她的颈窝里,轻轻地蹭着。
她全身一僵,局促又紧张。
“世子,要不然先用晚膳吧,”成青云屏着呼吸,轻声说道:“待会儿绿黛要来……”
话音未落,已经被他堵住。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放开她,“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这样,绿黛知道分寸。”
她抬手遮住自己的嘴唇,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世子难道不担心吗?”她喃喃地问道,“这几日,瑞亲王府被弹劾得厉害……”
南行止轻轻蹙眉,“若是皇上想要压住瑞亲王府,我就算再反抗也无用。身为臣子,便是这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好在瑞亲王府门第极高,又是皇室,就算皇帝要发落,也不至于落个血亲相残的骂名。所以,无非就是被削去爵位而已。”
他与她十指相扣,用身体的重量轻轻压着她,“若是真的成了闲人了,倒落个自在。到时候你就辞官,随我一起结庐人境,采菊东篱。再生几个孩子……”他眉目沉静却飞扬,“或者去蜀郡,那是你长大的地方……大不了,就放下京城的一切,去当个闲散人,反正祖上有门荫,也饿不死。”
成青云甩开他的手,狠狠地捏着他的脸,“脸皮这样厚,让我摸摸是不是比城墙还厚。”
南行止趁机在她手心蹭了蹭,“怎么样,够厚吗?要不要再试试其他地方是不是一样的厚?”
成青云放开他,挣扎着要起身,“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走了。”
南行止轻哼一声,也知道她说的是认真的话,便放开了她。
“世子,”成青云躺回去,被衾里有她和他两人的体温,熨帖而温暖,她有些贪恋这份温度,无意间将被子裹紧。
“为何那日送解药的人,是秦慕铮?”她问道。
南行止眯了眯眼,“解药是成青岚让人找到的,但是不能让皇上知道,所以,在他的人得到解药之后,就交给了秦慕铮。”
成青云定了定,好一会儿之后才了然地颔首,“这么说来,青岚在朝中,其实培植着自己的势力。”
“他好歹是侍郎,”南行止蹙眉,似笑非笑,“何况……”
“何况什么?”成青云追问。
“若非要在这世间找个对手,成青岚倒是不二人选。”南行止沉沉地说道。
成青云不解其意。
南行止伸手将她拉起来,“走吧,绿黛恐怕已准备好晚膳了。”
两人起身,出了门,天色尚早。
绿黛迎身过来,步履匆忙,神色紧张,一见到南行止,便说道:“世子,宫中来人,请世子到正院接旨。”
成青云脸色一变,顿生不安。南行止却是敛衽,整理衣襟,神色自若地前往正院。
瑞亲王府中的人快速集中到前院,向亮出圣旨的人跪拜叩首。
南行止到达之后,跪在瑞亲王王妃和南行章之前,叩首行礼。
“瑞亲王世子接旨,陛下有令,围场之乱,瑞亲王世子涉嫌其中,为正视听,安抚人心,命瑞亲王世子,留守瑞亲王府,待真相查明,凶手归案,再作定夺。另,感念瑞亲王王妃对钟灵公主抚养之恩,特赐上等补药珍品于王妃。钦此!”
满庭一静,跪拜于正院之中的人俯首,暗中面面相觑。
皇帝旨意,无异于将南行止软禁了。
成青云咬紧牙,微微抬头看着跪在前方的南行止,却见他敛衽拂袖,恭敬地行礼,“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
瑞亲王王妃率领众人行礼谢恩。
传旨的人将圣旨恭恭敬敬地交给南行止,又挥手,让侯在身后捧着补药珍品的人将东西交给瑞亲王王妃。
王妃恭敬地接了皇上的恩赐,让人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了王府。
“都散了吧,”王妃对其他人说道。
“母妃,”南行止上前,搀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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