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查案与我查案的方式和所看的角度不同。”成青云转身,直直地看着他,“世子,你让我查一查,说不定就查到线索了呢?”
南行止轻笑,不疑有他,喟然摇头之后,轻声说道:“好。”他轻轻地将她宽松的披风拢好,“我这就去向皇上说明,暗中调查沈太妃。”
“多谢世子,”成青云舒展眉眼,“我想去沈太妃的宫中看一看。”
南行止轻轻地点头,转身向议政殿而去,“既然是暗查,便不要惊动太多人,皇上想来也会答应。”
两人出了紫兰行宫,南行止忽而停下来,垂眸看了看她的膝盖,“今日很冷,你的腿还好吗?”
成青云行动如常,她摇头,“没事,世子,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娇弱。”
南行止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轻轻地握紧手指,今日一早触及她温软滑腻的肌肤,直到此刻,那感觉还清晰而缠绵。
他往日里,也觉得她或许是个硬骨头,可当她在自己怀中化为柔软的水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她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较弱。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只淡淡地笑了笑。
到达议政殿,未经传召,成青云无法入内。见南行止入殿之后,她便在廊下等候。
不过片刻,南行止便出来了。他立即带着成青云离开。
“今日已晚,不如明日再来?”他快速地握了握她的手,指尖温软,并未受冻。
成青云摇头,“反正都在宫里,不如就去看看。”她轻轻咬唇,“我怕节外生枝。”
“也好,”南行止点点头。
今日天气晴好,雪虽未化,可不算太冷。
两人到了沈太妃宫外,宫门之外的石阶,已被一层白雪覆盖,白雪平整洁白,没有任何瑕疵与足迹。
成青云踩上台阶,轻轻地敲了敲宫门。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脚踩在雪中,发出婆娑而低哑的轻响。
门从内打开,迎出来的只是一个年长的宫人。她看了看南行止,立即行礼,“奴婢拜见世子。”
“不必多礼,”南行止轻轻地抬了抬手,态度温和,“我与成大人路过此处,便想起沈太妃,想要进去祭拜。”
宫人立即感慨地看着南行止,立即侧身,将南行止请进入。
人去楼空,往日一派融融的宫闱,此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这宫内,只剩你一人了吗?”南行止问道。
宫人在前方引路,轻轻地垂首,恭敬地回答:“是,奴婢原本是沈太妃身边的宫女。太妃去世之后,其他的宫人,都各自寻了出路,有的到其他宫去了,有的年纪到了放出宫了。”她轻轻一叹,“这宫殿,往年也不知会派给哪位宫妃娘娘居住。奴婢寻思着,等开了年,也可以向贵妃娘娘陈情,让老奴出宫养老。”
“如此,”南行止轻轻点头。
“世子、大人,请到正殿稍作休息,奴婢去斟茶。”
“不必了,”南行止说道,“我只是随意看看,并不会久留。”顿了顿,又说道:“你去准备一个暖炉,这宫殿,可真冷。”
“是,”那宫人欠身恭敬地离开。
成青云环顾这正殿,一应陈设雅致简约。沈太妃为人端庄雅静,正殿内的摆设也多为花草盆景,很少见名贵的器物。
“这里并不是沈太妃的起居之所,或许并不会有什么线索。”成青云说道,“而且,沈太妃去世之后,这里的许多东西,都被各宫的人拿走了。”
南行止轻轻点头,“不如去太妃的寝殿看看?”
“是,”成青云赞同地点头。又在正殿内四处看了看,便准备去寝殿。
恰在此时,那宫人拿个两个暖炉过来,递给南行止与成青云。暖炉用厚厚的棉布包裹着,炉内装着炭火,很是暖和。
成青云将暖炉拢进袖中,稍稍顿了顿,看向那宫人,问道:“平日里,沈太妃最爱做些什么?”
宫人面色追思而哀戚,说道:“太妃娘娘最爱字画,平日里闲来无事,最喜欢自己画画写字。她与先皇一样,都喜欢王右军的字,所以经常临摹练习。”
“可否带我去看看?”成青云问。
宫人稍稍迟疑,便说道:“请大人随奴婢来。”
宫人将两人引到沈太妃的寝殿中,说道:“太妃娘娘平日里所练习的字画都在此处,只是,有些字画,已经随太妃一起下葬了。”
这寝殿以屏风相隔,分为三部分。最里间为卧房和书房,外间为玄关会客花厅。
外间并无可看,不过几幅字画,还有些喷在摆设。成青云直接入了书房,书房内阵阵墨香和书香,缕缕不绝。
成青云环顾一周,书房正中,摆放一台楠木案几,案几之上笔墨纸砚以及书本图画一应俱全。案几两旁,有两个花开富贵的瓷缸,瓷缸内放着无数卷轴。
案几之后,是一排书格,书格之内,书籍字画摆放井然有序。
南行止随手从瓷缸中拿出一幅字画打开,又卷好放回去。
“都是平常字画,虽然字画都不错,可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没有太大的价值。”
宫人听了,轻笑,“世子说得是,娘娘平日里看到了字画,也就是图个喜好,拿来练练打发时间。若说要到着迷,还还不至于。”
成青云不以为意,从瓷缸中拿出字画,一副一幅地查看,南行止则从书柜开始查起。
他对宫人说道:“我和成大人随意看看,你不必多礼,若是有事,我会叫你的。”
“是,”宫人欠身行礼,恭敬地离开。
成青云将暖炉放在地上,席地而坐,慢慢地查看。
“沈太妃还真是搜集了不少字画啊。”她说道。
“还有许多话本子,以及各种经史子集。”南行止翻开手中的书,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听方才那宫人说,沈太妃也没对字画书籍有太多兴趣,她为何搜集这么多?”成青云将看过的字画放到一旁,“难道是因为宫中常年寂寞无聊,她用来打发时间的?”
第247章 宫里宫外
南行止低头看了看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的成青云,不由得轻笑。
“沈太妃……”他蹙眉,若有所思,片刻后,才斟酌地说道:“她并非才学之女,恐怕在入宫之前,也只读过《女则》、《女训》之类。书法嘛……”他看了看沈太妃的手札,摇摇头,“没什么造诣。”他淡淡地轻叹,“她对字画书法如此热衷,恐怕是因为皇叔。”
成青云愣了愣,恍然明了,“爱屋及乌?”她抿唇,“因为先皇爱书法字画,所以沈太妃为了迎合先皇,自己也开始研究搜集?”
“是,”南行止点点头,“沈太妃在书法字画之上,并无太高的心得和造诣,所以自己搜集的一些字画书法等物,也不过尔尔。若是让行家来看,简直不堪入目。”
他很是嫌弃地打开一卷字画,说道:“像这种字画,恐怕会被皇叔当做草纸。”
他下颌轻抬,寝殿内光影流泻,将他倨傲而清隽的模样映衬得风华明朗。
成青云晃了晃神,继续翻阅字画。
两人在墨香书海之中穿梭查阅,互不打扰,却有无形的默契。
很快,南行止便发现了端倪。
“你过来看,”他转身,对她说道。
成青云扶着案几起身,由于久坐,她的腿有些痉挛。南行止走过来,将她扶到书柜前。
她看着一格空空的书格,格子中的书籍字画等,已经被南行止拿走了。她仔细看了看,并未发现书格的不妥之处。
南行止轻轻地敲了敲书格,漆红的楠木发出沉沉地空响。
“这格子里是空的?”成青云讶然,她也忍不住轻轻地敲了敲,或许是太用力,格子里的木板稍稍松动,她顺势轻轻一推,便将木板推歪了。
木板内,是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长形盒子。盒子外裹丝绒锦缎,缎上织绣祥云暗纹,庄贵而典雅。
“这是装画卷的盒子,”成青云将盒子拿出来,递给南行止。
南行止将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有一卷画轴。画轴装裱精美考究,且保存仔细,绫绢之上镶嵌淡淡鎏金,古雅精致。
他眉心微蹙,用手托住画卷天杆,托住卷轴,将字画慢慢展开。
成青云好奇而期待地看着画卷,直到卷中画蕊出现在眼帘。
画蕊之上,端厚沉稳、遒劲浑然的字体,宛若浮龙般出现在画卷之上,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入木三分。这字画,比起方才成青云所看到的,要精贵雅致得多。
不论这绝美且令人惊讶的装裱,这画蕊之上的字,也确实为大家之作!
“王右军的字?”南行止将展开的画卷对准窗棂之外流泻而来的光,静静地端详了片刻,又摇头,“不,这不是王右军的字。”
成青云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明白了南行止话中的困惑。“王右军的真迹难得,沈太妃怎么会有?她不怎么懂字画,又如何知道这字画的妙处?”
南行止快速地将这字画从头浏览到尾,随即转身,将画卷平铺在案几上。他用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字画空白处的印章,喃喃说道:“这是真的。”
“什么?”成青云愕然,“这字画,真是王羲之的真迹?”
南行止顿了顿,不禁失笑,“我说的不是这字画,而是这字画上的印章。”他为成青云指了指那空白处殷红的印章。
成青云仔细辨认,那印章的字体有些独特,她连蒙带猜,慢慢地读出:“晟晖之印。”她艰困地认读完,抬头看着他,问道:“我读得对吗?”
“对,”南行止似笑非笑,“这是小篆体。”他修长的眉眼敏锐而凌厉,一字一顿地问道:“不过,你知道晟晖是谁吗?”
成青云摇头,“或许是书法大家,我对这些人都不怎么了解。”
南行止轻轻地点头,说道:“皇叔,其名南熠朝,字晟晖。”
静默片刻,成青云微微睁大了双眼,“你是说,这幅字画,是先皇写的?”
南行止蹙眉,沉思片刻之后,才笃定地点头,“这上面盖的,是皇叔的私印,应该是皇叔所写。”他很是费解地看着画蕊上的字,“皇叔最是推崇喜爱王右军的字,所以自小就临摹他的字。如果他写出一幅《兰亭集序》,再让人将字画做旧,恐怕,没有人能辨认出真假。只是……”
“只是什么……”成青云问。
“这是这幅字画,到底写的是什么,我不太看得懂。”南行止微微摇头。
成青云能看懂字画上的每一个字,可那字画上的字,也只是单独的字而已,不成句子,不成诗词。
“或许这是先皇随手写的,想到什么写什么。没那么多考究,就像我们平日里随手写出来的字一样,没什么逻辑。”成青云说道。
“可为何,装裱得这样精致?”南行止眯了眯眼。
“或许是萧妃娘娘喜爱,自己找了装裱的匠人装裱呢?”
“不,”南行止笃定地摇头,“这种装裱的手艺,谁也不会有,只有皇叔身边的一个匠人会。”他小心翼翼地将字画举起来,对准光,字画隐隐透光。
南行止指着一处空白,问道:“你看见了吗?”
成青云谨慎仔细地查看,发现空白处,有依稀模糊的痕迹,并不是用笔墨书写,也并非用刀钻雕刻,可那空白之处,在对准光线时,的确浮出一个字——“镜”。
“每一个装裱的匠人,或者说,每一个手艺匠人,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记号。就比如,磨铜镜的人,会在铜镜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或者店铺字号,以免与其他的磨镜匠人的镜子混淆。”南行止重新将字画放在桌案上,继续说道:“因为皇叔酷爱字画,所以就找了个装裱匠人。那装裱匠人的装裱技艺可堪一绝,深得皇叔赞赏,所以,那匠人,也算是除了皇叔的贴身侍人之外,与皇叔最亲近的人。”
成青云点点头。往往权贵之人,身边总有各种侍人。侍书、侍墨、侍茶、侍寝等等。
“而皇叔的那位装裱侍人,也有个独特的习惯,在每一幅自己装裱的字画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他留名的方法很独特,必须透光才能看见。”南行止娓娓道来,又轻笑,“有一回,我听见他说笑,说他自己没什么大志向,只愿将来有人提起皇叔书法时,能想到他,那么也算是名垂青史了。”
成青云挑眉,“这么说来,这幅字画,的确是先皇所写不错了?”
“正是,”南行止沉缓地点头。
“沈太妃、先皇……”成青云低声如呓语,“世子,不如把这幅字画带走吧。”
“正有此意,”南行止将字画收好,放入广袖之中。再把那书格的木板放回去还原,丝毫看不出被打开过的痕迹。
两人又在房间之中查看了半晌,并无其他所获,便打算离去。
成青云将火炉还给那宫人,道了谢。
宫人将寝殿的门关好,恭恭敬敬地将成青云与南行止送出宫去。
身后的朱门缓缓关闭,满庭皑皑雪色也隐没在寂寥的高门之后。成青云踏雪而出,在即将走出这长长的宫道时,她忽而回头。
“怎么了?”南行止问。
清淡的光映在皑皑白雪上,光辉淡淡,映衬着这座空荡荡的宫闱。
“上次我们来时,沈太妃这里还很热闹呢。”成青云喃喃自语。
南行止自然明白她心中的感慨。他泰然自若,伫立于宫道尽头,只静静地望着地上的皑皑白雪,其上两行并列的脚印。
“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南行止说道,“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就会努力进来。这个围城,总是如此。”
“刚才那位宫人想要出宫呢。”成青云淡淡地说道。
“宫闱里的人想要出去,宫闱外的人想要进来,”南行止平静温和地看着她,“所以,这宫闱,总不会冷清。”
成青云点点头,“走吧。”
两人先行回了王府,冬日白昼短暂,到达王府时,霭霭暮色悄然而致。王府内朦胧的灯火次第亮起,灯光摇曳迤逦,在温柔的夜色中蜿蜒而去。
还未进入南行止所住的宅院,便见绿黛匆忙地走了过来。
“世子,”绿黛向南行止行礼,“方才王妃派人过来说,今晚设宴,请世子到正厅用膳。”
“设宴?”南行止不明所以。
“王妃请了钟灵郡主,还有琅琊王家的公子过来。”绿黛说道。
“如此,”南行止蹙着眉,轻轻地点头,回身看见成青云,说道:“既然如此,你有人随我一同到正厅用膳吧。”
成青云为难地看着他,“世子,我还是先回卫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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