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成青云一把拉住这女孩儿的裤腿,“我和我哥,是被水冲过来的……帮帮我们……”
姑娘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见了水边的兰行之。
兰行之皮囊不错,相貌堂堂,那姑娘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将成青云扶了起来。
很快,她进门,和家中的一个男人把兰行之抬了进来。
借着微弱的火光,成青云看见水面上漂浮着许多东西,应该是被水冲来的。她强撑着,再次下水,捡了些值钱的东西,甚至捡到了自己的包袱,这才进了屋。
堂内生起了火,映着兰行之苍白的脸。他很快睁开眼睛,看见了成青云。
“还好,你没死。”成青云摸了摸他的脸,“是我把你捡回来的。”
兰行之咳出些水出来,沙哑着声音说道:“是我捡到了你,你被水冲走,我拉住了你。”
成青云不言,片刻后,解开他的头发,取下他束发的玉冠。慢慢地将他的头发铺开,借着火的烘烤,可以干得快些。
兰行之勾唇,无声而笑。
屋主小姑娘端着姜汤走了进来,羞涩地看了成青云一眼,把碗递给她。
成青云握着兰行之的玉冠,伸手递给她,说道:“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玉冠质地上好,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小姑娘抿唇,也没有推辞,伸手接了过去。
兰行之扬起的唇角立刻垮了下去。“那是我的玉冠,你送给了她,我戴什么?”
“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臭美什么?”成青云继续为他理头发,顺势握住他的头发快速一绾,揪得兰行之脸皮都被拉起来了。
“这样绾起来不就好了?”她说道。
兰行之无力蹙眉,闭上了眼睛。
夜色阑珊,窗棂之外细雨潺潺,琮琮雨声如窃窃私语,映衬屋内一室灯光。
成青云见兰行之呼吸平稳均匀,干脆在他身边躺下,双手交叠在脑后,蹙眉思索。
“有何见解?”
耳旁忽然传来兰行之的声音,成青云睁开眼,望着江南低矮陡峭的屋顶,轻声说道:“落水之时,我趁机查看了船底,船底的木板,似乎是被人拆卸了。”
兰行之轻声冷笑,却沉默不语。
“这未免也有些凑巧,”成青云抿唇,悠然地交叠着双腿,“这么大的画舫,要一时拆卸也不容易,恐怕,船底的木板早就被人拆松了,只等着这暴风雨和湍急的江水一来,船底就漏水,画舫自然就沉了。画舫之上那么多人,到底是谁动的手脚,如今也查不出来了。”
她转头瞧了眼兰行之,小案之上灯火如豆,摇曳的火光照进他深邃的眼眸中,衬得那双漆黑的眼睛暗沉锐利。
“我原本猜想,或许是那周巡抚动的手脚,毕竟他懂得筑造之法。”成青云想起婉容之死来,“倒是便宜他了,害死了婉容,如今也不知道他被淹死了没有。”
“就算没死,我也不会让他好活!”兰行之说道。
“这周巡抚到底是有些心计的,否则也不会想出嫁祸胡柴的计谋。”成青云想起胡柴,心头一沉,“周巡抚那日故意请人喝酒,那酒劲儿很烈,大多人喝了都醉了。他便趁机将婉容带到自己房中,意图对她不轨。按照楼三娘的说法,或许周巡抚曾多次骚扰婉容,婉容自然厌恶他,所以挣扎反抗。周巡抚喝了酒,血气上涌,害怕婉容呼救,干脆捂住她的口鼻,扼住她的脖子,或许就在这样的挣扎之中,婉容被她扼死了。”
兰行之冷笑,“他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思索着该如何处理尸体。”他似乎揣摩着当时周巡抚的心思,“婉容死在自己的房里,天一亮,那些艺女自然会找她。若是发现她的尸体,周巡抚杀了人,罪证确凿。可若是当时便将尸体抛入江水之中,一定会惊动船上的护卫和四周画舫上的人。所以,他最后想到了嫁祸。”
成青云点头,“他等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辰时胡柴出了房间,下了船,所以立刻拆卸了地板,用绳索之类的东西,勒在婉容胸口,穿过双臂腋下,就这样,将婉容的尸体,从自己的卧房,吊坠到了胡柴的房间中。”她顿了顿,继续说:“银钏儿当时听到胡柴的房里有动静,便从窗户缝儿往里看,或许正看到婉容的尸体吊坠下来的那一幕,所以她下意识地认为,婉容是悬梁自杀的。”
“周巡抚就在胡柴房间之上,一定是察觉了,所以停止了运尸,等确认没人之后,匆忙丢了尸体,抽掉勒住婉容的绳索,重新将地板安装好。可毕竟地板被松动过,周巡抚在重新放下地毯时,稍微将地毯放偏了些,这才让我发现了蛛丝马迹。”成青云蹙眉,“当时为婉容验尸时,我就发现她胸口至腋下有一道很浅的勒痕,可没想通那勒痕是如何造成的,如今总算真相大白了。”
第21章 风云突变
成青云放下双腿,“周巡抚这么清楚胡柴的作息,甚至连他何时出门下船都那么清楚……”她拧眉,看着兰行之,“这是为什么?”
兰行之声音很沉:“他不止是清楚胡柴的动向,画舫之上每一个人的动向,他都一清二楚。”
“为什么?”成青云不解。
“自然是监视,”兰行之讥讽一笑,“我一到杭州,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我请到了画舫上,生怕我在他不留神的时候,就弄出些麻烦。我在蜀郡之时,抓获了蜀郡太守,他能不提防吗?”
成青云直起身,垂眼看着他,“既然他提防你,那画舫就可能是他动的手脚。要不然,他怎么会把你请到画舫上?一定是想趁着画舫沉没之际,让你葬身江中,如此一来,你的死,完全就是意外,与他毫无关系。”
兰行之沉默,因她俯身垂视他,让他有种处于劣势的压迫感。所以他微微转身,轻声说道:“可以如此推断。”
成青云还想再说什么,他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夜深了,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打听巡抚府的消息,看看巡抚是不是还活着。”
“诅咒他被水淹死了!”成青云恨恨地骂了一声,躺下身,闭眼睡觉。
次日一早,两人便被热闹喧嚣的声音吵醒。成青云匆忙起身,推开窗户,这才发现水渠两边有不少观望的人。
昨夜一夜风雨,江面上漂着不少画舫之上的零碎事物,甚至有一具浮尸,那浮尸看样子是画舫之上的下人。岸上的人连忙将尸体捞了上来,立刻报了官。
很快就来了捕快,几个捕快连同几个渔民,在水渠中撒网,又捞起来几具尸体。
最后一具尸体打捞起来,几个捕快连忙让人去通知巡抚府。
成青云猜想,那具尸体,十有八九是周巡抚。
十几个捕快手忙脚乱匆匆忙忙地把尸体抬走了,还有捕快依旧在水中打捞。
“可看到兰大人?”有捕快高声问。
“还没有。”
“继续找!”
成青云关上窗户,见兰行之站在她身后,眸色沉沉地看着窗外,目光来不及收回。
风风雨雨一个上午,大街小巷处处有市井百姓议论交谈之声,内容大多与巡抚府有关。从他们口中得知,周巡抚昨夜,的确葬身江中。
成青云辞别了这家住户,买了两匹马,骑马穿越杭州,到了巡抚府门口。
巡抚府大门之上,悬挂着白幡白布,府内传来痛哭哀嚎之声,还有不少进进出出前来吊唁的人。
“大人,要进去看看吗?”成青云问道。
兰行之拉着马缰,冷冷地看了眼灵堂的位置,轻笑道:“我只是来确认他死了没有,既然死了,何必进去?”
成青云点头,“那好,我得尽快入京了。”她抿唇,轻声说道:“不知道青岚有没有收到我写的信。”
兰行之没听清她说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成青云打马,离开巡抚府,在路边买了些干粮,放进包裹之中收好,“大人,我已在杭州耽搁数日,我们今天就北上入京吗?”
从她的口吻之中,兰行之听出几分雀跃和期冀,他也打算回京,便说道:“也好,我很久没有回家了。”看了眼成青云,又说道:“若是你在京中暂时无法安置,倒是可以到我家住几天。”
成青云双眼一亮,她等的就是兰行之这句话。于是策马靠近他,“那再好不过了,我初到京中,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兰行之点头。
杭州离京城已经不远,两人一路北上,相携而行。
为避免麻烦,这一路,兰行之没有再亮明自己的身份,行踪极其隐秘。并不急于赶路,两人走走停停,两天之后,顺利到达京城。
京城高大的安化门向南而开,宛若洞天,其中便是繁华的京城。
金粉江山,抽鞭断流,皇城巍峨,宫阙重楼连绵起伏,气象万千。
这便是王都。
成青云缓缓停下马,端坐在马背上,抬头看着城门。俨然高大的城门,依旧庄重沉肃,这座城,容纳天下繁华与人间百态,却容不下她和父亲一家。
那年母亲自刎而死,父亲带着她与府上几人一路南下,踽踽而行离开京城,他曾遗憾又悲怆的感慨,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他已葬在了成都,的确再也无法回到京城了。
模糊的记忆依稀浮现,恍若隔世。
兰行之停下马,回头看着她,看见她平静却深沉的脸色,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京城连城门外都这么大气繁华,真是不错。”成青云环视着城门外各家酒肆脚店,喃喃地说道。
兰行之轻笑,“我还是更喜欢成都。”他策马前行,说道:“走吧,先找个地方洗漱收拾,我请你到府上做客。”
成青云策马跟上,“不直接去大人府上吗?”
兰行之一蹙眉,摇头,“不行,我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肯定不好看,让人看见了,风采形象全没了。”
成青云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无声嗤笑。这一路倒是见识了这人的臭美程度了,哪怕再落魄匆忙,也会将自己收拾得妥帖干净。
兰行之带着她进了一家客栈,吩咐小二准备吃食和洗浴用的东西,清洗收拾了一番,彻底洗掉一身的风尘匆忙,光彩照人地出现在成青云身前。
一身清贵风华,亭然而立,不谢风流,只是淡淡一笑,眉宇之间,光彩斑斓,仿佛渲染着无限风致。
与成青云形成鲜明的对比。
成青云一身布衣常服,发带高束,比起兰行之,身板显得娇小,倒是眉宇之间,英气隽秀,与兰行之自然流露的清贵不同。
店小二很有眼力,连忙过来招呼两人,将店中的菜色报了一遍。
兰行之随意要了几样,选了个临街的雅间,与成青云相对而坐。
成青云站在床边,极目远眺,巍峨磅礴的皇城就在眼底,起伏错落的宫阙看不见尽头,纵横交错的街道屋宇宛若星云棋盘。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比起成都的繁华热闹,京城的繁荣,更有厚重庄严的气象和底蕴,让人望而生畏。
成青云心底生出几分忐忑,孤身一人,远走京城,如今身在异乡,一时无依无靠,到底让她有些茫然。
“青云,来,过来坐着。”兰行之见小二将菜上齐,对青云说道:“先吃点,你若是想看京城,今后有的是机会。”
成青云坐下来,一时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三大碗,终于再也吃不下之后,才放下碗。
“大人,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成青云端坐,正色地看着兰行之。
兰行之放下筷子,“你说。”
“此人名叫成青岚,大约三年前入京。大人,你在京城,应该比我有门道,可否帮我留意此人?”成青云看着兰行之,一字一顿恳切地说道。
“成青云?”兰行之微微眯眼,“此人与你是何关系?”
成青云说:“他是我兄长。”
兰行之轻轻蹙眉,片刻之后,才说道:“倒是听说过此人,我会帮你留意的。”
成青云展颜一笑,对他拱手行礼。
吃晚饭,两人下楼,京城客栈生意兴隆,大堂之中人满为患,来往宾客谈天说地。
成青云路过几桌,听见那几桌人,都在谈论一件事情。
“三日之前,天牢突然起火,火光冲天,烧了整整一夜啊。”
“是啊,奇了怪了,那日夜里,雷雨大作,大雨竟然没把火扑灭。”
“听说天牢里关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死囚,一定是老天开眼,降了天雷,把天牢里的人烧死了。”
“可不是吗?我就住在天牢附近,那晚就看见一道雷从天而降,劈在了天牢最高的房梁上,天牢瞬间就起火了,周围的街坊居所,无一幸免,全都遭了秧。”
“听闻那晚瑞亲王在天牢之中,被火困住,未能幸免……哎……”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唏嘘感叹,成青云模糊地听了几句,没有心思再听,正欲离开,却见兰行之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回头,看着刚才那些议论纷纷的人。
“怎么了?”她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兰行之脸色僵硬,立刻回头,呆怔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他蓦然拉住成青云,立刻让小二将马匹牵了出来,一手将成青云推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坐在马背上。
成青云还没坐稳,兰行之马鞭一抽,两匹马飞快地疾驰而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成青云拉住马缰,避开大街上拥挤川流的人群,说道。
“回府!”兰行之沉声说道。
成青云一手拉住他的马缰,却没能阻止他将马停下来,无奈之下,只能跟随他一路狂奔。
她侧首看着兰行之的脸色,只觉得他周身气息沉郁愤怒,似压抑着无限的悲沉与战栗,一时间,心头陡然生出几分不安。
她欲言又止,跟上兰行之,终于在一座庄重威严的府邸之前停下。马蹄在街面之上摩擦滑行,终于堪堪停下。
兰行之猛然跪倒跌落在地,安静地抬头看着府邸大门,颤抖的声音喊出两个字——“父王!”
成青云一抬眼,看见满府素缟,白色的灵幡随风轻摇,白、黄色的纸钱如雪般纷纷飘落,府邸之中传来悲沉哀痛的诵经往生咒,还有哽咽压抑的哭泣声。
一片惨淡肃杀。
她抬头,看见府邸大门之上,素缟戚戚的牌匾——瑞亲王府。
第22章 子归亲丧
瑞亲王府素缟灵幡随风而起,肆掠风雨戚戚而来。
成青云心中一片混沌,只是下意识翻身下马,正欲伸手去扶兰行之,却见兰行之已经起身。
他端立如松,一步一步向亲王府走过去。
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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