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晚,成青云正在偏殿之中等得有些焦灼,忽而听见殿外有人说话,那人的声音很是熟悉,一听便认出来是皇帝贴身宦官的声音。
他此时正与俪贵妃的贴身宫女说话,“方凌,去让你家娘娘准备着,皇上正往这边来。”
“好,多谢公公,”宫女方凌欢喜地转身入了殿,将皇帝即将来宫中的事情告诉俪贵妃。
第205章 一言九鼎
正欲起身,南行止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先别急,让姐姐先与皇上谈谈。”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将剩下的松子油鹅卷吃下去。
这松子油鹅卷味道极其鲜美,用上好的烧鹅肉和新鲜的豆腐皮做成。
轻轻咬一口,鲜嫩的腐皮中,包裹着裹着松子油的鹅肉丝和嫩竹笋,还有冬菇丝与莴笋丝,口味清淡却不寡淡,又滋养美味。
成青云一下午,就着这油鹅卷和花茶,一边吃,一边整理案情,时不时与南行止互相探讨探讨在密室之中时,凶手的作案手法。
原本未破沈太妃的案子便凭空消失于拙政苑,倒让她紧张不安,如今既然已经无法预知自己生死了,那么她决意不让自己做一个饿死鬼。
用花茶漱了漱口,便听到殿外有宫女前来相请,成青云立即与南行止一起前往正殿。
暮色已昏,这俪贵妃的宫殿之内,灯光晦明晦暗,隐隐绰绰。殿宇之外,清风徐徐,吹拂于院中水池,水面上倒映的灯火潋滟朦胧,将夜色笼罩得晦明晦暗。
成青云仔细看了看这位领路的宫女,模糊的灯光,仿佛在眼前蒙了一层纱,看不清人的五官和轮廓。
进入正殿之中,皇帝刚好与俪贵妃用完膳,脸色还算正常,气氛也算是融洽,看来俪贵妃与皇帝相谈不错,皇帝也并没有大动肝火。
见成青云与南行止进了殿,俪贵妃便行礼退下,“皇上,臣妾去御膳房看看,等夜宵好了,臣妾为您端过来尝尝。”
“好,”皇帝慢慢地放开她的手,修长敏锐的双眼在温和的灯光下,温和似水。
俪贵妃欠身,带着左右退下,轻轻地关上殿门。
皇帝用热水浸过的毛巾擦手,动作沉缓,他面无表情,喜怒难辨,无形的压抑,不怒自威。
南行止上前行礼,成青云紧随其后,叩拜于地。
“皇上,”南行止斟酌着开口,却不想皇帝先打断了他。
“拙政苑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们所有人,会在一夜时间消失于拙政苑?”
南行止脸色微微一沉,审慎地看了看皇帝,慢慢地将昨晚发生的一切交代清楚。
“有人将你们所有人引到了东偏殿?”皇帝蹙眉,疑惑不已。
成青云听闻他的口吻,心中依旧忐忑。皇帝对于南行止的话,到底有几分信任?
南行止轻轻点头,“是……臣的确收到了密信……只是那密信之上的字,是有雕版印刷的,并非人的笔迹。”
成青云惊愕茫然地看了眼南行止。以她了解到的真相,她清楚的知道,南行止只没有收到引诱他去东偏殿的密信的。可是南行止为何要说他收到了密信?
她轻轻咬唇,疑惑不解。难道是南行止不仅不信任其他人,连她也不信任?她有些低落地垂首,俯身看着地上的阴影。
“密信?”皇帝半信半疑,“什么密信,密信的内容是什么?”
“密信的内容,和微臣的父王有关。”南行止说道。
皇帝倏然眯了眯眼,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是捉摸审思着南行止的话,“你们去了东偏殿,随后又坠入东偏殿的密室之中?东偏殿之下,有密室,而且还通往护城河?”
“是,”南行止笃定地回答,“若皇上不信,可工部之中懂得机括的人立刻去查看。”
皇帝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低头对南行止说道:“行之,不必多礼,先起身。”
南行止立即起身,轻轻地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褶皱和灰尘,顺便也将成青云扶了起来。
皇帝忽然悲沉地轻叹,“这么说,不但沈太妃被害了,连三公主也……”他顿了顿,“三公主的遗体,还在密室之中,朕会派亲信下密室,将三公主的遗体找回来。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三公主死亡的事情,先不要透露。”
他双眼微微沉了沉,漆黑的瞳孔之中分明露出果断的杀意。
“那密室竟然是通向皇宫之外,就非同小可。与皇室无关的人若是知晓……”皇帝欲言又止。
成青云呼吸一滞,紧紧地握着双手。
她战战兢兢地看了皇帝一眼,正好迎上皇帝犀利敏锐的眼神。
“成青云,你知道了皇宫的秘密,可知该如何做?”皇帝冷声问。
成青云立即叩拜,“微臣绝对忠于皇上,绝无二心!若敢泄露半个字,不得好死!”
皇帝要的是她的衷心,更是对她的一种威胁,将她的把柄拿捏在手。若是将来,她有二心,皇帝可以轻而易举除了她。
“你是行之的人,朕就暂且信你。”皇帝眉头一沉,“只是……成青岚……”
成青云倏然抬头,呼吸急促,目光恳切地看着皇帝,“皇上,成侍郎也绝对忠心耿耿……”
“皇上……”南行止微微摇头,“成青岚手中握有兵权,暂时……”他欲言又止。
皇帝轻轻点头,“朕若是擅自将成侍郎定罪,一来,他手下的良将会怨恨朕,二来,成侍郎执掌兵部事宜,功不可没,朕目前,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难道要用擅闯皇家密室为由治人之罪吗?这岂不是暴露了皇宫之中有密室暗道的事实?
“至于驸马和嘉仪公主……”皇帝漫然一笑,“驸马受伤,就暂时和公主留在皇宫之内养伤吧……萧妃……”
“皇上,萧妃恐怕……”南行止双眼如利刃般,欲言又止。
“朕知道,”皇帝剑眉紧蹙,若有所思,“对了,王叔他没受伤吧?”
“王叔带着侍卫,没有受伤。”南行止说道。
“如此就好。”皇帝起身,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停到一盏花树灯下,灯光熠熠,照得皇帝侧颜昳丽。
成青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恍惚回忆起在杭州画舫之上,细雨竹亭之中,与她一起喝酒吃鱼的那个明德。
他也不过是年方不到二十的少年而已。自从入了皇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的笑容。
仔细比较,她还是更喜欢那个画舫之上,和她一起杀鱼吃的明德。
“这皇宫之中有太多朕不知道的秘密了。”皇帝喟然一叹,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
“先皇去世之时,皇上才刚刚入宫,不了解也是人之常情,”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皇帝转身,沉沉地看了眼成青云,问道:“朕让你查的案子,如何了?”
成青云抿唇,立即将嘉仪公主侍女睿儿的案情与沈太妃的案情陈述了一遍。
“御林军杀了睿儿?”皇帝有些啼笑皆非,“看来,这凶手,是想把脏水泼到朕的头上来,也挺有创意的。”
成青云不置可否,接下来,她需要争取时间,破解沈太妃和三公主的案子,以及嘉仪公主侍女被害的案子。
这三起案子,发生在皇宫之中,是否有联系?
知觉告诉成青云,最难以调查的,是嘉仪公主睿儿的案子……
暮色倾城,皇宫灯火霭霭,宁谧祥和。
南行止与成青云出了俪贵妃宫殿,缓缓向宫外而行。
夜间的空气有些许凉,天际一轮圆月斜斜倚在高楼飞檐之上。云色飘繆,月色氤氲。中秋之后的月,淡弱水光湖面摇曳的玉盘。
成青云心有余悸,她低头静默地走着,悠长的宫道之上,宫墙的影子将地面分为明暗鲜明的两半。月色灯火之下,连阑珊疏淡的人影,也变得少许缠绵柔情。
“困了?”南行止忽而身后,轻轻地撩过她的后颈。
她似被定住,肩膀倏然一缩,连忙躲开他。后颈处,敏锐的触觉让她全身通透酥麻,心跳加速。
南行止快速收回手,镇定若素,仿佛方才有些轻浮的举动再正常不过。
他借着月色和光影静静地打量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布着淡淡的血丝,眼下也似抹染着淡淡青黑。
成青云揉了揉眼睛。从昨天清晨起床,到此时此刻,她几乎没有闭眼。经历了沈太妃被害,被困密室的重重波折,她的精神在高度紧张之后,变得委顿疲弱,似绷久了的弦,放松下来之后,便难以恢复以往的弹性。
“今日回去之后,便什么都不要想了,明日依旧是休沐,便好好休息一下,至于案子,总会查不完的。”南行止轻笑着说道。
成青云漫然地勾了勾唇,略微疲惫的颜色之中,倒难得见到几分天真烂漫,“我原本以为,会永远走不出那间密室,如今能活着出来,已经很好了。”
南行止脸色沉了沉,“有我在,你还担心出不来?”
成青云一梗,自觉应该先奉承他,说说他的好话,可脱口而出的,都是最真的实话。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眼中残留的余悸,十分明显清晰。
南行止转身,继续往前走,宫闱楼阁,依次退去,这偌大宏阔的宫城,似一幅辽阔苍茫的画卷。
成青云紧随着他,忽而听见他轻声一叹,“青云,当你被水冲走的那一刻,我后悔了。”
她一愣,侧首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模糊黯淡的月影之中,他的背影依旧挺立清俊,可苍素寂寥。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南行止转头,凝睇着她,瞳孔幽深如井,“我后悔,让你留在我身边,跟着我在这暗无天日的京城之中,汲汲营营步步惊心。”他蹙眉成川,清淡的声音破碎又柔软,似随风而散的沙。
两人无声而望,久久相顾无言。
清风如丝如缕,若无形的丝线萦绕纠缠,成青云忽而感觉心头似被天罗地网般网罗住了,无处可逃。
或许内心的悸动总在霎那之间,若真有这么一霎那,她清楚的意识到,就是这一刻了。
干涩的双眼渐渐湿润,她微微垂首,在没有清晰的意识下,说道:“世子,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南行止一愣,俊利的眉眼忽而怔愣,再迎上她清朗明湛的笑颜,他展颜而笑。
“如此,成青云,不要言而无信!”他屹立于这悠悠天地最权威神圣之地,命令地对她说道。
第206章 无言以对
清风明月相伴,故而疲惫的路途也变得赏心悦目、游目骋怀。
出了宫门,隐隐看见那一洞宫门之外有一辆马车停着,走进了,才发现是瑞亲王府的马车。
车夫看见南行止和成青云,连忙从车辕上跳下来,恭敬地向南行止行礼,“世子,王妃让小的在此等候,等世子和大人一出宫,就立刻接二位回王府。”
南行止并无多言,与成青云一同上了马车,匆匆赶回王府。
一夜之间,拙政苑内的王爷妃子神秘消失,此消息隐秘不发,并不可对外知道,故而从护城河之中回来的南澈等人,依旧暂住瑞亲王府,等皇宫之内安排好了,才能安然地离开。
“王妃一定很担心,”成青云身体稍稍向后倾斜,马车行驶的速度较快,但也平稳。
“无妨,”南行止摇头,“我回去之后,会向她解释清楚。”
匆忙赶回王府之后,来不及先去安抚王妃,南行止先回自己院中告知所有的情况。
“这么说来,皇上并不追究?”嘉仪公主柳眉狠狠一蹙,“可三公主已经葬身密室,驸马也在密室之中受到暗杀,难道要就此抹过吗?”
“公主,皇上自有安排。”南行止平静地陈述道,“明日,公主和驸马就可以回宫了。驸马受了重伤,恐怕需要在宫中多修养些日子。”
嘉仪公主闻言,正欲愤然起身,肩膀忽而被驸马轻轻按住,驸马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行动少许不便。他谦逊恭敬地向南行止行礼,说道:“多谢世子转达,明日我便与嘉仪公主一同进宫叩谢皇上。”
“如此,请公主与驸马好生歇息,若是王府之中有何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说罢,他转身便走了出去。
清风拂袖,嘉仪公主房间内渐渐安静下来。游廊三分庭苑之水,月光澹澹,水面上泛起田田涟漪,他正欲离去,便听见开门声。
彩月扶着萧妃慢慢地走了过来,两人盈盈欠身,向南行止行礼。
南行止立刻还礼,“萧妃娘娘是皇上的妃子,向行之行礼,甚是不妥。”
萧妃吟吟而笑,苍白孱弱的脸色如白梨清蕊,“几次三番陷入险境,还多亏世子相助,才得以走出密室。如今还能活着站在此处,当然得多谢世子。”
南行止一哂,“夜深露重,娘娘早些歇息吧。”
萧妃抿唇,斟酌迟疑片刻,问南行止:“世子,皇上可说过,要如何……”
“皇上让娘娘早日回宫,”南行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就是一般平淡不已的转述而已,“明日一早,我便安排人,护送娘娘回宫。”
萧妃神色难辨,似平静如水,又似死寂无澜。她淡淡一笑,说道:“如此,多谢世子了。”
彩月将萧妃扶回房间之中,南行止沉沉地看了眼两人的背影,忽然说道:“彩月。”
彩月与萧妃同时一怔,慢慢地回头。
“世子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萧妃疑惑地问。
“也无其他事情,”南行止审慎地看着彩月,说道:“彩月,若是你家娘娘身体有何不适,你必须尽快告诉我,王府之中,有最好的大夫。”
彩月低着头,恭逊地欠身,说道:“彩月多谢世子关心。”
南行止别有深意勾了勾唇,转身离开。
回到正殿之中,南澈已然在灯下等待了许久。
他已换了一身洁净清爽的深衣,端然地坐在软榻之上,就着正殿内明亮的灯光看书。
颀长舒展的身姿,如高山青松之下的一抹山涧,清雅淡冷。
“王叔倒是一点都不焦急。”南行止轻声喟叹。
南澈随手将书阖上,问道:“如何?”
“正如王叔所料。”南行止说道。
南澈轻轻拂袖,“难道你就料不到吗?本王不需要你这样敷衍的奉承。”
南行止漫不经心地挑眉,悠闲地坐于软榻之上,慢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去了趟皇宫,心情倒是变好了不少。”南澈轻声道。
南行止眉目舒展,行动洒脱翩然,心情自然舒畅。他意味深长一笑,慢慢地饮茶。
南澈蹙眉,起身说道:“既然事情已然办妥,本王也无需再担忧。这便回房休息了。”
“王叔,”南行止忽而正色,“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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