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他们武技高强,治安官根本不是对手。派部队去寻找他们,他们又不肯出来决战。”
安德烈轻扣额角,看来对隐藏在民间的这支抵抗力量十分头疼。
但对于福雷·西恩的建议,他不得不重视,因为福雷·西恩是他见过最好的预言师,曾经多次预言过战争的胜负。
“怎么,难道神谕说,战争胜负与影盗相关吗?”魔帅低声问。
“的确,有些关系,神谕……”福雷·西恩幽幽地答道,一幅模糊的画面,慢慢浮现在他眼前,摆摆手,他急切地中止了和安德烈魔帅关于影盗的对话。
预言能力只属于这世界上天赋迥异的智者,他们可以从宝石、水晶、月光、茶叶及动物内脏中,解读战争的胜负与族人的命运。
但是,当天上的众神将未来展示于他的代言人面前时,预言师看到画面的机会只有一瞬,而预言师能够领悟多少,往往能决定一场战争的结局和一个帝国的命运。
抓住那电光石火般的机会,在瞬间读懂命运的安排,是一个预言师毕生追求的境界,为此他们不惜燃烧灵魂,付出生命。
魔帅安德烈知道福雷·西恩从灯光中看到了神谕,不敢打扰,警觉地护卫在福雷·西恩身边。
这种破解命运密码的工作,极其消耗体力和精神,所以也极其危险,在破解过程中轻微的一点惊扰,就足以让预言师呕血身亡。
福雷·西恩具有天生的预言本领,经过多年修行,对命运代码领悟的准确程度,已经超越了魔族和精灵族的所有祭司。
金色的细沙静静流淌,沙漏缓缓的调转方向。
帅帐里,福雷·西恩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冷峻的额头拧成一团,汗水顺着银白色的发梢滴滴落下。突然,他双手开始不停颤抖,紧接着,身体也颤抖起来,紧紧缩成一团。
不好,安德烈上前一步,右掌贴在福雷·西恩背后,将自己的魔力源源不断地送往福雷·西恩体内。
福雷·西恩不久前,刚刚更换了魔族的血液,对安德烈的魔力并不排斥,后背一紧,身体如大海般将外来力量全部吸纳,琉璃般的金眼,发出一股柔柔淡淡的微光,如一股有形的液体般,缓缓注入水晶灯壁。
受到外力侵袭,柱子上的魔法水晶灯猛然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精灵、矮人、魔族、兽人、人族,还有好像很特别的生命……安德烈看不清楚,无数生命在银光中飞舞欢呼,在他眼前往来跳动。
“砰!”水晶灯受不了来自福雷·西恩的精神压力,顿时四分五裂。
“哇!”一口鲜血从福雷·西恩的嘴中如箭一样喷出来,将柱子染成一片殷红。他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软软倒了下去。
幸好安德烈魔帅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托起。
“来人!给我拿精灵族的魔法泉水来,拿人族的千年老参来,拿兽人的白虎骨髓来,马上喂给他!喂给他!快!”安德烈将军惊惶地叫道,纵使失去千军万马,也没人见他如此慌张过。
“不用了,是血液融合不足引发了反噬。魔帅,我需要你的帮助。”倒在安德烈魔帅怀中的福雷·西恩虚弱地说,一行清泪从脸上慢慢滚落。
“福雷,你又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这场战争的结局吗?”安德烈被福雷·西恩的表情所感染,低声询问。
“看不大准,我看到阿特拉人的旗帜插到了海边,下面欢呼的有阿特拉人、埃达尔人、苏斯人、长着翅膀的小精灵,还有山地矮人和毕斯特族,还有其它族类,我看不清楚。我看到了大海上面,有座浮动的城堡,还有血色的海水。”
“看不到其它的了吗?”安德烈摇动福雷·西恩的手臂,关切地问。
大海上的城堡,难道是神明或深渊魔鬼的浮空之城吗?
几千年来,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文明,对海洋都深怀敬畏,无论是精灵族的三浆战船,还是人族的单桅杆扁舟,从来没人敢在海岸五十里外行驶。
五十里外是传说中的风暴之洋,所有闯入那里的船只,都会被海神挥动三叉戟击碎,很少有幸存者,偶而幸免于海神之怒的人,会被抛到陌生的地方,成为奴隶。就像当年被飓风卷到大漠以南的精灵一样,面临被辗转销售的命运。
“看不清楚,刚才无数画面在灯火中切换,每个都是一闪即逝,我没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也许距离这场战争结束的时间还很早吧,大地还没吸够足量的血液。”福雷·西恩的银发上沾满冷汗,苦笑着回答。
安德烈有些失望,这场统一之战,真要打这么久吗?以苏斯人可怕的学习能力,天知道后面的战斗有多艰难。
看不到熟悉的人,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些人,都得到了勇士梦想的结局,长眠于战神的怀抱。
想到这里,他安慰地拍了拍福雷·西恩的肩膀,语调像叮嘱自己的孩子一样慈祥:“看不到就别再浪费体力了,你刚融合完阿特拉人的血液,需要留着体力去消化它。怎么样,现在感觉是不是好多了?”
“好多了,我感觉到疼痛减轻了很多。”福雷·西恩苦笑着回答。
更换血液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融合时需要八个十七级以上的魔族祭司在旁边护持,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避免不了爆体而亡的命运。
他还算好的,整个融合过程进展顺利,只是在融合过后,转化自身血液成为彻底的魔族之前,每日早、午、晚、夜四次全身如万把钢刀钻刺,痛不欲生。偏偏在这个过程中不能昏倒,否则会功败垂成,所有的痛苦便是白挨。
“以你的实力,其实完全可以放弃感官世界,用心眼体会现在和未来。如果这样,你将会是我见过最伟大的预言家,不用五十年即可跨入圣域,与天地同寿,根本不用更换血液,忍受钢刀刮骨之苦。”
安德烈知道福雷·西恩体内伤痛依旧,却又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一边源源不断地向他体内输送魔力,压制混乱的脉搏,一边出言宽慰。
福雷·西恩是他见过最好的预言者和艺术家,天空诸神通常会定期接纳预言者,成为他们的使徒,只要他能感受到神的指示,就可以拥有不死的生命,最后成为神明。
六百年的岁月中,安德烈曾目睹三位预言家和一个占星者,背后生出洁白的羽翼,消失在空气中。
“公爵大人,我不会牺牲视觉去追寻什么圣域,我要用这双眼睛,看着嘉摩屡钵王朝灭亡,万刀刮骨,也难掩我心头之痛。”福雷·西恩摇摇头,目光冰冷而坚定。
“这又是何苦,我真不了解你们苏斯人,总是做无谓的坚持,当年佛拉伦尔若是留在我这里,现在估计功业不在本爵之下。为什么你们不能学学埃达尔人(精灵),学学毕斯特人(兽人),抛开那个条条框框,而珍惜眼前的一切?”
魔帅安德烈手上加劲,提升了能量输送速度。
福雷·西恩是个异数,在他之前转换血液的苏斯人或者兽人,或者承受不了脱胎换骨的改造,血脉爆裂而亡,或者小经磨难后,顺利成为阿特拉人,拥有千年生命和一项阿特拉人的特性——生出可随时隐藏的尖角、利爪等。
唯独福雷·西恩,体内的苏斯人血液坚守着每一条血管,不肯向阿特拉人的蓝血屈服,两种血液如军队般,在体内日日交战,却有一种柔和坚韧的奇怪力量,护住他的心脏和血脉,使其身体痛苦万分却不至于崩溃。
“这是契约,阁下!”每日刺骨的疼痛即将来袭,福雷·西恩不敢再多说话,脸色渐渐苍白,上下齿之间不断发出咯咯声。
唉!交战又开始了,安德烈透过自己魔族的能力,敏锐地感觉到福雷·西恩此时体内的异常。
今天福雷·西恩动用自身还没成熟的魔族能量强读神谕,提前打破了血液间的均衡,使得每日例行的血脉融合之苦提前展开。
渐渐地,安德烈发现自己输送进去的魔力压不住他体内的交战双方,逆着血流缓缓后退。
“契约?搞不懂的苏斯人。”安德烈连连摇头,同时把另一只手也按到福雷·西恩背后,加大魔力输送速度,加入交战中的魔族血液一方。
魔法水晶灯下,福雷·西恩的身躯已经改变了颜色,一侧如沸腾的岩浆般,散发出耀眼的鲜红,汗水伴着热气,从发出焦糊味道的丝袍下涌出。
另一侧却挂上了一层白霜,白霜下露出蓝幽幽一片冰冷,彷佛北部冰海上万年不化的冰川。
今天福雷·西恩为了破解命运代码,消耗太多体力与精神,冰火交汇的时机提前来临。作为上司和朋友,安德烈必须护送福雷·西恩走过这一关。
在北方联军阵营,福雷·西恩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好军师,而且,他还是魔族可以征服人族,并赢得他们忠诚合作的象征。
慢慢地,安德烈魔帅头上冒出了汗,淡淡黑烟将他的身体笼罩,一双若有若无的黑色翅膀缓缓伸出体外,伴着安德烈魔帅催动力量而慢慢伸展。
在外界力量的帮助下,福雷·西恩体内的人族血液在“战斗”中慢慢落了下风,一点点向后退缩;身体外寒冰色的面积逐渐增大,烈火色的面积逐渐缩小。
突然,那股一直隐藏在福雷·西恩体内,护住心脏与血脉的力量跳了出来,借势一推,福雷·西恩体内人族的血液放弃阵地,迅速游走。
而倾力前进的魔族蓝血失去了对手,脱离控制,紧跟着福雷·西恩体内的红色血液向前冲去。那股柔和的力量说不出的怪异,引导、推动、旋转,连安德烈魔帅输入的力量,亦被它导引,跟在蓝血后面紧追不舍。
融合失控!福雷·西恩这小子不知道曾经跟谁炼的邪门外道。安德烈魔帅大惊失色,背后翅膀不停挥动,一条条刀锋般的羽毛,在烟雾中显出原来形状。
无论催动几成力量,只要进入福雷·西恩体内,即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
他想撤离双掌,福雷·西恩的脊背此刻却偏偏如磁石一般,将他的双手牢牢吸住。无论用多大力气也无法撤开,身上的魔力,也源源不断顺着手掌流进福雷·西恩的血脉中。
“完了,今天福雷在劫难逃,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本帅亲手置他于死地。”安德烈魔帅痛苦地闭上双眼。
他不敢再加强力量传输,也无法减弱力量输入,只能听天由命地挥动着翅膀。
福雷·西恩是人类的躯体,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么多力量,那斑斑点点在他身上不停闪烁的殷红与冰蓝,已经昭示了他身体爆裂时刻的来临。
“你们出去吧,躲远点儿。”安德烈魔帅悲哀地向周围的侍卫吩咐,两行眼泪从早已干涸的眼角淌下。
一听到吩咐,精灵与魔族卫士们如蒙大赦,立刻低头施礼,倒退着快速跑出安德烈的营帐。
上次一个人族将领承受不了血液融合而爆裂,在一旁试图挽救他的四个十四级魔族祭司和两个精灵武士,全部被当场炸死。
而从目前福雷·西恩的身体那一块冰蓝,一块火红的表现上看,这次爆炸恐怕比上次更剧烈。
安德烈魔帅魔功已超越圣域,自然能从爆炸中逃得性命,卫士们可没那么大本事,还是走得越远越好。
安德烈魔帅的大帐,闪耀着光怪陆离的颜色,大营中,各族将领、祭司们早已看出事态不对,纷纷赶了过来。但是没有魔帅的将令,大伙也不敢上前帮忙,只能远远地站在雨中观望事态发展。
听退出的武士说是福雷·西恩即将爆体,所有人都愣在雨中,脸上神色出现几分伤痛,几分不舍。
曾是苏斯人的福雷·西恩,是魔帅安德烈的左膀右臂,同时,也是安德烈魔帅的首席参谋与心腹。
大战几十年来,能成为且肯成为安德烈魔帅心腹的苏斯人,只此一个。
大多数苏斯人,要么没有能力兼没骨气,奴颜卑膝让安德烈瞧不起;要么不肯把安德烈视为他们的统帅,宁愿倒在魔族武士的战马前,亦不肯向安德烈魔帅的大旗躬身施礼。
安德烈魔帅这一生中,只欣赏过两个苏斯人,一个是福雷·西恩,另一个,叫做佛拉伦尔。
福雷·西恩能够被安德烈收服,不死战神佛拉伦尔却成为魔帅安德烈心头梦魇,正如福雷·西恩刚才所言,契约,全是因为契约。
听着大帐内,福雷·西恩口中尽力压抑的呻吟声,二十五年前的一幕,又在大家面前重现。
“佛伦,难道你不可以留下来吗?”
当年,魔族和人类共同消灭了兽人帝国,却因分赃不均而相互宣战。
无数受魔族雇佣的人族将士回归本国,安德烈魔帅不去挽留,偏偏拉着一个骑兵小队长的手不愿意放开。
“你明知道回去于事无补,嘉摩屡钵已经注定了毁灭的命运,这片大陆将在我们手中联结成一体!”
“这是契约,阁下,我是嘉摩屡钵的臣民。”小队长佛拉伦尔把右拳放于左胸,行了个标准的苏斯军礼,回答言简意赅。
在苏斯人眼中,契约神圣不可违背,无论人和人之间,还是人和神怪之间,一旦订下,便是天条,连国王和教主都不得践踏。
佛拉伦尔从小在德尔菲郊外长大,天生就有保卫帝国的义务,这是臣民和帝国永远不变的契约。
苏斯人对契约尊重到荒唐的地步,有时让阿特拉人感到难以置信。
当年兽人帝国灭亡,魔族帝国克瑞斯托与人族帝国嘉摩屡钵初次划分边界。
人族乌罗护公爵的领地,一半被划在嘉摩屡钵帝国,另一半被分在克瑞斯托帝国。在嘉摩屡钵与克瑞斯托双方宣战那一刻,乌罗护公爵居然各派了五百士兵加入双方,承担两个半份臣民的义务。
乌罗护公爵的理由是,他的领地各在两国一半,所以他要承担双重契约。
水晶灯下,福雷·西恩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剧烈,嘴角流下的血液慢慢转向黑红,身上的红色斑点与蓝色斑点越来越细密,从花斑转向细点。
红色处依旧灿烂如火,蓝色处仍然阴冷如冰,每一点金红都被无数碧蓝包围,每一点碧蓝亦被无数金红反困,斑点越多,福雷·西恩所承受的痛苦越大。
这是安德烈魔帅从来没见过的异象,也许是福雷·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