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手里有些职权,但精神控制力不足的,更容易被掀翻。你要学,可能会费些力气……”
没等跟小人鱼解释“一掷千金”大法的奥妙之处,门一开,取餐具的小侍女走了进来,看见坐在桌子边衣衫整齐的福雷·西恩,“啊”的轻叫一声,用手捂住了嘴巴,双颊飞红,放下餐具逃也般跑了出去。
“我只是个小小的侍女,没钱。再说,诗佧娅姐姐也不允许我们用暗器。”小人鱼梅格被突然闯入的小侍女的无礼举动弄得有些尴尬,微红着脸低下头,手指又开始玩弄衣角。
对着脉脉含羞的小人鱼,福雷·西恩此时才发现她的确很漂亮,蓝色的双目中宛如存着一汪清水,粉红色的面颊微现两个梨涡,一举一动都惹人怜爱。
他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不要总是听诗佧娅的,她的话未必总是正确。不准用暗器,她的长春藤不算暗器吗?”
“不准你说诗佧娅姐姐的坏话!”小人鱼梅格立刻警觉,扬起红扑扑的粉脸,生气地反驳。
大概觉得反驳力度不足的缘故,看着福雷·西恩脸上的笑容,声音渐低,头也跟着垂了下去:“诗佧娅姐姐是个好人,她,她只是对男人凶些,对我们很好,对幻境里的小动物也很好。”
“我知道她是好人,诗佧娅姐姐是个水魄,山溪中的精灵对不对?”
福雷·西恩笑着把垂在额前的一缕银发轻轻拢到肩后,左手斯文的叉住一小块黑面包,右手用小刀切了,像吃大餐一样文雅地放到嘴里。
待口里的食物咽完,他才慢慢补充道:“她是一个伤心的水魄,我能看出她眼神中的幽怨。”
“你怎么知道?”小人鱼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抬了起来,好奇地望向福雷·西恩。
眼前这个男人吃东西的样子十分优雅,给囚犯吃的黑面包,在他嘴里彷佛是什么绝世美食一般,细切慢嚼,刀叉与盘子从不碰撞出半点声音。
如果此时桌子上有一支红蜡烛,耳边再有音乐,别人还会以为,自己正在和他吃烛光晚餐。小人鱼低着头,羞羞地幻想着童话里的情景。
“你付出了不老的生命,期待爱情也如生命一样不朽,美丽的林间女子,为什么我在你的眼中看见了忧愁?我在草间看见了你的眼泪,我在溪流中听见了你的哭声,多情的林间女子,是谁辜负了你不变的爱情……”
如人鱼所愿,房中真的出现了歌声,婉转悠扬,彷佛春日傍晚的山林中,一个旅行者挽着自己的梦中情人引吭高歌。
小人鱼梅格的眼神有些陶醉,望着自己对面拍案而歌的福雷·西恩,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窗外黄影一闪而没,有人匆匆忙忙远去。是诗佧娅,原来,她一直埋伏在窗外监视,并未离去。
福雷·西恩的嘴角浮现了一丝看不到的冷笑,这是他预料中的效果,用让水魄们伤心的情歌去攻击水魄。
此时福雷·西恩有些感激起自己的骗子老师来,这些好听的歌和花俏的魔法应用,都学自他那里,没人知道老师的故乡在何处,也没人知道,这些好听且古怪的歌词出于何人之手,好像此人就是为了酒与歌而生,抱着把破琴四处游吟,从不管世间烦恼。
“你可知道他们所说的爱情如电?你可知道,花开花落就像这林间的铃声?你可知道美丽的东西永远不会长久?你可知道,诗人的脚步不会只为一汪清泉停留?流着眼泪的林间女子,让岁月在你的心中留下痕迹……”
福雷·西恩慢慢收住了歌声,歇了口气,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听门口的小侍女说,上次来了个男子,诗佧娅对他极好,他是谁?你能告诉我吗?”
小人鱼梅格的心神,明显还随着歌声缠绕在梁柱之间,顺着福雷·西恩的问话,迷迷糊糊地答道:“我不记得他的名字,那个人和你一样,举止很礼貌,但是,他的要求让人很难拒绝。”
枉费我下了这么大功夫,这个没头脑的小人鱼。
福雷·西恩好生失望,极力掩饰着话语里的情绪,温和地再次发问:“他求女神做了什么事,女神答应他了吗,他怎么求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女神和他谈了很久,然后就亲自送他出了亚尔河。不过他的武技真的很厉害!”
小人鱼梅格不知在想什么,回答福雷·西恩问题时总是心不在焉,答案也越来越让福雷·西恩失望。
看样子女神应该答应了此人什么重要事情,不会是永不撤除亚尔河之雾气吧。福雷·西恩心头一阵狂跳,如果是那样,今天这事情就麻烦了。
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压制住心头的紧张,他换了个方式,继续向小人鱼盘问:“你怎么知道他武技很厉害,他用的是苏斯人的武技吗?”
“唔。”小人鱼红着脸,终于从发呆中缓过神来。
但她依然不肯与福雷·西恩对视,低着头说道:“他把河底下那个凶巴巴的老水鬼抓了当坐骑,骑到河神府旁的迷宫边。然后让老水鬼在那等着,老水鬼就乖乖地趴在那里不敢走,浑身上下全是被他打出的伤痕。福雷,你这首歌给塞琳娜姐姐唱过吗?”
小人鱼猛然抬起头,水汪汪的蓝眼露出一片汪洋:“福雷,我知道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但我的确很想知道。”
“这是塞琳娜最喜欢听的歌,我唱的时候年龄还小,不知道歌中的意思。”提起塞琳娜,福雷·西恩的胸口又像被人打了一拳般,沉沉的痛。
他不再从小人鱼口里套问任何信息,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黑面包和水藻汤上。
“福雷,如果你求河神做事,通常她会给你一个考验。你完成了考验后,能给我也采一朵紫蕊睡莲吗?我好想知道它的样子。”
拿刀的手微微一抖,碰到了碟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福雷·西恩用叉子叉起一块面包,一边向嘴里塞,一边敷衍道:“等我见了河神,完成了考验再说吧。考验难吗,河神会难为我吗?”
“不会,这是神界规矩,不会为世人解决问题,而不要他付出任何代价!”小人鱼幽幽地答了一句。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临别前,又看了一眼福雷·西恩,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相比于力量,女神更推崇智慧。”
“谢谢你,梅格小姐,与您共进晚餐是我莫大的荣幸。”
福雷·西恩给了小梅格一个招牌式的贵族微笑,目送她低着头离开,脑子又开始计算,如何与女神讨价还价。
如果能够清除亚尔河上的雾之结界,他不在乎为女神做任何事,甚至挑战其它神明都在所不惜。
河神乌狄尼比福雷·西恩想象中要显得年轻些,也比他想象中更美丽。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的长裙,淡蓝色丝巾随意地披在两只玉臂上,光泽灵动如春水,举手投足间,将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看着她,福雷·西恩心中刹那间没有了恨,那种感觉也不是爱恋,只是觉得对着这样一个美人,自己那颗每时每刻被仇恨灼烧的心,此时居然说不出的宁静。
河神乌狄尼笑了笑,启动迷人的红唇,替侍女诗佧娅慢待客人的举止向福雷·西恩表示歉意。
几句客套话过后,接着便问起福雷·西恩此行的目的。
听到主人问及自己的来意,不速之客福雷·西恩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开口说道:“尊敬的女神,已经被世俗毁灭的福雷斯坦城城主感谢您的询问。也感谢您不因我身为苏斯人却投身魔族而歧视我,并答应回答我的问题。”
“福雷,神界不插手人世间争端,你是苏斯人也好,阿特拉人也好,在我眼中没有任何差别。包括你的少城主身分,我只要记得你是福雷·西恩,是一个勇敢的客人,这已经足够了。
“至于你想问的问题,让我先听听它,然后再告诉你,我是否有能力给你满意的答复。”女神的眼睛带着一丝笑意,彷佛已经看穿了福雷·西恩心底的小伎俩般,柔声打断了他的表白。
在这样一双黑若宝石般的眼睛注视下,对付女子一向诡计多端的福雷·西恩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想避开亚尔河女神的注视,双眼却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将肚里的那点花花肠子全部给暴露出来。
感受到客人的不安,河神乌狄尼礼貌地撤回了目光,温柔的话语像是安慰,又像是在鼓励:“拥有看穿命运迷雾能力的旅行者,你完全不必在乎自己的身分。
“此刻,你血脉里流的既不是苏斯人,也不是阿特拉人的血。如果你肯放弃心中的仇恨,你的目光已经有能力穿透命运之雾,给出所有问题的答案。说出你的问题来吧,我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回答你。”
听此言如闻天籁,福雷·西恩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躬身施礼道:“尊敬的女神,请原谅您的客人无法做到像您一样,在神殿里隔着水流,静看世间花开花落。
“我是尘世中人,无法放弃尘世中的爱恨纠缠。既然您眼中阿特拉人与苏斯人并无差别,我想请教您,为什么您所居住的亚尔河上空,会有每年出现、持续二十年周期的雾之结界?据我所知,这个结界对我所在的北方联军并不公平。”
“世间之事有其果,必有其因。亚尔河上空的雾之结界并非因我而起,我只是一个河神,并非所有水族都听从我的号令。”
好像早已预料到福雷·西恩会有此一问,亚尔河女神乌狄尼也站了起来,走到水晶窗边,目光透过水晶,遥遥看向窗外魔法幻化成的天空,话语中居然带上一点哀伤,闻之让人不忍追问。
“背负着命运的旅行者,我勇敢的客人,你是否愿意亲自去揭开那层迷雾,找出后面的答案?想一想再告诉我,神界并非将一切都无偿给予求索者。”
“我愿意,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我的生命。”福雷·西恩毫不犹豫地回答,体内气血翻腾,皮肤又开始红热起来。
女神乌狄尼转过身,轻轻吟唱几句咒语,如催眠曲般,很快平复了福雷·西恩体内翻腾的血液,看看他悬挂在腰间的寒霜剑,再看看隐隐闪动着魔法印记的光之法袍,最后,把目光落到福雷·西恩袖口的两道金在线。
“勇敢的客人,海神之子特里登遗失了他的号角,这支号角,辗转落到隐居在冥王谷的独眼巨人伯纳特手中。如果你可以替我取回特里登的号角作为交换,我可以带你去寻找亚尔河雾之结界背后的秘密。”
“谢谢,尊敬的女神,我将永远铭记您的仁慈,请指点我冥王谷的位置,我会尽快带回您要的东西。”福雷·西恩一边鞠躬致谢,一边在心中计算,作为北方联军军师,自己权限之内可以调动的人马。
独眼巨人是传说中的食人部族,喜欢独居,福雷·西恩打算群殴。
女神向福雷·西恩伸出手,掌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锦盒,用手指轻轻挑开盒盖,黑天鹅绒铺就的盒子内,躺着两枚细细的卷轴,一红一蓝。
“福雷·西恩,我送你两个传送卷轴,红色的那个卷轴,可以传送你到冥王谷,蓝色那个可以带你回到这里。
“你只有沙漏翻转一次的时间,不可以带帮手,也不可以杀死伯纳特。”
沙漏翻转一次的时间,不可以带帮手,也不可以杀死食人独眼巨人!你这不是要我给你的独眼宠物当点心吗?什么宽厚仁慈?说得好听。
福雷·西恩不住腹诽,脸色却出奇地平静,接过卷轴,轻轻向女神鞠了一躬,随即消失在红色卷轴引发的传送阵内。
亚尔河女神冲着福雷·西恩离去的方向凝望了一会,目光彷佛穿透了空间隧道,看见福雷·西恩在冥王谷狼狈不堪的背影。
她回头对侍立在一旁的诗佧娅说道:“又是一个被仇恨缚住灵魂的执着者。诗佧娅,你去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去墓园看看,那里的长眠者好久没人看望了。”
头上戴着长春藤的水魄诗佧娅闻言微微一愣,带着几分迷惑问道:“乌狄尼姐姐,你是说这个人可以战胜伯纳特,那怎么可能!伯纳特是巨人中的巨人,人族剑圣都没有战胜他的把握。”
“我只知道他不会死,因为这片大陆的命运之轮已经开始旋转,他背负着打开命运锁链的钥匙。作为预言师,福雷·西恩最大的悲哀,是看得见别人命运,却无法预知自己的人生轨迹。”
河神乌狄尼微笑着用法杖一点,身后的水墙凝成了一面镜子。波光散尽,福雷·西恩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画面内。
神只是命运的旁观者,每个人的命运都握在自己的手中,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沙漏中的细沙缓缓下流,联军军营,大祭司安东尼透过一个水晶球,依稀分辨出福雷·西恩躲躲藏藏的影子。他是另一个旁观者。
突然,水晶球传送来一阵悠扬的歌声,福雷·西恩的身影在球面上彻底消失了,安东尼调动全部精力去搜寻,也无法感知法袍的方位。
关于光之法袍的秘密,安东尼并没对安德烈魔帅说实话。
福雷·西恩袖口上开启和关闭光防护罩的第一条金线,属于法袍本身所有,并非安东尼后来加上。
那天晚上,安东尼花了一个通宵的工夫加的金线,实际上是第二条,透过与金线联系的水晶,他可以随时察看法袍拥有者的行动。
一整天以来,福雷·西恩在水下与老水鬼相斗,受寒霜剑反噬差点自杀,混入河神府的细节安东尼都曾看见。现在于关键时刻,金线突然功能失效,即意味着福雷·西恩的行动从此脱离掌握。
大祭司安东尼脸色铁青,紧闭双目盘坐在地上,两只干枯的手在腹前虎口相对,抱成一个圆环,口中喃喃念出了一个不知名的咒语。
一缕淡淡的白烟,在他两手间的空气中聚拢,慢慢飞起,袅袅环绕在水晶球上,灰暗的水晶球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凌乱的文字,随着大祭司安东尼念颂咒语的声音提高,字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突然,整个水晶都发出夺目的光华,金色的字迹直接从水晶球中跃出,在大祭司面前高速旋转。
大祭司安东尼猛然睁开双目,将那两行金字清晰地读了出来:“圣火将熄,命运之子独擎火把,开花落樱于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