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么久,我突地惊醒过来,感觉有一道犀利的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刚一偏头,一股迫人的张力就向我压了过来,紧接着,我的下巴就被一只手紧紧地捏住。
“风清湮你干什么!”我轻声呵斥,伸手欲拨开他的手,但只是徒劳。
“丫头!这么说来,你似乎更宁愿待在清啸的小破茅屋里了。”
25。嘲讽
“风清湮你发什么神经!那不过是一句客套之话,”我继续奋力甩着头,希望可以摆脱他的钳制,“无缘无故拿风清啸作的什么比较,你不要认错了人,我不是澜裳!”
他的手劲一松,我立刻就挣了出来,站起来往后急退了几步,碰上了桌子的边沿,摸索着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尴尬。不可否认,方才我是故意那样喊的。这个名字是他心中的禁忌,姑且不管接下来他会做何反应,至少能让我抢到机会暂时远离这个危险的男子。然而,这意料之中的反应现下却让我产生了更深的疑问,我和澜裳,一魔一仙,就算是三岁黄毛小儿也能一眼分辨出来,他风清湮没有任何理由会产生错觉。莫非?他心底有一道伤疤,一道从不曾愈合的伤疤,只是深深的藏在最阴暗的角落,也许狰狞慑人,也许鲜血淋漓。
他沉默不语,我也站在那里不敢动作,我知道其实我刻意拉开的这段距离,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凭他的伸手武功要制住我,根本如同眨眨眼睛那么简单,更何况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所有的防备都是白废。
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我紧张的攥着拳头,指节被自己捏的生疼。其实我心底是害怕这个男人的,以前仅有的那次见面和伤后的再度见面,他总是那么的强势,轻而易举就能将人制于股掌之间,而越是危险之人就越是让人无法捉摸,就像我始终猜不透为什么明明说恨死了我却要指点我醉生梦死的下落,也想不通为什么要送我去龙宫帮我这个无关之人完成心愿。
他却突然笑了一声,是从鼻中发出的轻声嗤笑,接着,满是嘲讽的开了口:“你和澜裳,怕是没有什么可比性,澜裳怎么可能像你这样张牙舞爪,我常年在边境蛮夷之地,见过的外族女子也鲜少有你这样娇横跋扈的。今天也算是我冲撞你在先,算我对不住了。不过,从今以后,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澜裳这两个字。我还从没有打过女人,你不要逼我破例。”
言之凿凿的说完了,门砰的开了,他踢开门走了出去。冷风吹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扶着椅子坐下,半是松了口气半是气结。
“姑娘,你怎么惹着少爷了?”风清湮前脚刚走,墨桑紧接着就进来了,许是看见我气白了嘴唇,连忙倒了杯茶递到我手里。
“墨桑,风清湮一贯这么莫名其妙么?”也许人就是这么情绪化,有人询问有人安慰的时候,气愤委屈都会瞬间扩大。本来心中只是忿忿,一听见她关切的声音,手和嘴唇都不可抑制的抖起来,抖得杯中的茶水都撒了出来,溅在手背上又是烫得生疼。
“我从不曾见少爷发这样大的火,我来将军府快三年了,少爷在外打仗的时间远比他在长安待的时间要多,虽然少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也不大爱说话,但脾气还是很随和的。”见烫到了我,墨桑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夺下了茶杯,拿起绢帕为我小心的擦拭。
“随和?哼!我怎么没感觉他有多么随和。”我冷笑了一声,脾气随和?我还当真没见过这样脾气随和的人。
“姑娘和我家少爷之间定是有些误会吧,少爷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呢。”
“墨桑,麻烦你,带我去见风清湮。”等她为我收拾停当,我坚定了一个念头,风清湮,我有些话,不和你说,看来怕是不行了。
跟着墨桑盘盘绕绕的走了许久,一方面我心急如焚,巴不得下一秒就站在风清湮面前骂他个痛快,一方面墨桑又顾忌着我的眼睛不敢走快,三步一小顿五步一大停,一个小石头子儿一阶并不算的高的石阶都让她格外的紧张,实在让我好不着急。
“到了,这是少爷的书房,”终于得到她的示意,我俩停了下来,“姑娘稍等片刻,我进去通传。”
“不必了,”照感觉往前伸手,果然触到了门。顾不得什么通传那一套,我一把推开了门,大踏步地就走了进去。
“少爷,……我……离刹姑娘她……我没拦住……”也不知道风清湮是什么表情,跟在我身后的墨桑结结巴巴的好歹没说出句整话。
“你先出去吧。”
风清湮一句话,就让墨桑乖乖的住了嘴,带上门,出去了。
“有事?还是有话要说?”听到墨桑的脚步声渐远,他懒懒的开了口。
“不错!风清啸救了我是不假,将我放在你这里养伤也是事实,于理,将军府是你的府邸,你能答应收留我自然应该感激不尽,但风清啸的决定可有问过我半句?就算当时根本没法征求我的意见,我苏醒之后他也不曾将这种种情况告之于我。于情,我和你的交情不过泛泛,我出言不逊自然是我的不对,但你也恐怕没有什么指责我的资格。多谢你这段时间的收留,我的伤也差不多大好了,再在你这里住下去,怕是不妥,我这就告辞。虽然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和你有什么牵扯,但你的收留之恩,还有你带我去龙宫的恩情我也不会忘记,日后定会一一回报!”能感觉到他定定的看着我,我捏着拳头一口气说了出来,快,但是字字清晰。只是,在这样强势的男人面前,我的气焰居然不自觉地矮了几分。
“你说完了?”听完了我的话,他居然闷笑了一声。
我没答他的话,只是不作声表示默认。实在不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说的话,哪一句好笑了?
“过来。”他平淡的扔出这么两个字。
“什么?”我讶然,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反应,在我的设想里,他应该说的是“随你”,然后我便可以稍作打点翩然离去,或者他干脆什么也不说,我直接出门头也不回的离开,可是,现在,这又是什么状况?
“过来。过来坐下。”还是那么平淡的语气,这算是在回答我吗?似乎也不像。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其实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话到嘴边咽下和完全无话可说,原来是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话到嘴边,咽下不说,需要的只是一点隐忍,而无话可说,透出来的却是傻气和茫然。
“快点,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他开口催促,明明是那么平淡的语气,听起来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的脚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小步,然后如同大梦初醒般一下子回过了神,他这是干什么,耍我吗?那我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任凭他摆布。一时又气上心头,为他,也为自己。
于是我转了身,抬脚就要迈出门去,突然被一支强劲的胳膊扯住,一个回身就把我扔到了座椅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了我个措手不及,任由着被他甩得伏在桌边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我揉着被摔疼的地方,忿忿的喝他,微微喘着气。
他也不说话,只慢步踱到我身边坐下,似乎开始倒茶。
一股奇特的香味立刻就散了出来,一股微醺感虏上了我所有的感官,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遥远。我微微的眯了眼,意识也随着这个香味恍惚起来。这个味道,是什么?怎么会如此熟悉,触动我的神经一阵阵的沉沦,但是,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了呢?模糊不清,若隐若现,仿佛是已经久远到前世的记忆。
“不知道这是什么?”耳边传来风清湮依旧懒散的声音,我茫然的摇头,又换来他几声低低的闷笑。
笑什么笑,我恼怒的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忘了他根本看不到我的眼神。我的恼火我的愤怒他统统看不到,也许反而,只会觉得我的动作十分呆傻吧。
“你当初不就为了它才去的龙宫吗?怎么这下反倒不记得了?”他推了推杯子,一个瓷盅就碰上了我的指尖。
脑中立刻洞开了一扇门,似乎有火光不断跳跃着,带着我一步步向前,就又看到了深海龙宫的那个石林阵,看到那个蒙眼浅笑的龙族男子,看到堆似小山的醉生梦死。眼眶立刻热了,喉头呜咽着再说不出半个字,触上瓷盅冰冰凉凉的感觉,一直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我抓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旁边的风清湮早已自斟自饮好不悠闲。嗓子顿时就火辣辣的烧了起来,一口气没接上,呛得我不停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痛快地哭得稀里哗啦,也好,借酒发疯也是很好。
风清湮倒也没管我,视而不见?还是毫不在意?也对,他连我更加狼狈的样子都见过,这眼泪鼻涕的又算什么。
“风清湮你这是假酒,醉生梦死怎么会是这个样子,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它甚至都不能暂时让我忘却,它醉的什么生梦的什么死。”我索性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一杯又一杯的灌着酒,喝一口呛一口我都不在乎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能说你从龙宫里就拿到的是真的吗?”
“风清湮,你为什么?当时为什么你要那么好心的指点我?那本来是与你无关的事情不是吗?”他提到龙宫,倒是勾起了我的疑问。
他没说话,用一根手指挑起了我的下巴,我能感到他的呼吸带着酒气徐徐地喷到我脸上,我烦躁的偏头,头却重的似乎不听指挥。
“你真想知道吗?”他凑得越发近,暧昧的气息流转。
“唔……”迟疑的应了一声,突然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很好奇。你寥寥数语就残酷的决定了我再也见不到澜裳的命运,我也想看看,我的一句话,又会不会左右你的命运。如果没有我,你那晚就不会去龙宫,也可能,现在的你,还是在地府疯跑的一个傻丫头。”他几近咬牙切齿,我听着听着,却噗嗤笑了出来。
“什么谁决定了谁的命运,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可好?生死簿都是空白的,空的,明白吗?师父说只是与前世相合,与后世相应,你能明白吗?若我是欠了昱天,或是他欠了我,就是没有你,我还是能和他遇到,这都是注定的。”
“又来了”他忽的抽走了手,我软软的伏在桌上,什么时候我身上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了,莫非这种轻飘飘如梦似幻的感觉就是醉么?
“废话,统统都是废话,什么注定因果,我统统不信!注定!真好笑!难道注定我比清啸晚出生,母亲离世就要怪罪到我身上?难道注定风家世代相传的岐黄之术就该传授给长男?难道注定澜裳就该是清啸的妻子?明明是我先认识的澜裳,明明是我救回的澜裳,你说,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刚刚伏在桌上的我,又一把被风清湮拉了起来,他双手扶住我的肩,拼命的晃着,晃得我只觉得头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不要晃啦,你不要晃了,爱情,是不分先来后到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开他的手,顺势就摔到了地上,前额不知撞到了哪儿,重重的磕了一下,然后,昏昏沉沉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疼,头疼,像被撕裂一样的疼。微微一动,头更是天旋地转的昏起来,依稀想起昨天在风清湮的书房喝下不少醉生梦死,然后很丢脸的摔到地上,就这么睡着了。
醉酒还真是难受啊,虽然身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但浑身的关节就像散了架一样酸痛,胃里还一阵一阵的翻涌,翻涌得我直想吐。
“唔……”嘴边溢出细碎的音节,似乎有人打开了窗,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阳光撒在我脸上,温暖得不真切。
“小姐,你醒了,要喝点水吗?”几乎在我出声的同时,一个温热的毛巾就敷上了我的脸,墨桑柔柔的力道传来,顿时让我感觉舒服了不少。
“恩,好。”我矜持的笑笑,应了,虽然有人服侍确实感觉很好,无奈我还是不惯这般的麻烦他人。她扶着我坐了起来,在我身后放上一个软垫,然后递来一杯冒着香气的茶。
闻到茶的香味,喉间忽然就升起莫名的渴望,抬头一饮而尽,只觉那带着幽香的水,就这么在我体内四下蔓延开,直直的蔓到了每个最细小的毛孔,说不出的舒展和熨贴。
“小姐你慢点,也不怕呛着,”她接过茶杯,转身又听见她倒茶的声响,“这是清啸少爷给特制的醒酒茶,据说有温胃养身的作用,只是少爷从来没喝醉过,我们也不知道这茶的效果究竟如何,看来果然是好东西。昨天少爷送你回来的时候,就嘱咐我们今天一定要给伺候你服用。”她嘻嘻笑着,脚步又近了。
“墨桑,那个”我双手捧着杯子,凑到鼻下,任氤氲的水气蒸上来,“风清湮,是个喜怒无常很难相处的人吗?”
“不会啊,少爷是个很好的人,虽然看起来是严苛了些,但一向口碑还是好的。大部分时间呢,少爷都在边境带兵打仗,在长安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不是上朝就是应邀去其它的王宫贵胄家,待在将军府的时候,也多是研习兵法,从没有大声呵斥过府中的人,若是有人家中出了事,少爷还会慷慨相助。”
“那他和风清啸的关系可好?”又想起风清啸几近失控的摇晃,那种天翻地覆的摇晃,怕是我想忘也忘不了。
“小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俩可是亲兄弟,若是不好,少爷怎么会同意清啸少爷把你安置在这里?你看这醒酒茶,还有将军府一贯用的灵药,都是清啸少爷亲手给配的,就连少爷出征时贴身带的药,也都是清啸少爷一一准备妥当的。”
完全不一样的形容,却让我越来越肯定风清湮不为人知的凄苦。也许旁人看来,他和风清啸确实是毋庸置疑的模范兄弟。一个是济世的神医,一个是威风凛凛的云麾将军,弱冠之年就有这样风光无限的修为,果真是众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