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执起笔来,一阵龙飞凤舞,便把这协议抄写了一遍,两人各自落了款,摁了红手印,最后又盖了章,算是达成交易。
朱云天满意地把盛文郁所写的那份叠起来,揣进兜里,握了握他的手,欢喜地道:“盛将军真是一言九鼎,让人佩服,但愿以后我们要通力合作为好,以保翼宁之围可以顺利解除。”
签字画押完毕,盛文郁却苦起了脸,颇有满地打滚再找几片后悔药吃吃的感觉,不停地叹道:“朱将军占了我便宜也!”
“咦,此话从何说起?”朱云天故作惊诧状。
盛文郁道:“无从说起,但本人一直有这种感觉,这买卖做得亏了……”
朱云天大汗,操,原来古人也有想反悔的时候。
第二卷 四海风云起 第六十二节 后院起火(中)
既已达成约定,双方在济南府的目的就算都达到了,再多谈也无益,况且大家各怀鬼胎,目前又非同道中人,不如赶紧分手了事。念及翼宁战事,元军随时可能发动总攻,又怕手下趁他不在夺了他的权,盛文郁更是急着要连夜赶回老窝,指挥大局。从山东到山西这一千多里漫漫长征,路途遥远,元兵关卡又多,所以不能有半刻停留。他随即便向朱云天告辞,带了刘六知、盛秀要离开济南。
朱云天当然不会挽留,只是临行前,小色狼望着盛秀那张清秀的脸蛋,难免有点恋恋不舍,直说:“盛姑娘,待我解了翼宁之围,咱们便可以再次相见了。只是这一去,分隔两地,不知需要多少时日。”眷恋之情,溢于言表,看得出这是真情流露。
盛秀内心大为感动,一股柔情从心底涌起,但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小魏的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公子保重,他日若能保得性命,定会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言罢,微微屈膝,行了个万福,便跟着盛、刘二人转身下楼,消失在迷蒙的风雪之中。
“喂,人家都走远了,你该把眼珠子收回来了吧?!!”
一声娇喝,把朱云天的心神从窗外的冰天雪地中给拽了回来。是小魏,不愧为黑道出身,一个水上飞,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小美女吃醋了,要算总账了。朱云天全身一哆嗦,赶紧换了一副嬉皮笑脸,把盛秀抛到了九霄云外,摇着尾巴围着她团团转,道:“小魏啊,你误会我了,你看这雪景甚是美丽娇娆,让我想起了与你一起在徐州城外时的情景,那时,真是永远忘不掉的美丽时光啊……”
忆往昔风花雪月,叹今生命运嗟砣,女孩就爱听这个,而且这是转移话题的绝妙一招,顿时让小魏笑逐颜开,记起了当日被李二骑兵狂追几百米的凶险景象。
“就你这张嘴会说话,你渴了吧,快些喝了这杯热茶。”说话间,一杯茶已倒好,端到了他的手中。
陆仲亨等人目瞪口呆,对老大周旋于女人的花裙之下的出色手腕表示了深深的敬服,简直五体投地,叹不如也!都想,若要练成这等临危不乱、随机应变的功夫,还有这张厚如城墙的脸皮,不知需要多少年的时间。
事情办成了,众人跑到街上找了间特色酒馆好一顿美餐,十几个人花了八两银子。在当时那个时代,这顿饭也够昂贵的,不过有了盛文郁送的这些金银,这一路上的吃用算是毫无问题了,还可以留出金条来,以便到大都做送礼之用。
对于如何利用手中的这份约定书,来达到最大的效果,朱云天心中并无十足的底气,晚上他喊了周德兴、徐达、陆仲亨与陈京四人又跑到了济南府的凤泉楼,听着歌女唱的那一首首颇有关汉卿风格的小曲,在包间里细细地商议了一下。
一向对各地义军有着强烈好感的徐达,他的建议是当然要尽心尽力地营救这支红巾军部队。两日的交往,他虽对刘六知那走火入魔的白莲教鬼看不顺眼,但对盛文郁,却是满心佩服,尤其是他这种舍弃自己保全兄弟的风骨,很是欣赏,觉得他颇有大家风范。
“大哥,我看盛文郁是个信得过的人,如果能拉过来,将来对大哥必会有很大的帮助。所以,我觉得大哥应该救他出来。”他真诚地说。
对于盛文郁这个人,兄弟们没什么意见,唯一的分岐就在于,挖走了红巾军的重要首领,肯定会得罪韩山童和刘福通,这俩鸟人急将上来,手段倒也了得,到时必是一个心头大患啊。
听了大家的担心,陆仲亨笑而不答,再看老大,根本没理会这个问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歌女的胸部,都快流出水来了。那歌女许是感觉到了这条色狼蠢蠢欲动的目光,故意把胸部挺高,还不停地耸两下,再来一招曼步轻舞,裙衫微开,露出了一条白嫩的大腿。想来真是奇妙,窗外冷得像冰砣,屋内的火炉旁,却是这一番璇旎春色。
“大哥这是…………”
“什么?”朱云天回过头,眼神一片茫然,魂儿还留在玉女峰里面没捞出来。
徐达暗自叹息,大哥前几年不爱女色啊,怎么长大了变化如此之大?他只能把这归咎于人生来就有公母之分,男人要不好色,老天爷就不会这么搞了。
他友情提示自己的老大不要偏离话题:“就是关于韩山童会不会怪罪于我军……”
“哦,这个啊,陆先生肯定会有高明的见解,你们问他好了,我先听曲,嘻嘻。”朱云天匆忙地抛下一句话,跷起二郎腿,闭上眼睛,便重回花丛,享受声色犬马去了。
三人一致强烈地谴责老大的道德问题,完了都看着陆仲亨,让他说说大哥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陆仲亨笑道:“翼宁之围自然有希望解救,但人世间的道理是,一方松,另一方必然紧。在汴梁城的时候,大哥给我出过这样一道题,说你妈和你爸同时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水潭,需要你去救助,你呢,身体薄弱,只能下一次水,且一次只能救一个人,时间来不及。到时你怎么办?大哥说,这时你有三个选择,一,谁都不救,保全自己,但你爸妈两人就都得死;二,救你爸,但你妈就得死;三,救你妈,同样,你爸就活不了。我觉得现在拿这道题比喻这件事,非常合适。现在盛文郁和另两支被围困的红巾军,就相当于掉进一潭深湖的三个人,需要大哥救一个。大哥见了皇帝,提及此事,若要解翼宁之围,当然必会有所托词的,红巾军当灭,但并非该全部消灭,一定要给皇帝讲明这个道理。为什么,如果红巾军全死光了,没人跟陈友谅争地盘了,则陈友谅一定倾巢出动北上进攻元军。试想一下,如果皇帝采纳了大哥的建议,欲用红巾军牵制湖北的陈友谅,那么把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放一部分出来是有可能的,但另一部分是万万放不得的。盛文郁出来了,韩山童还会有机会吗?灭顶之灾正等着他。我料韩山童一年内必死于元军之手。”
他之所以敢做这样一个断定,就是想清了朱云天解救翼宁红巾军的基本思路,放盛文郁,杀韩山童,给皇帝的建议是,以盛文郁部去牵制陈友谅,因为这两部分义军在本质上是根本不同的,利益互相抵触,信仰也不同。这一点,朝廷不可能看不到。
如果把红巾军全灭掉了,不仅这一战需要消耗大量的元军,还间接替陈友谅除去了一支未来的敌人。
有朱云天讲过的这一个故事做为钥匙,加上陆仲亨个人的分析,问题讲到这里,三人总算茅塞顿开,包房里传出了爽朗的笑声。不知道的以为是这房里的人在讨论风月之事而发出的浪笑,其实却是一场阴谋制定大会,几个当世奸雄损人利己的奸笑。
等这几名歌女唱完两曲,天色已近半夜,凤泉楼的老板神秘兮兮地敲开门进来,问朱云天是否需要把这些歌女包夜享受,称本楼今日优惠价,每名歌女只需五十两银子,还附送一顿免费的宵夜。
朱云天心痒难搔,但一想到在汴梁城内的遭遇,生怕再搞到官妓之类的货色,不敢再行越轨之事,于是颇不情愿地回绝了,带了兄弟们回了客栈。又歇了一日,便整装北上,越过黄河,直朝大都而去。
…………
腊月十五,天气大寒,干躁,有风,太阳被乌云遮蔽。
怀阳城头的共和军大旗突然喀嚓一声,被巨风吹折,带着猛烈的一声呼啸落下城墙,倒插于护城河厚厚的冰块之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随着一阵轰轰的炮响,城外不远处的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射来几十颗疾如雨点的弹丸。有的击中了城墙正面的砖瓦,有的落到了城楼之上,还有的直接飞入城内的民房。
怀阳城的百姓陷入了一片混乱,城上的共和军死伤不少,到处横七竖八地躺着被弹丸击中的尸体,凌乱的军旗,散落的兵器,一片狼籍之状。
少顷,江面上的炮火渐熄,想必敌军正是重新装弹,做第二次的炮击准备。趁着这个时机,第二批共和军的敢死队排着队冲上了城墙,后面跟了一队年轻力壮的百姓,把死伤士兵抬运到城内进行包扎治疗。随后,士兵们加紧构筑城头的防御工事,搬运石块,填充在墙垛下面。把火油备足,弓箭、投枪、盾牌、勾索,以及粗大的滚木等对付步兵攻城的器具均井然有序地运上城头。敌军的炮击之后,必然是一波猛烈的人海战术。
这一切还没有做完,又一次炮击降临了。跟第一次相比,弹丸的密度下降许多,想是敌军战船上的炮弹已经不多。稀稀落落象征性地击碎了城墙上的十几个墙垛,留下一排排白花花冒着青烟的疤痕,江面上便彻底安静下来。
“将军,敌军马上就要上岸了,我军可否去江口拦截?”一名校尉匆匆地从城楼上下来,禀报道。
“不可,江边定有埋伏!传我军令,坚守不出!”廖永忠摇摇头道。
他拔出腰刀,率着一队亲兵冲到了城上,藏在安全的地方,悄悄向往外了望。绕西城而过的江面上,布满了陈友谅水军的战船,大大小小约三十多艘,正扬帆东进,缓缓拐过江岸曲角,慢慢绕向了怀阳城的正南方。刚才战船炮击的地方,距离怀阳城不到五百米,恰好利于在江面上摆好架势,直接轰击城墙上的兵士和城内的百姓。两个多月来,这也让怀阳守军吃够了苦头。因为怀阳城头多是土炮,射程达不到这么远,一排炮放出去之后,顶多落在江边的泥沼地里,或者是树丛之中,连个响声都不见。如此一来,便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之力。
第二卷 四海风云起 第六十二节 后院起火(下)
陈毕猫着腰,肥壮的身躯像一辆坦克,从内城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地上来,跟在廖永忠的身后,悄悄地道:“廖兄弟,你看我军该如何抵挡?”他已有一个多月没睡好觉了,整天在睡梦里都听到陈友谅的大炮声,着实吓人。
廖永忠正心烦呢,猛地回过头,目光如炬:“陈将军若有惧意,可写文书报去濠州,把你调回去,此城安危由我等兄弟们一力担当!绝不敢有半点疏忽!”
“啊——岂敢,岂敢!我就是有点担心而已。”陈毕慌忙圆场道。最近,由于廖永忠、杨义尘等人的到来,他在淮南长江沿岸共和军中的威信已经大大降低,因为他不擅长水战,又满脑子升官发财,一心想调回濠州,呆在朱云天身边图谋点私利,或者干脆就去自己的老家徐州。若要他说心里话,他在共和军除掉了李二之后,就对这南征北战把脑袋提在腰带上的生活产生了些许的厌倦。
廖永忠何等聪明之人,岂能看不出来。他鄙视这种人,亦不想跟他多说废话,便让他将花云、杨义尘等诸将叫来,一同商量对策。
看对方这架式,今天必定要有一场血战了。这怀阳城能否保住已经变得不太重要,关键是共和军的荣誉绝不能丢。廖永忠知道,陈友谅之所以选择这个时机突然大举进犯,就是瞅准了朱云天目前无法亲自指挥,要借此试探一下共和军在缺乏主心骨的情况下,还能表现多少战斗力。
自图龙调杨义尘率着这帮新投军的兄弟来到怀阳地区后,陈友谅水军对此地的袭扰就一刻也没停止过。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发生了两次大规模的攻击,双方战果算是各胜一场,都没占到大大的便宜,但共和军因为在江浙南部的力量布署明显薄弱,战斗中死伤的人员显然更多,怀阳城内也人心惶惶,百姓北逃,时至今日,几乎已快成了一座空城。
城内除了少量自愿留下来守城的劳壮男子,便是共和军的士兵了。他们统一住在民房内,和百姓吃住在一起。
上月初一,天气乍寒,大汉国的征东大将军,陈友谅的弟弟陈友德把大军驻地东移,二十万人全部驻扎到了望江。此地已是朱云天的地盘,被陈友德拿下后,利用这里宽阔的江面屯集水军,建成了汉国的水军基地。再以此为立脚的根本,向东不断地侵进。水军前锋指挥使张志雄率战船三十只,寻找时机不断袭击沿岸的州城,发现防备空虚的立马拿下。怀阳西南的东至县在其数日猛攻下,终于抵抗不住,守将弃城而逃。
图龙听后怒极,共和军自成立以来,还没有一次出现过这种弃城而逃的现象。虽说这名守将是原来元军的将领,并非共和军的嫡系出身,但他仍然派人将这守城的军官擒住,鞭笞五十,以告诫众人。
局势到了这种危急地境地,共和军只好调用之前并不信任的蒙军部队向南增兵,加强各个州县的防御。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蒙军与汉军并不齐心,在战斗过程中,难以做到及时的支援。大多时候,蒙军在长江地区的各个州县只是起到了看热闹的角色。
他们并不想心甘情愿地听从共和军的调动。最后,图龙跑到滁州,请朝廷命官、作为江浙行省平章知事的韩嘉纳发了一道命令,蒙军才算开始听从管束。
张志雄拿下东至后,一股作气在江北向东挺进,又搞定了太湖,在湖里开始修造战船,演练战法。气焰之盛,震动濠州,可朱云天去了大都,共和军暂时拿不出决定性的策略,只能不断派出援兵,加固城防,奋力抵抗。按照图龙的想法,这时候,是考验各地守将的能力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