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国胜听了,赶紧装出一脸的凝重,点头道:“我曾听老人讲,南宋未期,全民皆兵,抵抗蒙古人的入侵,这也因为蒙古兵屠城的暴行天下皆知,令人难以容忍。老人家说确实有十万儒士弃笔从戎,战死沙场的记载,这是有据可查的,但至于随小皇帝自杀者数目多少,已无从考证,只能有待后人论断了。但我朝精英文化,从宋灭之时,便折损了那一口传承的元气,断了血脉,这是不可否论的事实,将来无论是否有机会加以复兴,都不太可能提升到我前朝的高度了。”
看得出来,冯国胜对于宋朝人取得的文化成就极为推崇,甚至这时就做出了后世子孙将难以复兴这种优秀的文化的论断,真可谓是准确至极。朱云天心中暗叹,汉民族的自信心从这时起就受到沉重打击了。他做为一名汉人的后世传人,血液里流着汉人的基因,来到这元未战乱之世,经历了几年的腥风血雨,目睹着汉人低下的地位,百姓被蒙古人压迫的残酷的生活处境。再一想到这些,无法不为之感伤。
说话间,徐达默默的从背后跟了上来,刚才这番话,他都听在心里,此刻突然闷声闷气的道:“大哥担心的无非是我大汉文明无法恢复到汉唐盛世,依小弟看来,这个目标尚且太远,目前最现实的,却是汉人能否推翻蒙古人的统治,重新夺回我们的江山。”
他一针见血,字字敲击朱云天的心脏,以求给予老大最强烈的刺激,让他早日做出以武力强驱蒙元、带领大家闯出一番光明正大之事业的决定。
朱云天回头笑道:“兄弟所言句句如玑,我听了更感到肩上的压力之大,几乎难以承受啊!我早前曾说过,我大汉文明的复兴,单靠武力是不行的,夺天下容易,但如何将这江山牢牢握在我们汉人手中,把我大汉文化发扬光大,使得国力增强,领先于这世界之上,莫再让外族轻易侵犯,方才是我等要多加考虑的问题。”
徐达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明白是什么意思,知道大哥想得甚是长远,却在此时这种一切尚不明朗的时刻,不方便加以详细的阐述。既然大哥把所有的问题都想到了,他便再无异议,一概服从便是。
于是徐达点了点头,直说大哥说得对,小弟的思想跟老大一比就是有差距。
陆仲亨见他们说得热闹,也欣赏着城郊风光,上来凑兴,听到朱云天的大论,拍掌而呼,道:“大哥之言,实属小弟十余年来听到的最精彩之论。小弟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你看这蒙元之国,实属草原起家,匹夫之勇也!全靠野蛮之力横行天下,哪有甚么文化根基,可一干能骑善射之辈,偏偏却能征服我拥有两千年文明历史的天朝上国。每次想来,不亦悲乎!”
周德兴望着不远处疾驰而过的一匹快马,那仿佛是元军的探子,不知从何处跑来,要去向何人报信。他摇头晃脑地道:“仲亨此言差矣,就拿前朝来说,非我朝武力不精,而是朝中内讧连连,意见相左,难有团结之刻,在如此政心不稳,军心焕散的情况下,岂能敌过蒙古百万骑兵?此非文化之过,而是前朝政策之失啊!”
两人顿时争论起来,陆仲亨强调尚武精神的重要性,周德兴则强调文化中的团结奋进的因素对于一个国家的安全最为关键,而绝非一味仅凭一支强大的军队就可以取得永世平安。
争到最后,两个人面红耳赤,差点动起手来。朱云天等人一开始在二人身后边走边看,边看边听,感觉这种学派之争很是好玩有趣,但见他们到了要动手干上一架的地步,便急忙冲上去扯开了二人,让他们住嘴。
朱云天道:“自家兄弟,意见不统一可以好好讨论,打架却有失风度了,都你妈给我老实点,谁若打架,我第一个割了他的小丸丸。”他骂上了粗口。
耿炳文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充当了一个好学生的角色,奇道:“大哥,小丸丸是什么东西?”还未得到老大的回答,只见老大的马子小魏姑娘脸已经涨得紫红,欲要发作。他顿时就明白了,“哦哦”两声,退到一旁,不敢再问,心中只道,大哥真他妈坏,当着女人就敢说这种下流话。
一听要割掉老二,周德兴和陆仲亨两个家伙脸色苍白如纸,马上就停止了争吵。握了握手,嘿嘿笑起来,道:“大哥真是好主意。”
第二卷 四海风云起 第五十六节 风月似毒(上)
眼看距汴梁南的城门已近,渐见行人增多,好比细流汇成小河,小河又聚成大江入海,南来北往的各地逃难之人加上方圆四周的普通百姓,三三两两的通行于关卡之间。
汴梁是中原重地,不远处又有白莲教的军队虎视眈眈,戒备自是极为严密,城门口堆满了灰色军装盔甲严整的元兵。
朱云天让小魏重新钻进车内,告诉她,未听得他本人的号令莫要出来。小魏听话的进去,戴了一顶草帽,让人看不出男女。他又让耿炳文这长得过于粗武的身躯躺回车内,在头上围了一层白巾,遮住脸,同时盖上被子,装作高危病人之相,以免守军怀疑他的身份。一行人即刻老老实实地驱车到了城门口。
他们受到了守军的盘查刁难,被扣押了一个多时辰。
军队的价值就在于打仗,不但要杀敌,而且要骚扰百姓,不然这些军人就十分不爽,各朝各代都难免如此。没有仗打,军人就很难发财,尽管这财是国难之财。所以,好不容易盼来了战火纷飞的乱世年代,几个新调来的将校都盼着借这种机会大捞一把,好等战事结束,若拣回了一条命,便背了钱袋子跑回漠北草原做一个有钱的农场主,于是就在城门口大张口袋,不管是谁,没有银子休想出入汴梁城。
这半年来的时光,此处每天都是呼天喊地,口袋都被翻得干干净净,一片哭穷之声。
朱云天也不例外,一行人到了城门口,便被围住,要求全部下车。
一名将校见他穿得平凡无奇但却露着一股子豪富的气派,身边又跟了一群仆人打扮的兄弟,看上去很像某地的富商乔装打扮来到此地,于是大叫一声:“呆!给我停下!说你哪!”
扑上来二十余名军兵,便把他们包围了。大刀长枪的一片森严之气,从人堆里挤进一名重盔厚甲的军官来,就问朱云天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带这么多人来到汴梁城,限他马上说个明白,不然斩首示众,弃尸荒野。
北方元兵的气焰甚是嚣张,不比南方蒙古人已经势微,元兵的胆子也都变小了。
朱云天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因为马车被元军强行抢走了。这三匹马要立即被充作军用,毫无道理可讲。小魏唯唯诺诺,遵照朱云天的嘱咐,忍着胸中怒气,一句话不说躲于人丛之中,以免惹人注意。耿炳文就比较惨,他总不能立马跃下来吧,好歹在装病,只能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继续装,一副很惨的模样,惹来元兵一阵哄笑。
其余人,徐达、陈京、陆仲亨等一帮手下跟侍卫们挤成一团,一方面很像弱势的百姓,另一方面,也把小魏挡在中间,保护起来。若被看穿了小魏的性别,纵然巧舌如簧,也难以辩白,肯定会被当成奸细捉住了。在摸不清守将是谁的情况下,朱云天又不敢暴露身份,也许就会死在此城之内。
朱云天气得要死,但又不敢发作,否则真被做掉了,就太他妈倒霉了。
他强忍一肚子翻来滚去的邪气,笑嘻嘻地上前拍马屁道:“这位军爷,小人乃是江南逃难过来的百姓,欲到这汴梁城寻访亲戚,暂住月余,绝非歹人,还请军爷明鉴。您看我这位堂哥病得如此之重,一路颠簸辛苦,中了风寒,怕是耽误不得啊……”
“去你妈的!一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好人,难民?难民要能穿上你这身衣服,我他妈把头割下来当球踢!”那将校摆明了不相信,轻蔑地说道。
而且他斜眼望着趴在地上装病的耿炳文,很有点上去砍他一刀的感觉,把耿炳文吓得直冒冷汗。
这把守城门的将校强硬的态度让双方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四周的上百名军兵许是意识到要有一场恶战似的,纷纷挺起刀枪,把包围圈缩得更紧,将朱云天等十几人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马车被强行拉到了城门后面的僻静一角,由两名士兵看守,幸亏还没有翻查行李,不然定会找出那两包的暗器。想到此,朱云天心中难免要问候陆仲亨和耿炳文他们的老妈,真他娘的一对丧门星,如果那两个包被发现了,就算长一万张嘴也是难逃一死。各种暗器都带着呢,不是犯罪团伙难道还是慈善机构?
“怎么,还需要让老子亲自动手吗?速将身上的衣物除下,将车内的包袱拿出来,所带物件按顺序铺在地上,让本将一一察看个明白!”这将校稍等片刻,发话了。
看来只能祭出最后一招了:破财免灾。朱云天对陈京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姓陈的聪明绝顶,领会老大的这种心思的速度简直超过了太阳光,立马会意地把头一点,从人丛最前面走出来,轻步走到将校身边不足两米,咳了一声,很有书生风度地道:“这位军爷,能让小人我说句话吗?”
“有屁快放!”一声断喝。
陈京略显尴尬,“是是”了两声,便凑过脖子,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很妩媚的道:“军爷,您看地上是什么?”
这将校疑惑地说:“玩什么花样?”低头一看,我的妈呀,空旷的地上倒没什么东西,陈京的脚板子下面却踩了一根金光闪烁的金条,不知这小子是用什么手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塞到脚底下的。
他的眼睛马上就瞳孔收紧了,下意识的走近了一步,亦小声道:“咦,这是……”
说话的腔调已经大为温和。
陈京心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路有千万,不及黄金一万。真他妈一点都不假,这蒙古军官见了金子,眼睛都快失明了,估计这时让他喊自己一声爷爷,他心里也愿意。
“军爷,咱们不妨蹲下身说话?”陈京试探道。
将校大声说道:“好,看来你一定有重要的事情禀报,我念你腿脚不便,特许你蹲下身子!”
两人蹲在地上,将校才借势把这根金条塞进袖口,然后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讨价还价——
“军爷,这种金条的成色,全国范围内你再也找不到比它更足的,两根,怎么样,放我们一马,您看我们急着赶路,身上也没带多少钱……”
幸亏陈京头脑灵光,私下带了一些金子出来,就是为了要应对这种凶险的场面。这通关费,也是要讲档次、要分等级的,普通的州路城池的守军将官,三十两银子可能就打发了,但像汴梁这种世界级的重镇,当官的自是见惯了世面,胃口也大,三五十两银子哪能拿得出手,就需要弄点真家伙出来。
将校嘿嘿一笑,声音低得像蚊子,他在骂人:“去你妈的,两根?打发叫花子啊!”
陈京马上道:“四根,怎么样?”对方的抬价完全在意料之中。
将校没有吱声,脸上突显杀机,眼睛一闭,仿佛在运功似的,拳头也握紧了,紧跟着就要站起来。
陈京慌忙道:“五根!五根!”
将校摇摇头,好象很不耐烦的说:“我看你也是个富商级别的上等人士,怎的如此婆婆妈妈,让人极为不耻啊,不耻!太他妈小气了吧?一句话,十根金条,外加白银五百两,拿得出来,放你们走人;拿不出来,别怪本将心狠手辣,你等皆是他妈的叛贼,就地处决!”
通过陈京跟他谈判的这么一个举动,他看出眼前这帮人不是富商就是外省的大地主,此时不敲上一把,死了都无法瞑目,他等得不正是这种机会嘛!
小命危险,事不宜迟,陈京一咬牙,“好!咱们找一处角落,我拿给你!”
“这还差不多,本将见了金银,立马放人。”将校承诺道。
他站起身来,对手下一使眼色。军兵们将陆仲亨、周德兴等人围得更加严实,只留出一条缝来,让陈京、朱云天和那将校三人出了包围圈,到了城门后面角落里的马车旁边。
陈京钻进马车,却又探出头来,对朱云天表示了极大的歉意:“大哥,对不住了,需要你破费一下!”搞得朱云天一头雾水,心道,这厮不会想把我的老底来个一窝端吧?
说完,他在车里扑愣愣好一阵子折腾,弄了一个大包出来,递到了那将校的怀中。
这蒙古将校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看了一眼,直看得两眼冒光,口水倾泄而下,整个人都呆了足有五分钟。
在朱云天看来,这人脸上的表情可以浓缩为三个字:发财喽!
妈的,陈京到底给了他多少银子?当着这蒙军将校的面,朱云天不敢问,只能用眼神询问姓陈的。陈京笑而不语,一直对这将校施展着绝世马屁功,把他伺候得心花怒火(主要还是这些金银起的功效),走路发飘,张开大嘴一句话:“放人!”便把这一帮无胆匪类放进了汴梁城。
在城内大街之上,三辆马车徐徐而行,不时有人探头,向外张望,似在寻找合适的客栈。在中间那辆较大的马车内,此时突然传出了一阵剧烈的殴斗之声,还夹杂着某人求饶的凄惨叫声:“啊!大哥,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想花你银子的……再说了,这是杨义尘送你的,又不是你自己的……啊!”
朱云天问明了真相,在为那些金条的来历感到震惊的同时,更为自己的银子感到割肉似的心痛,揪住陈京的衣领子,把他摁在身子底下,好一顿饱拳,将陈京打得后背发麻,屁股剧痛无比,不亚于挨了五十大板。
回到自己的小车上,朱云天哭丧着脸,想寻求一下小魏的安慰:“亲爱的,我的五百两银子,没了!”
谁知小魏今天一点不买他的帐,一瞪眼睛,骂他道:“云天,你白痴啊,五百两银子买了十几条人命,难道还不值吗?!”
朱云天知道,这个“吝啬鬼”的名号,从今往后他是别想摘掉了。
第二卷 四海风云起 第五十六节 风月似毒(中)
傍晚时分,在陆仲亨的带领下,他们在龙津桥附近找了一家豪华客栈,名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