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泄直下。打在自山腰处伸出的一块圆石上,声若鼓鸣,溅起的水花在山谷间形成白色的雾气,骤然望去还真是颇有几分仙气。可惜我却没有那探幽寻仙的心境,见得有水,却无器皿可盛,顺手一掌将身边一株悬生出断崖的苍松劈断,就用那二人合抱的树干削出一个大水盆,接满了清水顶在头上疾奔而回。却见树下一群魔兽正在大啖我挂在树上的犀鼻幼猪,洞口那段被我充作挂钩的横枝如折戟般斜插在地,树洞内则已是人踪沓然,只有一串血珠惊心动魄地洒在洞口附近。
我急得几乎发疯。在敲碎树下那群魔兽脑壳并把它们的肚子一一剖开确认冬妮娅二女没有葬身其腹之后,我终于注意到那截断裂的横枝上有一股淡淡的腐败气息,带着死亡的力量。
“不死生物!腐败的气味还很淡,应该是最近才诞生的……”我的指腹轻轻滑过横枝的断面,自言自语道:“好利落的一剑,这个不死生物不会是低级的骷髅兵之流,生前一定有着良好的剑术素养……这下麻烦大了。”
我担心的不是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斗不斗得过高等不死族,而是忧虑着那名来袭的不死战士的身份。蛇夫山脉是人迹罕至的原始地域,而最近踏足这一秘境的人类只有从东方要塞败退下来的微民一行人,他们都是受到良好训练的优秀骑士……我用力吸了一口凉气,几乎不敢再继续推想下去。因为冬妮娅已经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冒险者,虽然她的战斗力并没有多大提高,可是处于警戒状态中的她绝不可能一招未发就被对方所伤,然而我现在目睹的现场明白地显示出她确实是完全没有抵抗的伤在了对方剑下。她显然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判断其不是敌人,更冲动地钻出了树洞,结果被对方连着横枝一剑斩落,在地面上摔昏过去。整个过程是如此短暂,以致我完全没有感应到危险,当然功力大损导致了我的感识迟钝也是一个原因。但最关键的是,警觉的冬妮娅为什么会认定对方不是敌人?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一阵发抖。
抖归抖,怕归怕,人还是要追回来,现实也要去勇敢地面对。勘查过现场之后,我不再浪费时间去做无益的想象,而是像猎狗一样紧蹑着偷袭者的残留气息追了下去。经过三天二夜的追踪,最后我在一个星罗棋布似的密集着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水泊和海子的狭长盆地中失去了可资追踪的气息。我相信,自己已经来到了对方的巢穴门口,可是看着眼前一个连着一个,大大小小的水泊和海子,灵识大损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魔窟入口。
苦思了一夜也没有想出好办法的我最后采用了一种最笨也是最煞风景的手段——召唤炎魔艾哈撒,命令它朝每一个水泊和海子投下焦炎炸弹,想要把对方给炸出来。经过一整天坚持不懈的轰炸,上百个水泊变成了干涸的水池,更多的清澈海子变成了浑浊的浆坑,眼看“仙境”被我破坏成了“泥沼”,对方终于忍耐不住跳了出来,而且一来就是十三名俗称僵尸战士的高级不死兵,职业齐全,分工明确,从骑士、剑士、龙枪兵到长弓手是应有尽有,令我看傻了眼。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在这群身着卡奥斯王国军标准制服的不死生物中看见微民的身影,然而当我准备放手一战时才发现,强如炎魔也无法承受二十四小时无间断的高强度劳作,力量所剩无几。权衡利弊,我做出了向对方投降的明智选择,任由对方将我捆成一只棕子拖下海子。
我落水时脸还是向着水面,只见镶嵌在黑色夜幕上的点点繁星和影影绰绰宛如仙子侧影的山尖皆在微波中晃荡。偶有几条如拇指般大小的纤细小鱼在星云间徜徉,扭着灵巧的身子倏忽间钻入了水底,我学着它们的动作翻了个身子望下水底,发现海子底部尽是状似白色卧龙的钙华堤和溶蚀形成的漏斗状深坑。其中有一个坑洞正散发着肉眼无法看见的腐败幽光,那里就是不死族的大本营入口。
我被带到了操纵这群不死战士的幕后黑手面前,那是紫荆妖帝认识的一位熟人,彼此曾经有过短暂合作。
“耐奥祖·基尔加丹。”我轻声念出了对面之人的名字,同时视线在他死白色的骷髅脸上打了一个转。“看来你已经成功的把自己变成了巫妖。”
基尔加丹像夜枭一样发出咕咕的呼吸声向我一步步地走过来,并露出了阴沉的笑容:“这要归功于您提供给我的优质LFV,对您的慷慨我一直非常感激。”
话是这么说,他却一点也没有替我解除禁制的意思。我暗自冷笑,单刀直入地提出了问题:“你从莫妮卡那里得到了什么?”
巫妖抽动了一下紧巴巴的脸皮,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什么也没说,当他终于开口时,声音中带着微妙的颤动:“那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然后他一拂袖子,手指很快地在空气中划过,勾勒出一圈磷火似的符号,研究室左首墙壁便像热刀划过的黄油一样溶化分开,露出一个发光的空间。
这股脉动的光芒并不强烈,可是来得太过出其不意,尤其在这样一个如墓穴般幽暗的研究室里突然感受到光的存在,是一件很令人惊讶的事。我立刻闭紧了眼睛,适应后再重新睁开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变冷了。
光芒是从一柄血红色大剑和一块两人高的菱形紫水晶中散发出来的,血红色的大剑便是被微民带走的魔剑迪亚波罗,而那块紫水晶我更加熟悉不过,也非常清楚它里面封存的物品是什么。
那是通向魔界的轮回之门。
魔剑的血色光芒与自水晶深处迸射出的六色虹光像两颗相互吸引的心脏一样默契的跳动,结合彼此的力量,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侵蚀封冻大门的紫水晶,缓慢而持继的削弱着水晶中的力量。
这是一个坚难而漫长的过程,因为封印在水晶中的妖力相当于紫荆妖帝全盛期力量的三分之一,照我的估算,如果让它们以自然的方式继续化冻工作,大约要四千年时间才可能把紫水晶中的妖力。可是很显然,莫妮卡将轮回之门从阿房宫转移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请巫妖观察记录自然化冻的过程。事实上,我已经看见在悬浮的紫水晶与魔剑下方,有一个尚未完成的魔法阵图案。
我强自镇静地哼了一声,扭头回来盯着基尔加丹,用一种不以为然的语气发问道:“另一个世界?你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认识了你出生的世界了吗?”
正以热切的眼光注视水晶与魔剑的巫妖听见我的问题后怔了一下,右手的食中二指神经质地在左手掌背上轮换着叩了两下,根据我过去对他的了解,那是他在思考难题时的习惯。最后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不死战士将我带下去。
让我稍感意外的是,自己并没有被关入牢房,而是被单独囚禁在一个洞室。洞室里面很整洁,三面墙壁都被凿成书架,剩下靠门的一面则凿成了开放式的置物柜,还摆着一张大理石桌,既可充书桌,也可以当成实验台,只不过现在上面连一本书和一只试管也没有,置物柜和书架上也是空荡荡的一无所有。这么一来,房间中心那张铺着厚厚驼绒的大床就分外显眼。特别是对于一个伤疲交加的人来说更是具有加倍的诱惑力,第一眼看到它时,我恨不得飞扑过去,把疲惫不堪的身体投入那温暖柔软的毛丛中不再起来。
可是我终于还是顶住了这股温柔的诱惑。强迫自己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我尝试着用战术三步分析法来转移情绪,并整理起我在三天追踪中的一些推测和猜想,现在它们中间的一些已经经由基尔加丹的回答得到了证实。
巫妖和莫妮卡结成了同盟。
那么,好吧。
莫妮卡的目的是什么?
确认夜之女王的背叛以来,这是最困扰我,也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个问题。到了今天,我终于没有了退路。
第四回 真情告白
隐藏在石桌内的魔法阵已经完全浮现在桌面,一笔一划与我用鲜血描出的图案丝丝入扣,散溢出的魔力波动同时推动了我添加上去的外环符圈。随着外环的运转,覆盖在本阵上方的碧色半球状结界如雪片一般开始瓦解,能量被外环吸收转化之后,成为了入侵本阵的利器。
一条条碧绿的能量线像蛇一样自外环中探出脑袋,无孔不入地钻入本阵,被它们咬过一口的符字一个个痛苦地扭动起身躯,摆出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姿式,也产生与原创者本意相违的新力量,给整个魔法阵带来了新的功能——双向传送!
我手足并用地爬上桌面,凝视着正在进行变形的核心符字,在它静止下来的那瞬间,一盘食物出现在阵中,还不及落到桌面,就被我毫不迟疑的一脚踢飞出去,然后我尽可以的缩起身体,义无反顾地跳进了依然闪动的青幽光芒中。
(不知道身体是不是都进来了。)
当脑海中浮现起这个令人担忧的念头时,我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张被惊讶和恐惧占满的脸孔。这张脸上最显眼的部分,就是那张正在张大的嘴巴。想都不用想的,我弓缩的右腿已经弹簧般的踢中了他的左脸,耳中传来咔吧一响,这个可能是厨师的倒霉蛋就拽着松脱的下巴横飞出去,在坚硬的石墙上撞得人事不省。
情急下用力过猛的我,在飞出这一脚之后,膝盖一软,也头上脚下的倒栽在地面上,后脑落地撞的一响,眼前的景物立刻摇晃起来。我急忙用力咬了一下舌头,借着这股刺激的力量重新拉回了想要远去的意识。
晃动的焦距重新合而为一,不过一时间我仍然爬不起身。只得在地上半躺半仰,转动头颈打量所在的环境。
这是一间厨房。用不着花力气思考,就凭倒在墙脚下那个家伙身上的装束和充斥整个空间的油腥味便足以让我做出这个结论,更别在房间右手边还有一整套锅灶设施,挂在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的供水管表面泛着温暖黑腻的油光。比较异常的是,这间厨房的墙面并没漆成常见的、会令人感觉暖洋洋的小麦色,而是以沉郁的墨绿色调为主,各种器皿的颜色也很奇怪,那是一种近似人血般的暗红色,被炉膛中的火光一映,血津津的仿佛一堆刚挖出来的脏器,再配上和胆汁一个颜色的背景,让我感觉自己仿佛躺在某种巨大肉食兽的肚子里面一样,胃里说不出的难受。
“亏他能忍受这种工作环境。”我扶着椅子站起来的时候又望了那名厨师一眼,考虑要不要把他叫醒了解一下这个厨房的位置。但虚软无力的身体现状迫使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改去找一卷绳子把他捆了起来。然后从刀架上取了一把菜刀,把左手搁在砧板上,刀尖对准脉门,咬了咬牙,一狠心扎下去,再一转一挑,把一只蜘蛛般的噬能虫连着大块的血肉一起剜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像钳子一样撕扯着神经,我丢下尖刀,从堆放在工作台上生肉中抓起一砣按在咕咚咕咚向外冒血的伤口上,借着那微不足道的丝丝凉意来与火灼般的痛楚对抗。过了片刻,疼痛逐渐降低,一种麻痒的感觉却开始骚扰我的神经。我慢慢放开压在腕子上的手掌,惊奇地发现那砣生肉已经与我的伤口长在了一起,而且随着我手掌的挪开,一层挂着血丝的半透明膜皮很快覆盖住了赤裸的伤口,再眨巴两下眼睛就变成光洁的皮肤。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欣喜不已,抬起左手活动两下没感觉异常,只有一股摆脱虫体后的轻松感和充沛的力量充斥臂腕。当即操起尖刀如法炮制,将右手、丹田和天灵盖上的剩余三只噬灵虫一古脑剜起,填以那种不知名的生肉。
正当我专心的进行着这项工作时,侧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响,我按着额头转脸看去,就见那个胖厨师两眼翻白的靠在墙上,大堆的白沫从他无法合拢的嘴巴中噗噗冒出。我先是不解,而后恍然,这家伙大概是醒过来之后看见我刮骨剜肉的举动,又被吓昏了过去,那砰的一声估计是他后脑勺撞在墙上的响动。
想想自己满面沥血,模样与厉鬼罗刹恐无分别,也难怪那厨子一张开眼就又吓得昏倒。于是拧开水管,先把双手洗净,再从挂勾上取了一块干净些的抹布,蘸水擦净肚腹与脸面。之后摆了几个架式,只觉全身精力鼓荡,说不出的舒畅。不由对那些生肉的滋补神效暗自称奇,再试着一提气,却意外地发现竟然无法从地脉中汲取能量,仔细勘查,才发现厨房周边的地脉萎缩如丝,精气几近枯竭。
异常的发现让我先是一怔,继尔想起在研究室内见到的轮回之门与魔剑交相辉映的共鸣奇景,顿时了然。恐怕不仅是这附近,以迷宫为中心的千里方圆的所有地脉精气,大概都被基尔加丹用魔法阵强行汲取,提供给了魔剑与轮回之门。值得庆幸的是,根据那尚不完整的结构来看,那个魔法阵目前的作用仅限于汲取精气,还没有转化、粹炼精气和提高功率的功能。换而言之,一旦那个魔法阵得以完成,封印的瓦解速度会以几何速率提升。恐怕要不了一年,大群魔族就会像蝗虫一样从轮回之门里蜂涌而出。
我打了一个寒战,头上、肩上沉甸甸的好像压了三座大山。虽然我的体力是恢复了,可是无法从地脉中汲取精气,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妖魔,了不起是体能较普通下级妖魔高些。别说和巫妖抗衡,就连那些不死护兵我也对付不了。
无法力敌,只有想办法智取了。而以智取胜的先决条件便是尽可能多的掌握对手的情报。首先我需要了解的就是这座水下迷宫的构造和格局。
我打盆凉水浇醒了厨师,迎着他恐惧的目光蹲下来,抬手握住他肥厚的下巴,用冷冰冰的语调警告他:“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马上我会给你接上下巴,可是如果你敢大呼小叫,我就再把它捏成一团烂泥,然后切开你的脑袋,直接用魔法读取你脑子里的信息。那种滋味可不好受,如果你有注意过被你们人类生吃脑浆的猴子的表情,便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当然,如果你愿意配合的话,我也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我话音未落,厨师像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