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这座山之后,就有城市了吧?”
“翻过这座山之后的那座山,才有城市。”
“哇,怎么会有这么多烦人的山!”冬妮娅生气的跳了起来,用力地跺脚,似乎这样就能把脚下的吉布森岭给踏平一般。“要是一路过去都是这样子,我们要哪一年才能追上微民啊!”
“没办法,谁叫你们的伯爵阁下是位博爱的仁者呢。”我闲闲的一句回应暗藏着转移话题的心机。冬妮娅果然中招,歪头看着我,奇道:“这和父亲大人的仁爱有什么关系?”“不是仁爱,是博爱!”“这中间有什么区别吗?”“嗯,你觉得没区别那就算是没区别吧。”我毫无诚意的回答让冬妮娅皱起了鼻子。“什么嘛,总是遮遮掩掩的说话,真讨厌!”
我苦笑,不是我喜欢遮遮掩掩的说话,而是这丫头显然不了解她的公公大人当年的那些“丰功伟业”,所以才听不懂我的笑话。可是要我为随口一句取笑做半天解释的话也太麻烦了,索性由得她去皱鼻子……啊呃……
不管我多么用力地吐出舌头,冬妮娅仍然不依不饶的用力勒着我的衣领摇晃。“我最讨厌你用这种漫不经心的优越语气打发我了,人家就是不懂才问啊!不许你一个人霸占知识,快说快说!”
唔,不愧是喜欢在野地里撒欢的小鹿,小屁股上的肉可真结实,坐得我肚子好…好舒服!真想摸一把……我脑子里转动着龉龊的念头,十根手指也在蠢蠢欲动,但想到沙蒂娅等人正看着这边,只得努力抑制。不能摸,那就让她多坐会儿也是好的。
我正在这样想,那边沙蒂娅忽然出声。“冬妮娅,也许我可以帮你解释其中的意思。”咻的一声,冬妮娅马上跳到了沙蒂娅身前,很高兴的问“真的吗?”
“在神殿收藏的东方典藉里面有着这样一句话‘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因为这里还是伯爵阁下的领地,你又在抱怨山太多,紫荆就和你开玩笑‘因为你们的领主喜欢山,所以我们才要翻这么多山。’”
我听得几乎鼓起掌来,不愧是需要经营辩才的神职人员,三言两语就把我的笑话避重就轻的解开来。不过,以我差点被掐断的脖子起誓,冬妮娅那丫头绝对不会就此打住问号。
“喔~听起来是有那个意思。”冬妮娅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巴两下,果然又开始追问;“可是这样解释的话,好像与博爱扯不上什么关系啊?刚才紫荆还特别强调了这个字眼,沙蒂娅姊姊你也是听见了的,为什么要漏掉它不解释?”
沙蒂娅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马上又恢复了原来微笑的模样,抬起头轻轻揉了揉冬妮娅的额头道:“那是因为博爱是仁者应有的美德之一,所以没必要单独解释它。”说到这里,她不露痕迹的瞪了正张大嘴准备狂笑的我一眼,再瞟瞟正在摆弄炊具的山果,“敢笑出声,就请你晚餐自理”的意思表露无遗,我连忙把一个拳头塞进嘴里。
开玩笑,古今有明训,不要与自己的肚皮作对。虽然我几年不吃饭都饿不死,可要我闻香解馋的话,死也不干!
这时就听见沙蒂娅轻婉的声音在继续说:“冬妮娅,可不可以请你一展身手,去猎只野兔或山鸡回来?我们这里某位先生,似乎是因为太长时间没吃上新鲜肉类,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全集中在我身上,爆发出一阵大笑,想像着自己现在的蠢样,我脸上也是好一阵发烧,连忙抽出拳头,赧赧的说不出话。冬妮娅抹去笑出的眼泪,提弓站起道:“也好,山果的手艺虽然一级棒,可这么些天来一直用那两三种材料做菜,菜色确实也单调了些,今天看我来帮大家丰富菜单。”
“好哇好哇,冬妮娅小姐我跟你去捡战利品。”山果头一个跳了起来。“你这大厨怎么可以脱离火线,还是我去好了。”我手指隔空一划把他按趴在地上,自己挺身而出。冬妮娅笑了笑还没开口,沙蒂娅先表示了反对:“你们两个虽然各有所长,但在打猎上却都是大外行,跟去了只会碍手碍脚,让冬妮娅一个人去吧。”
我正想拿冬妮娅的安全反驳,却见沙蒂娅以眼神示意有话要和我说,只好无奈的耸耸肩,放弃上诉。
冬妮娅进到林中之后,山果拿着水桶到山崖下面的小溪去打水,为我们驾车的车夫雷伊尔也牵着马匹下去清洗,至于熊法师亚古,一个人捧着本魔法书看得聚精会神,连刚才的那么大声的轰笑也没让他抬头望一下。
“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谈?”
“你刚才的笑话提醒了我一个问题。”沙蒂娅说:“伯爵阁下己经知道你身份了吗?”
他当然己经知道了。可是,需要对她坦白吗?我沉吟着,因为不是以我的力量直接为加里波第续命,所以我说没有暴露身份也很合情理。但是,最后我还是决定告诉她加里波底己经知道我身份的这一事实,理由在于那个该死的神谕,也不知道后面的部分有没有揭发这件事,如果揭发了,她却伪作不知来试控我,我隐瞒的话会令她连带着怀疑起我以前的告白。我蛮喜欢这个女祭司,不希望这么早就让双方关系出现不易弥补的裂痕,而且,我也很有兴趣知道她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
把时间与对话内容稍作修改,我把与加里波第的会面情景说与沙蒂娅听过后,她反问我:“你有什么感觉?”见我面露不解,又进一步解释:“你觉得你们这样子的重逢场面正常吗?不会觉得奇怪或不自在?”我这才明白,“没有什么好不自在的,他可是加里波第啊。”我突然神秘的笑了笑:“虽然你好像很清楚你们的领主大人过去的‘博爱’,但你一定不知道,他在三十五岁以前,还是托利期坦教国最大的一个教区的主教吧。”
“咦!”沙蒂娅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红润的菱唇弯成一个可爱的“O”形。“领主大人曾经是神官?这真是难以想象!那他又是怎么变成卡奥斯王国的弓箭教习官呢?”
事隔多年,想起当年加里波第给出的答案,我仍然忍不住想捧腹大笑,用一阵咳嗽把笑声压下去后,我学着加里波第的语气不无遗憾的回答:“我只不过是发动了一场政变而己,教皇陛下真是太没有幽默感了。”
沙蒂娅连接眨巴了两下眼睛,紫罗兰色的瞳仁中的神气从怀疑到错愕,最后不可抑制的冒出了笑意,她抬起一只手想掩住嘴巴,最后还是忍不住开怀大笑,好一阵子都停不下来。
“噢,以荷西露斯的名义。你说的对,他和你确实是同类。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敢肯定他不会找你报复了,因为他也是将人生视为游戏的人,而你让他享受了人生中最有趣的一场游戏。”
“老人们说的不错,所谓的成人与儿童的区别,只在于玩具的不同罢了。可是,那真是一场代价高昂的游戏呢,十万万生灵的鲜血代替海水掀起浪花,千百座城市代替沙堡在海浪下崩溃。”
“你是在指责我吗?”我心里一阵不舒服。
“是的。”沙蒂娅勇敢的迎上我森然的注视。“因为你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且还在继续的重覆错误。”
“在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你告诉我,你迷失在了真实与虚幻之间,希望我能够将你从游戏中拉回现实。”沙蒂娅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从那夜之后我一直在思索,要如何帮你走出这困境,最后我领悟了,我首先要做的,便是让你认识自己的错误,理解自己的罪衍……”
“你才错了。”我有点不耐的打断她的发言。“妖魔因为自己的乐趣杀伤人的性命,就和人类为了取乐举行狩猎一样正常,这怎么能算是错误或罪衍?”
沙蒂娅一窒,我看着她的表情接着说:“你是很聪明的女人,但你没有弄明白我困惑的真正原因。因为你还在拿人类的道德与价值标值来衡量我,这样是无法让我接受的,就像身为人类你无法接受猴子拿它们群体的法则来要求你遵行不误一样。所以你真想了解我和我的困惑的话,不能要求我走下去,必须你站上来!”
眼看沙蒂娅陷入沉思,我正在得意自己的一番话又唬倒了她,骤见林中呼啦啦惊起一群飞鸟,看位置正是冬妮娅去的方向,我连忙站立而起,刚聚起耳力便听见风中传来隐约的叫骂声。正想向沙蒂娅发出警报,却见她己经把手放在胸前的独爪金鸾护身符上。
“把其他人聚集起来!”吩咐了她一声后,我变成一道紫气飞入林中,很快就在一条小溪边上找到冬妮娅,却见那丫头对倒在溪边血泊中的花鹿不理不睬,却弯着腰打量旁边的一堆破烂,右手还悬在插在破烂堆上的箭枝上方,同时大声嚷嚷:“你是谁?是这位矮人先生的同伴吗?我并没有想伤害他的意思,只是想检查他的伤势并帮他作治疗。”
我正在奇怪她在对谁说话,矮人先生又是哪个了?小溪对岸峭壁上忽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女声,说的是通用语,带着妖精的口音,可是话的内容却实在不像是妖精们会说的。
“你这话说的还真是诚肯呢,艾莉诺我都忍不住要相信了。可是,一看到你手上的弓,理性和判断力就告诉我一定是你把箭插到奇勒·德沃卡那脏脏的大屁股上……”
“闭上你的鸟嘴!”粗哑沉闷的咆哮声从地上那大堆破烂下传来,一阵耸动过后,一张矮人的大胡子脸出现在破烂顶端,然后从两侧钻出一双粗壮的短手臂,其中一支还冲峭壁上方作着非常粗俗的手势。“还有海雷娜你这蜥蜴女,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直在偷看吗?在这丫头射中我之前,你们两个居然都闷不吭声,也不出手阻拦,是想我死了好赖掉赌帐是不是,现在睁大你们被妒火烧红的眼睛看好了,鹿就在那边,现在按约定的,你们滚下来挨个亲吻我的脚趾头吧!”
一连串的脏话霹雳啦啦的从矮人乱枝般的胡子下面飞出,峭壁上的声音却丝毫不受影响的继续响着:“……可是你射那种东西要干什么呢?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屁股上的肉又臭又糙一点也不值得穿在烤叉上,料理时还会散发出让你幼嫩的肌肤为之红肿甚至溃烂的恶心毒烟,所以不管你怎么饥饿,看在对美容有害的份上也不要打他的主意。但是现在附近的猎物都已经被奇勒·德沃卡他那可怕的大嗓门吓跑了,你要是打不到猎物的话说不定会被饿死,不死也会营养不良,导致美貌折损,所以他应该要负责补偿你的损失,就请你把倒在那边的那只鹿给拿走吧,毕竟要是没有奇勒的大屁股挡一下的话,你也已经把它给射倒了,所以那只鹿本来就是你应得的猎物。”
这、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场面,怎么会有这么能罗嗦的妖精和这么能骂街的矮人,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过这对冬妮娅来说恐怕是太过刺激了,我偷看了一下她的表情,见她大张着嘴,脸部肌肉己经完全石化,而在她脖子上,却有一根钢丝深深的陷在肉里,绕了两个圈,笔直的延伸出去,直攀上河对面的峭壁。
妖精快速尖锐的讥讽与矮人粗野有力的咒骂几乎是同时结束,而双方的耳朵显然已经经历过不少类似嘴仗的磨练,看表情就知道,虽然是那样纠缠的声音,他们还是都听清楚了对方的说话。双方同时沉默下来,但看矮人意犹未尽与愤愤然的表情,显然很快又会爆发下一波骂战。
而从双方的对话与现场的环境,我大概判断出是发生了什么事。矮人似乎是与躲在峭壁上的妖精以狩猎打赌,结果却与冬妮娅盯上了同一头鹿,双方争猎下,那头倒霉的鹿虽然没能跑掉,冬妮娅却误伤了矮人。大致上应该就是这样了吧,可是……隐身在一旁的我瞅瞅插在矮人屁股上的箭,再瞄瞄他脚下那个大洞,一边纳闷着那个洞的形状太过规则,不像打斗的产物;一边奇怪以冬妮娅的箭术怎么会错射中矮人那个部位?后来我才从冬妮娅口中得知,她潜到溪边时根本没有看见矮人,后来有一只鹿过来饮水,她一箭射出,矮人也同时从地洞里跃起,结果矮人砍翻了鹿,自己却射倒了矮人,听得我捧腹不止。
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缠绕在冬妮娅颈上的钢丝,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保持着隐身状态缓缓浮空飘起,向峭壁上方飞去。虽然冬妮娅伤人是实,可不管是要谈判或是动武,都不能让她受制于人,然而那根钢丝入肉太深,又是混合了秘银制成,既便是我也没把握保证能一击切断,如果一击不断,那用不着操丝人动手,冬妮娅的脑袋就得从肩膀上掉下来。既然钢丝动不得,那就只有向那个操丝人下手,说不得的话,只好把那家伙的手给切下来了。
然而让我想不到的是,当我刚刚飞到河中心,望见那个操丝妖精的模样时,地下一声大吼:“艾莉小心!”风雷之声激响,一柄手斧望我胯下飞来。
我靠!出手怎么这么阴毒!一时间我既没想到依矮人的身高与位置,飞斧出手能取的最大要害只能是胯下,也没想通他是怎么识破我的隐身术。脚尖迅速一勾一拨,将那飞斧望对面妖精的手腕射去,不想斜刺里从树背后伸出一只手将斧头轻轻接住,又迅速缩回了树后。
该死的,我怎么忘记了,从刚才矮人的叫骂声中就该知道,上面是有两个人啊!
我口中低骂,同时注意到接斧的那只手手背上生有鳞甲,显然它的主人并不是人类。那会是什么?我心下惊奇,矮人与妖精结伴而行己经是很罕见了,居然另外一个同行者也不是人类,虽然那只手的形状非常秀美,宛若处子,但它的主人可能是下等妖魔、或者是蜥蜴人与其它智慧生物的混血,甚至是龙族的化身也不无可能。不管是那一种,从刚才接斧的动作与速度来看,它的主人属于那种我不拿出真正实力就无法对付的敌手。再加上隐身被识破,突袭的意义也荡然无存,我只好悬停在空中,显出身形,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同时转头向下丢给冬妮娅一个安慰的微笑,却见那矮人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我,喉咙里挤出仇恨的声音:“你是妖魔!”
对于矮人能看穿我身上施加的拟态魔法和神圣封印,我先是一惊,之后恍然大悟。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