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特看得出来,很多人其实真的穷得连一个金币都拿不出来,但是今天站在这里全都衣衫整洁,想来人类真是爱面子的生物。只要看看鞋子,就知道大都是一帮真正的穷鬼,想必是在稻田里冲着稻草人练了不少时日。而这帮人,错误地把年特当成了同类,不少人来套近乎。
“你的上衣还不错,家里缝的?”
“啊,是啊!(七八个私人裁缝嘛。)”
“我的也是!哈哈,我自己缝的比我老婆还好!”
“(穷鬼!)啊,你老婆真幸福!”
“我也这么想!哈哈哈!为了治腿来碰碰奖金的运气吗?”
“不是……”
“不要不好意思嘛,我是为了我的小儿子,如果能得个安慰奖,他就有新衣服啦!”
“这倒是……”
“喂,大伙给瘸子加把劲嘛!谁赢了分一点儿出来,我们虽然穷但还是有义气的!”
“谢了。我真的看起来挺惨吗?半个月没有换过衣服了,是挺脏,但是……”年特不知道说什么好,要是被乡下人打赏,传出去那可真要笑掉大牙了。
这时候典礼官站出来了,扯大嗓门喊着:“你们这些没规矩的贱民!给小姐们让出地方来!如果你们将来想当爵爷的话,现在让出来还来得及!”卫兵把观众们赶了赶,留出一块好地方专门给小姐们,算是替领主保持风度。很多方才热闹的时候能歌善舞的小姐都受到了优待,得到了前排座位。
年特仔细扫视着,希望能找到那个心仪的少女,但是就像在沙滩上只找到贝壳。
一位老表发言:“我其实能射中我们家的门板就不错,我也是因为在这个位置可以饱餐秀色才参加比赛……”
年特顾不上和他贫嘴,只是眼光在观众席上不断搜寻着珍珠,但确实没有那个少女。
“哪儿去了?”年特朝出口走去,很多人奇怪地望着他,才走了没几步,先前的一个乡下骑士就挡在眼前,用讽刺的语气说:“既然来了就不要走嘛!领主阁下也知道今天有您这样一位大驾光临。”
“别挡道,我没空理你。”
“不要不给面子嘛!等一下我们今天的美丽公主说不定还会给你鼓掌呢!你该不会让大家失望吧?说不定你能赚到她的热吻!哈哈……”
“热吻?”年特突然想起来了,据说在歌舞中表现最好的少女会被选为今天的公主,如果恰好是那样的话就不会坐出来了。
“对了!”年特喊出声来,吓了那骑士一跳。
“没有人可以和她相比,她被选上了,一定是的。获胜,热吻,她就是我的了!太棒了,我要全力以赴。”他这样想着扭头又走了回去。
“死瘸子!玩什么花样!”那个乡下骑士暗暗骂着,有另几个人走了过来,私下商量着:“等一下叫他下不来台!”
比赛很快开始了,年特一心想着博得那少女的热吻,满脸笑容,让周围的人有点儿发毛。
“喂,你没事吧?看你情绪很不稳定!”
“没事,听说赢了可以要求热吻,是吗?”
“连续几年都有这个景色倒是真的,不过看别人接吻有什么好高兴的?”
年特无奈,这帮人根本就没有要赢的概念,纯粹是来凑数的,最大的志向就是安慰奖,也难怪他们会这样理解。
一个小伙子冲着观众席大叫:“玛丽!这一箭献给你!”中了七环,倒也激起了不小的掌声,那个玛丽捂着脸尖叫,让年特觉得很吵。
“如果他把精力用在瞄准上说不定能更好些。富山郡处在内地,太过于安逸了,没有习武的风尚,搞这种把戏也是白搭。”
这时候,一个扈从模样的人夸张地挥舞着双臂像游泳一样进了场地,唾液横飞:“大家注意我们雷霆万钧的神箭,那箭手曾经射下空中翱翔的鹰,因为那鹰未经许可进入我们富山郡的领空。他曾经单骑远赴玫瑰郡只为了替一个无助的老妇人讨回公道,残暴的领主也对他毕恭毕敬……”
“残暴的领主?”年特好不容易理解了那个扈从的姿势是在模仿鹰飞,但是这种浮夸的介绍未免有点儿滑稽。年特想了半天,也没有记起有这么一回事,那种乡下人就是见过也会立刻忘掉。
“打败他,奖金才你们的!不要被他神奇的箭法惊呆!有请领主最好的箭手——莱哥!”
“等一下就给你死!”年特简直听不下去了,这种风气也就只有在这种安逸的地方能生存得下去。
那个莱哥果然就是那个和他对上眼的乡下骑士,背着弓箭雄赳赳地来了,向领主施礼,向少女们施礼,像斗鸡一样瞪了年特一眼,然后开始瞄准——瞄了又瞄,年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的时候,箭终于放出去了,命中了十环,观众们顿时掌声如雷。
莱哥得意地望了年特一眼,第二箭命中了九环,第三箭不敢大意,又命中了十环。接下来连发两箭,也都命中十环,和前几支箭挤在一起。人群沸腾起来,五支箭有四支射中十环,领主的脸上也挺有光彩的。
第八节
莱哥戏謔地望了年特一眼,似乎眼神中有什么不好的涵义。果然,那个扈从又出现了,胳膊弯弯曲曲地扭动,说他像鱼又很像蛇,舌头也快要分叉了。
“大家都看到我主人的精彩表现,不过还不够好,今天的风没有帮他的忙,这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大驾光临让他紧张,有请著名的‘瘸侠’!他的箭是夺命的箭,如果你没有跑掉的话!”群众哄笑,那扈从向年特一挥手:“有请那位传说中的瘸子!美丽小姐的热吻等着你呢!”
年特已经明白了,怒气不由得难以控制。甩掉拐杖,忍痛站稳,摘下弓箭,也不必往前走,多隔着十米的距离,从箭壶里拎起一只箭瞬间出手,“嗖”的一声稳稳命中十环,他的箭真材实料,弓又是拉满石的硬弓,箭身顿时没入箭靶。
年特富有节奏地把箭一支一支拿出来,搭弓,射箭,就好像是一个动作在不断重复,逐渐加快,一壶箭二十支都射完了,又换了一壶,支支十环,箭靶已经开了花,十环周围像是发了芽。起初人群打算鼓掌来着,很快陷入沉寂,最后疯了一般呼叫起来。
年特剩下一支鱼尾箭,朝那个莱哥晃了晃,莱哥脸色发白,突然意识到危险,年特的胳膊一抖,那只箭已经擦顶而过,在他的头盔顶上“叮”的一声,把原本挺神奇的帽樱带走了。
年特扭头瞪着那个扈从,伸手往空箭壶虚空抓去,那个扈从面如土色,大叫一声往场外跑去。年特把空壶解下来丢在地上,众人又是一阵轰雷一样的喝彩夹杂着口哨。年特扛着弓,环顾四周:“不要小看瘸子!”
典礼官站出来,激动地问:“有人还要挑战吗?没有的话……”
突然有乡下人大喊起来:“给他热吻!给他热吻!”
立刻群众的附和声把典礼官的声音吞没了,小姐们也红着脸一起叫,直到那鼓点渐渐密集,富山郡领主站起身来,大声宣布:“一千金币,赏给……啊!你不是——”
年特很不耐烦:“您自己留着吧!下面的!”
“好好!热吻!不是,啊,还是,热吻——!”领主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大美女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手捧一朵金花走了过来,领主镇定下来,脸上露出了微笑:“原来跑到我这里挑女人来了。看来很让他满意……”
人们也兴致勃勃地期待着,只等年特“吧唧”一下,他们就可以起着哄开始邀请各位小姐重新开始唱歌跳舞,吃摆在台子上的食物。那位美丽的小姐红着脸,娇羞无限,突然-“这是谁!”年特瞪大眼睛,几近咆哮,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那少女捂住嘴,就要哭出来,手里那朵金花还没有来得及交给年特。
“送给你了!”年特没有心思理她,扭头问那个典礼官:“今天早上在那一边跳舞的那个小姐呢?穿着布衣腰上系着亚麻彩带的?”
“您说那个小姐?啊!我知道了!真是个天下无双的可爱少女!她的歌声像黄莺,凭光神普休斯的名字起誓,我本以为——呃!”
年特一把拎住他的脖领子把他揪起来,掐得他几乎断气:“给我长话短说!”
“我不认识她射箭比赛开始之前拿了一个金币的参与奖金和桌子上最大的面包飞快地跑掉了!”
典礼官一口气交代了所知道的一切,保住了自己的脖子。年特一把将他扔在地上,铁青着脸瘸瘸拐拐地分开人群离去。
人群一片寂静,领主“啊”了一句没有了下文,倒是那个乡下人把拐杖递给他了。年特接过拐杖,掏出一大把金币抛了回去,“给你儿子!”就那样在议论纷纷中朝马厩去了。
富山郡领主发现自己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脾气,这样比较长寿。
“领主,不能让这个瘸子就这么走了!”莱哥以为机会来了,“您的颜面何存?我去替您杀掉他!”
“你被开除了。”
“啊?”莱哥以为自己听错了,“您开玩笑?”
“带着你的大嘴扈从赶紧离开,还记得你的精彩出场演讲吧?赛格大公会为了一小句话毁了我的整个领地,尤其是当着他儿子的面。相信我,要命就快走吧!”
一个金币从领主手里跳过来,莱哥接住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罗斯门德一磅币”,上面的头像很眼熟,背面有字,“罗斯门德年特十四周岁”。
“有没有见到一个这个样子的少女离开?”虽然年特一口气骑马问了所有的出口卫兵,却除了白眼没有什么收获,那不知名的少女就这样和他错过了。呆呆地骑着马远去,年特心中懊悔不已,要是起初开口时多加考虑,就不会这样了。
“不过小小失言她干嘛那么大反应啊!”
年特想象着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女,没有人认识的话不像是有名气的家庭,但也决不是平民,平民调教不出那种气质和歌舞水平。她唱的歌是用宫廷的圣歌改编的,不是流行歌,平民找不到歌词。她的动作不经意却又毫无瑕疵,就好像是经常被人注目。
那典礼官说什么?如果没听错的话,是说她领了一个金币的参与奖金还拿了最大的面包跑了,“啊——”,年特不免头疼,这少女毫无疑问已经将他完全吸引。
“啊!哈哈……”突然间,年特想通了,那少女为了一个金币和面包大半夜躲在树林子里练歌,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现在被他撞破,大大有损形象,不免恼羞成怒。
年特想着她气鼓鼓走掉的样子,还有小皮鞋咯吱咯吱的声音和“讨厌家伙”的骂声,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心动过。
“我一定要把她翻出来!”
年特对天发誓,而此时米蕾妮娅正在一家汤包店没有风度地拿着包子大吃特吃。
“呜,饿死我了!”米蕾妮娅咽下一大口,仍在生气,“讨厌家伙!讨厌家伙!”
汤包店的老板不禁看得直了眼,递过一壶醋:“小姐!这种食品还是加点儿醋……”
与此同时,还有要和年特拼命的人在忙碌。“什么?他来过东城门,又从南城门进来,然后去了西城门,北城门他也有出现?”莱哥和几个乡下骑士拿着剑四下奔走,完全被搞胡涂了,“那他到底是从哪个门出去的?”“到底出去没有我们已经搞不清了!”
“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我的前程毁了,咱们一起死吧!”莱哥大吼,抛下众人策马飞奔,往玫瑰郡的方向奔去。
其他的人无可奈何:“由他去吧!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见过一个这样的姑娘经过吗?……非常能歌善舞的?”
“没有!花痴!再问下去另一条腿也不保!”
年特策马经过一个萧条小镇,已经是富山郡的东北边缘。再过去,就是莱特尼斯王哈马斯直接操心的地方了。年特漫无目的,没有食欲,几天以来,他已经打听了好多人,翻遍了富山郡小小的领土,全都没有下落。
他开始明白脱离了家族之后,其实自己也是个一般人,和那些穷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他并不会照顾自己,尤其是伤口处理得马马虎虎,日子久了已经有一点儿不太舒服。但是一种难以舍弃的欲望使他固执,他开始明白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很无奈的,也明白了自己的生存必有意义。
一棵柳树茂密的枝条像是要抚慰他疲惫的心情,年特不禁在树下舒展身体躺下来。小母马在旁边啃着嫩草,年特又累又饿,却偏偏不想吃东西。
“神哪,我从来都没有求过您。相信我,我比每天都求您的人更爱您,帮帮我吧!”年特靠在树干上,指了一下蓝天,“你是这天上的安琪儿呀?怎么就不见了呢?”
几百米外的面条店,米蕾妮娅趴在窗台上看得好认真,最后咽了一口唾沫,摸了摸口袋走了进去:“老伯!给我一大碗打鹵面!”
年特望着天空,斜斜地依在柳树严重倾斜的树干上的时候,疲惫再也难以支撑,他渐渐找到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一放松下来就睡着了。
第九节
“哈!机会来了!”一个胖胖的神官从树后出现,“感谢神!太谢谢了!在我就要生存不下去的时候给我这只肥羊!我一定抽出所得的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
年特的梦本是个安宁的黑暗世界,他睡得又沉又甜,怀中抱着宝剑。朦胧中,一个声音在他的左耳边诉说。(为什么是左耳?)
“我是光神普休斯!你的祈祷我听到了!不过是一个仙女嘛!给你!给你!往北五百米,也许是四百米,有一个小面馆,有一个胖胖的神官饿着肚子,善待他,他会帮助你达成所望,因为他是我的使者。记住,北面的小面馆,五百米,不,也许是四百米……”
“啊——!”年特猛然惊醒,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根有魔力的小竹管正悄悄从他背后收回,“小面馆!”年特“呼”地站起来,一跃上了马背,策马飞奔。
“咦?”神官正准备从土坡下面抄个近道,没想到年特这么激动,一转眼就只剩下灰尘了。神官拼命地跟在后面吃土,歇斯底里喊起来:“瘸子为什么可以这么快的!”
米蕾妮娅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