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一起惊呼,太意外了!
连续很长的时间里,只能听到亚修的喘息声。所有的人都不敢呼吸,不管是为了什么,生死之间都是神圣的时刻。年特终于能够忍住腹部的剧痛,站直身体。但是没有人为他欢呼,因为亚修还没放弃。
“不要站起来了。”年特这样说,“如果要决斗,我都希望是用刀剑再来一次。”不知道亚修听到了没有,他仍然拼死拉住看台的边缘,想要爬起来。国王骑士的力量就是坚强,在打倒敌人之前,他怎么都要爬起来。他的腿不听使唤了,但是他对自己说还不是放弃的时候。他能看到自己的血从嘴角流出来,沾满了胸襟后滴在地面上。他想呼吸,可是鼻子里黏糊糊的,血随着呼吸不停往外冒。
“我要死了吗?”亚修渐渐看不清了,“我的女神,我那么爱你!为什么?”太阳在他眼中映成鲜红的一片,突然变成了美莲微微的笑容。
“她笑了吗?我都没有见过,真好看……”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亚修站了起来,伸出手抓向太阳,然后站在那里不动了。
人群一片死寂,典礼官走上前去,用手帕蒙在亚修脸上。人们希望那手帕能够滑落,哪怕是有微小的气息,也足以让那手帕掀起一角,但是人们失望了,典礼官最终把亚修放平,宣布他已经断气。
年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能相信,本来他以为两个倒霉的被玩弄的男人都鼻青脸肿之后就可以去喝酒消愁。人群渐渐从战败者的哀悼中解脱出来了,他们开始为胜利者欢呼。典礼官要年特上前,但是年特不想动。
“有获胜的感觉吗?有高兴的感觉吗?有人为了这个开心吗?”
“凶手!”叫喊声传来,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美莲出现在场中,望着亚修的尸体泪流满面:“你们高兴什么?你们在欢呼什么?”当着哈马斯和教皇的面,美莲毫不在乎地大声斥责。人群都呆住了,很多人惭愧得低下了头。
利诺老板奇妙地出现在后面,怀里抱着那卷画,此刻悄悄对美莲说:“小姐,现在的场合……”
“给我!”美莲把画取过来,当众打开,盖到亚修的尸体上。人们吃惊地看到,那幅画的头像变了,并不是年特,而是亚修。
“原来下面还有一层。”年特惊呆了,“她本来画的是亚修。”
“你真是个傻瓜!”美莲擦了一下眼泪,尽量笑着对着亚修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总是让我生气,我不知道你会输的……“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人群另一侧爆发出另一阵惊呼,买下了海报的收藏者用小刀一刮,上面的字就变了,“乌龟”变成了“暗金”,那人犹豫着,发现头盔的部分也稍微有点儿厚,轻轻地刮开一半,就露出了亚修英姿飒爽的脸。那露出的一只眼中充满了勃勃的朝气,谁也看得出其中的情谊。收藏家一声叹息,刮不下去了。
“我恨你!”美莲直指着年特的鼻子,“请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出现!”说完之后扬长而去。
年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群纷纷让路,魏王哈马斯和教皇都是一样,为悲伤的小姐让路。
“是一场很好的决斗!”哈马斯站起来,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开心。看了年特一眼后,哈马斯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转身离开了。教皇也是一样,人群开始四散离开。刚刚不过是早晨,有的是事情需要忙碌,不管死了一个什么人,心情如何,他们都得开始关心自己的事情。
卫兵打算把亚修的尸体抬走,但是年特推开他们,沉一声说:“让我来吧!”阿滋和斯芬克带着大伙想要帮助他,但是年特拒绝了,一个人用那幅画把亚修卷了起来,放到马背上走了。
人为什么要研究战斗的技能?是为了接近神吗?
人为什么要相互争斗?难道世界不足以容纳我们吗?
年特买了块很好的墓地,将亚修埋了进去。
“你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但是我竟然不恨你就把你杀了。”
“我赢了你,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胜利,因为没有人因为快乐才欢呼,我不想听见这种欢呼。”年特消沉了。胜利为他带来了荣誉,实际上有人在背后叫他狂暴兔子骑士,但是这称呼似乎一点儿也不好笑,包括这样叫他的人在内都没有想笑的意思。
“如果美莲没开这种玩笑,如果我们用铠甲长剑或是骑马决斗,也许躺在地上半死的人就是我了。”年特给亚修撒了一捧黄土,“安息吧。”
“哼,你这个小人,你以为那样对方就能安息?”一个充满敌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扰了墓地的安宁,再次搅动年特本已安分的心。
年特缓缓回过头,一大群圣堂学院的学生站在身后,还有不少圣女学院的小姑娘在凑热闹。为首的挑衅者身穿银白色圣光铠甲骑在马上,人马都是笼罩着一层圣光,说明他已经拿到圣堂见习骑士的资格,好像是叫做光辉骑士,除了使用教会配给的铠甲外,身上还有神官的祝福保护。
年特怔怔地望着这个俨然是教会学生骑士首领的家伙,有一点儿眼熟。
对方正在义愤填膺地发表演讲:“你永远是这么卑鄙!对于光荣的挑战,即便是在光辉的教皇面前,也要使用这种花样!你这个懦夫!以诺的光辉因为你而平添污渍,我要迫不及待地讨伐你,你这个不懂忠诚为何物的流氓,让女人不幸的杂碎……”年特已经非常愤怒,他辛辛苦苦找了一块好地方希望用安宁来补偿亚修,现在不但像个低级的剧院,而且戏中的丑角毫不留情地套在了他身上。
年特用非常沉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住口!贱民!只有贱民才会打搅英灵的安宁。你是谁?”
“我?”那人似乎跟他有深仇大恨,本来还想再骂上一段篇幅的样子,被这句话刺激了一下,仰天大笑起来,“我是谁?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你把我从学校开除,父母都被免职,蒙受耻辱!”
“那你一定偷了东西。”年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我每年要杀三百多个贼,不会记得每一个。”
“住口!我是凯迪尔!你不记得我?那咪咪呢?”凯迪尔因为愤怒而激动,“为了夺爱之仇我忍受一切,这里不是玫瑰郡了,我也已经不是从前的我。现在我又站在你面前了。我看着你的眼睛,对你而言咪咪难道只是一个玩具?还是你已经把她丢弃了。”年特不禁多看了他两眼,突然想起来了。
“我记得了,不过也不算什么,你如果鼻青脸肿会比较好认。至于咪咪,你为什么不去面对她本人?还是你不敢承认自以为是?奉劝你不要再惹我,狗要是咬过主人就很少有人敢养。”
“你这混蛋!腐败的人渣!不知道尊敬和荣耀的败家子!”凯迪尔拔出长剑,“在神的面前你把这话再说一次!在神的光辉面前,贵族已经不再尊贵!如果你的家族不能再庇护你,就如同现在,你把你的话再重复一次!”周围的人一阵呐喊助威,小姑娘们不住尖叫,凯迪尔威风凛凛,意气风发,剑尖直指着年特。
年特摇摇头,不想理他。最后抓起一把黄土给亚修,年特专心地拍打着亚修的埋身之处。
“兄弟,原谅我,我们都已经知道年轻的错,再也不曾更加深刻。你我都知道缺乏一点儿耐心错过了什么,只是我还不道德地活着。现在我让他们安静下来,明天我拿花来看你。”凯迪尔被晾得有些不知所措,年特终于又站起来对着他,这使他大喜过望。
“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我做好了十年的准备,想不到神对我如此青睐,只不到两年就让你站在这里。现在你要么拿起剑,要么跪下向我们这些平民道歉。”
“我没有什么歉可道。”年特的眼光渐渐凌厉,“我的领民比任何领地都富裕,对于规矩又忠诚的人,我待他们如同兄弟,但是你是狗,汪汪叫的狗。你忘了你出生的时候领过免费的牛奶,受伤的时候有免费的医疗,只要父母是规矩的人就可以读贵族学校,过年的时候肉送到你家,饥荒的时候我和我的父亲跟你们一起挨饿。我家养着二十多条狗,就是母狗也没有一条因为不满而离开,你连狗也不如。”
“住口!住口!”凯迪尔被骂得恼羞成怒,“我不会像你那么卑鄙地倚多为胜,我要和你决斗,就现在!一对一!”
“好啊!”年特一声怒吼,赤手空拳向他冲去,凯迪尔一怔,突然想起自己骑着马全副武装打一个刚刚跟人决斗完的人十分不光彩,扬起剑的时候不免犹豫。只是一个失神,年特已经惊雷一般撞在他的坐骑正面。
从来只有马跑起来撞人,哪有人跑来撞过马?
一瞬间,凯迪尔的信心崩溃了,也许凑巧有一个惊雷落到那里可以解释发生了什么,那匹可怜的马长嘶一声向后倒退,歪斜着倒在地上,口鼻中流出血来。那一瞬间,凯迪尔突然想起也许亚修的死不是偶然,但是已经太晚。马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凯迪尔在地上翻滚,用剑胡乱挥舞,他能想到的只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圣焰!”剑上冒出了熊熊的火焰,凯迪尔奋力一击,但是没有挥下去,因为魔法增加了他的威力也耽误了他的时间。年特一只胳膊就托住了他握剑的双手,铁钳一样的腕力让他感到透骨的痛。
年特右掌猛击他的下巴,让他的头盔飞上了半空。又是一掌,又是一掌,凯迪尔手足无措,牙齿松动了,鼻子里的血像是泉水往外冒。但是他终于再次扬起了剑,他确信只要砍上一剑就能了却他的心愿,那一剑他试过很多次了,洞金裂石,没有铠甲的保护决不可能挡得住,问题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砍向了哪里。
年特的铁拳狠狠砸在他的脸上,他的脖子在带着身体旋转。一拳,一拳,又是一拳,他的血从口鼻中甩出来,他听到周围的人不断惊叫,他不愿意听到的惊叫。他还清醒,所以他的剑没有脱手,他要反击,但是他趴在地上,那只拿剑的手已经抬不起来。
他清楚地看见年特的脚踩在上面,屈辱的感觉侵袭着他,但是他没有能力反抗。他的指骨似乎断了,再也握不住剑,那把剑已经没有什么光芒发出,被远远地踢开。一脚重重地踩在他的脸上,又是一脚,他把脸扎在黄土里,泪水沾湿了大地。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突然有圣女学院的小姑娘哭了起来,“放过凯迪尔吧!不要再打了!”
“住手——!”三匹马狂奔而来,人马未至,风暴先行。
道狂澜把挡在前面的人扫得东倒西歪,瞬间出现一条通路。
年特本已住手,突然一排风刃卷了过来,躲也躲不开,年特一声惨叫,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衣服碎片溅着雪花飞散,上半身皮开肉绽。
“圣堂的高年级来了!”年特心中一凛,退了一步转过身来,对方正在十米开外策马奔过来,为首的光辉骑士白马银鞍,高高扬起宝剑,气流轰击着空气让他的斗篷也向上飘了起来。
眼看又是一剑,年特狂吼一声拦腰一脚将凯迪尔踢得飞起来朝那人撞去,那人措不及防,撤了剑抱住凯迪尔,差一点儿掉下马,但是周身气流环绕,竟然稳稳坐好,随手将凯迪尔交给了旁边的人,恶狠狠向年特逼来。
“凯迪尔……没气了!快去找米蕾妮娅小姐!”有人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魔女学院的小姑娘们不想搅浑水,但是还算慈悲,尖叫着使用治愈魔法稳定他的伤势,有人结起魔法阵,一起消失不见了。
年特清楚地感到对方的杀意,想不到圣堂的高年级护犊心理如此严重,看来自己没有交涉的余地,因为另两个人也已经拔出长剑,梵唱中雷火乱冒,周身升起一层蓝晶晶的魔法防御盾,马蹄已经朝这边逼了过来。
年特自知不敌,就是一个人也不一定打得过,别说对方有三个人,还有一群小的在后面围着。沉着气看看四周,正打算落荒而逃。
“死——!”一声咆哮如同狮吼,烟尘中马蹄声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战鼓声让大地颤抖,幼狮大旗迎风飞扬,魁梧的身躯个个如同山脉。粗壮的胳膊挥舞着开山斧和大锤,黑色的重骑士铠甲配着长枪,长长的帽缨飘摆起伏,年特差点儿流下热泪,“原来我的人缘这么好!”
一时间弩箭乱飞,火球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放,小姑娘们尖叫着乱跑,逃生的魔法阵像是鼹鼠在随地打洞。圣堂的高年级光辉骑士撇下年特,拨转马头和幼狮的高级骑士团打在一起。
有人喊:“快叫人来帮忙!”
罗杰突然出现,破魔箭连发十五箭,一个光辉骑士的魔法盾被他攻破,失神之间被人一锤打落马下。罗杰振臂高呼:“我带高年级救你来了!”
“我没事……”年特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突然一个魔法阵在后面蓦地出现,“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凭空多了四五十人,都是光辉骑士和魔法师,丝毫也不慌乱,开始组队准备进攻。
年特:“我——跑——”
罗杰:“前面的封住路口,弓箭手上!长矛准备!旗手放响箭!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年特终于跑回自己的阵营,找了块好地方,喘气的时候发现有火炮在大队幼狮步兵簇拥下开过来了,第一炮就削一平了亚修的坟头……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骑士公会的主席瓦尔多望着平坦的墓园和烧焦的杜鹃花,气得七窍生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七十多人受伤!还有人残废!”
“当然,正如上几次所陈述,”罗杰看上去又谦虚又有礼貌,还带着文件,“我们需要实战演习,这次和上几次完全相同。看上去是高年级在打群架,其实是我们在进行联谊,联谊军事演习,反正神官大人一定会帮我们把伤员治好的。您看,这里有两位校长的签名,上个月就定好的!”
圣堂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咬牙切齿):“不错。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这里——我们想把我们的表现展现在前辈们面前。我们自然会修好这里,外带我们真诚的祈祷!”
骑士公会主席瓦尔多:“这里是公众墓地,骑士公墓在城西……”
“啊?搞错了!”罗杰非常吃惊,“下次去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