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雨花知道殷拿云未死,心情非常复杂,既失望又欢喜。他也看出是殷拿云把风灵召唤出来了,心中不禁困惑不已:羽警烛曾说,风灵一旦离开鬼啸森林,就要丧命,可这个风灵狂卷殷拿云而去,离开鬼啸森林并没有死。
拿云哥究竟用什么手段,竟收服了怪族和风灵,并让风灵在鬼啸森林之外还能生存?
这时,风灵卷起石山,乌云裹住了石山。
漩涡中心迅速回收,乌云又成扁平之状。
漩涡继续旋转,那一小块乌云里面,竟然有电闪之光,有雷鸣之声。
然后是天崩地裂的一声霹雳,一个光秃秃的骨架从空中坠了下来──
~第五十四章百变之形~
骨架像石头一般坠下,落在地面上时却又轻如羽毛。骨架刚接触到地面,怪族们仿佛接到什么命令,呼啸一声,一起聚集到骨架上来。
他们单个的时候,只有淡淡的影子,聚集在一起后,色泽就浓了许多。他们就像蜜蜂,把骨架当成蜂巢,围着飞来飞去。
起初还能分辨出一个一个的怪族,渐渐地就只剩下一团了。他们越缠越紧、越飞越慢,最后停止飞舞,变成一股黝黑的雾气氤氲在骨架的周围。
这时,骨架突然抖动起来,每抖动一下,雾气的色泽就向肉色靠近一点,如此再三,最终这团雾气附着于骨架上,成为鲜活的血肉。另有一些雾气,则结成了衣衫。
这就是殷拿云。
殷拿云说:“雨花,今天可是你先向我下毒手的。”
空雨花回答:“谁先下手,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人逼迫你,是你自己走上不归路。你这次能够重生,并不意味着你下次也有这样的际遇。”
“是的,经过这些熔岩的洗礼,我完全脱胎换骨了。从现在开始,我和从前的殷拿云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了。”
“如果你把自己的姓名也抛弃,那才真正是和过去决裂了。”
“殷拿云这三个字对我而言,没有丝毫的意义,因为是你而不是我会使用它。如果你觉得我辱没了殷拿云这个名字,也可以随便用个什么名号称呼我啊!无论如何,这都是外在的东西,你和我都不会纠缠于此。我要提醒你的是,羽警烛已不配做我的对手,现在,你是我的敌人。”
“用不着提醒,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了。我已经先行出手,你不必假惺惺了,可以没有任何顾及地把你那些歹毒的手段使出来了。”
殷拿云右手一挥,“小心了,我握着的可是罔象刀,看不见的罔象刀。还是提醒你一下,免得让人说我占了兵器的便宜。”
“明白,沾血才现身的罔象刀嘛。我的溟琥剑也很有些来历,正配得上罔象刀,你我谁也没在兵器上占便宜。那么,是我出城还是你进城来让罔象刀和溟琥剑比试一下锋利呢?”
“你不必出城,我也不必进城。”殷拿云说到这里,右手轻轻颤动了几下。
羽警烛急声叫道:“空兄弟小心!”
不用羽警烛提示,空雨花也明白殷拿云出手了,急忙用溟琥剑围着身子一旋。在一阵急促的刀剑撞击声中,他身边的人有十多人惨呼着倒下。
其在隼翔宫的师兄宣篱在混乱中丧生,谷碎玉左腿挨了一记,不过还算好,没有性命之忧。原来,殷拿云手中的罔象刀虽然只是轻轻颤动了几下,却有数百道刀风跨越他和空雨花之间的遥远距离,神不知鬼不觉袭到空雨花跟前。
结果,空雨花自然没有受伤,倒是他身边的那些人受了池鱼之殃。
殷拿云笑道:“雨花,你这样做很不厚道。我这刀风是针对你的,送上城墙的时候,没刀风没有伤及任何无辜。以你的能耐,大可将其消弭于无形,可你却把它们转嫁到这些无辜者身上去。你不是来帮铁焰城的吗?世上哪有这种帮法?”
方雪鳟虽然知道殷拿云这样说的目的是挑拨离间,但想到刚才死在刀风下的那些人,心中不免惴惴不安,明白自己也接不下这些刀风,便和空雨花拉开距离。
其他人见城主都这样做了,遂纷纷效仿,于是空雨花倒成了孤家寡人。方雪鳟也晓得这对空雨花不公平,便拣好听的话说给空雨花听:“空兄弟,我们给你腾出地方,你可以放手与对方厮杀了。”
空雨花把剑一收,“铁焰城的事我不管了。”
方雪鳟惊道:“空兄弟这是为何啊?”
“瞧瞧你,堂堂一城之主,就这点出息呀?才开始流血呢,而且不是流你的血,便身先士卒龟缩到一边了,谁还敢指望你们啊?铁焰城是你们的,不是我空雨花的,你们自己都懒得卖命,我就更不必多管闲事了。”空雨花冷冷地说。
方雪鳟感到大伤颜面,不过想到有求于人,只得忍下这口气,讷讷地说:“空兄弟误会了,我刚才说了,这是给你腾地方,让你大展拳脚。”
“这么说,你是给我和殷拿云的厮杀创造机会?这真是一个莫大的恩惠,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呀?”
“是你给我们铁焰城恩惠,我们应该铭记你,让世世代代把你当神一样供着。方某不会说话,若得罪了你,你责难我没关系,难道你忍心铁焰城这么多条人命就葬送在城外那疯子的手里吗?”方雪鳟一生中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这份屈辱让他连死的心都有。
当然,如果真要他死的话,他肯定又会比谁都闪得快。从本质上说,他和隼翔宫宫主谢翼行的德行是一个样。
“这么多条人命又怎么了?梦幻大陆每时每刻都有生灵死亡,难道我都得去救?休说我没有这样的本事,即使有,也只怕会把自己累得吐血。上苍没有规定我必须救铁焰城的人,救不救人,得看我的心情。而现在,我心里非常不痛快,没有心情去管别人的死活。”
谷血儿看不下去了,劝道:“空师弟,你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吧?”
空雨花冷笑:“当初在隼翔宫学艺的时候,你们这些来自铁焰城的人不是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吗?我是乡巴佬,但还不至于贱到用帮你们退敌的方式来讨好你们,所以,你们自己继续跩下去吧。”
谷血儿很委屈,“空师弟,我可没得罪你哟。”
空雨花不理她,对羽警烛和虚子莹说:“这鬼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你们呢?”
虚子莹开口:“我还是回蜃中楼吧。”
“殷拿云比我们预料的厉害得多,我们无法阻止他毁灭铁焰城。既然明知不可为,我们就不必瞎耽误时间了。”羽警烛说。
在鬼啸森林和殷拿云交手时,他始终处于下风,但想到对方的功夫来自虚粲蜃,而虚粲蜃的排名刚好在他前面,若能说动空雨花相助,就有十足的把握制住殷拿云了,所以热心地赶到铁焰城来。
及至到了铁焰城前,殷拿云再次露面时,其手段已经超过虚粲蜃本人了,他心里不觉有了些许惧意,于是硬着头皮和空雨花进了铁焰城,心里还存有一线希望:也许空雨花对付得了殷拿云。
可是,空雨花和殷拿云一番较量下来,虽然还没见分晓,但他已经对空雨花丧失信心。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觉得没有必要在铁焰城待下去,所以立刻附和起空雨花的提议。
方雪鳟一听羽警烛也要走,顿时慌了,“羽先生,你不能留下我们任人宰割啊。”
羽警烛指指自己的鼻子,“方城主瞧仔细了,你看羽某是那种扶危救难的人吗?”
方雪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就他的表现而言,比隼翔宫的谢翼行尚且不如。
至少谢翼行在开始的时候还能与来犯之敌羽警烛真正过了几招,只是紧急关头才服了软。
而方雪鳟从一开始,就没有一城之主的气势,把全部希望都寄讬在别人身上。如果是梦幻大陆菁英榜中的人,无论是炫天岚、虚粲蜃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们肯定会为铁焰城不惜牺牲自己,但偏偏遇上的是空雨花和羽警烛。
而当空雨花决定不帮铁焰城的时候,方雪鳟又不自觉地露出乞怜的神态,这不仅让空、羽二人觉得厌烦,便是他手下的人也轻视起他来了。
谷碎玉忿忿地说:“城主,拿出点骨气来,好不好?”
羽警烛认得谷碎玉,调侃道:“对对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谷大帅肯定早预见到今日之事,所以很久以前就准备好碎玉这个大名来迎接今日的盛典。”
“羽先生,你不帮铁焰城也就算了,干嘛还用这些言语来侮辱我们?”
“谷大帅你别和羽某讲大道理,因为羽某心里没有道理二字。得了吧,你也别生气,羽某就要离开了,你就自己拿主意,是让铁焰城瓦全还是玉碎。”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倘若铁焰城今日之厄运与你全然无关,那么我们铁焰城的人就算是死光死绝了,也怨恨不了你。但事情恐怕并非如此,我很怀疑,到底是殷拿云的出现引得你现身,还是你的到来才引来了殷拿云这个强敌?
也就是说,殷拿云的敌人到底是铁焰城还是你羽大先生?如果是后者,那么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铁焰城受的这个委屈也未免太大了吧?”
羽警烛笑了,“谷大帅最后这两句话是故意挑衅羽某,以便让羽某留下来和你说子丑寅卯的吧?可惜羽某不上当,不和你啰唆了,走了。”接着便和空雨花一起,一人提着虚子莹的一条臂膀,架着她,脚下猛地一踏,将城门上那段七、八丈长的城墙踩得凹陷下去,城墙上的其他人没提防,纷纷朝凹陷处滚落。
旋即,这段城墙像弹簧似地反弹而起,将羽、空、虚三人抛出去。这段城墙是用坚硬的砖块砌成的,经羽警烛和空雨花这样一折腾,却有了弹性。弹出三人后,城墙又继续上上下下振动了一阵,将那些军士颠得七荤八素。
羽、空、虚三人像子弹一下子就射到殷拿云跟前。
殷拿云早将空、羽二人和方雪鳟、谷碎玉的那些言语听在耳里,“羽警烛,好心没好报,知道铁焰城这些人的德行了吧?他们是以怨报德;我呢,则是以德报怨,先前我恨你入骨,现在也想开了,你对我的不敬我可以既往不咎。这样吧,今后你就跟着我混了。”
羽警烛哪里受得了对方这样的口气,“你看羽某是那种甘于屈人之下做跟屁虫的人吗?”
“谁也不是天生的跟屁虫,时势造英雄,时势也造奴才。这片旷野非常辽阔,你哪里不好去,偏偏蹦到我跟前来?这足以说明你已有了当奴才的需求和冲动。我劝你还是从了吧。哈哈!”
羽警烛一生还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当下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空雨花摇摇头,“殷拿云,你疯了。”
“雨花,如果你回心转意,我依旧拿你当兄弟看待。”
“记得很久以前我说过,我俩都倔强得很,是那种一万个人也拉不回头的强牛。你的本性已改,我还是保留这种臭德行吧。”
“你得明白,今天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你小心了。”说话间,殷拿云的罔象刀再次出手。
空雨花知道如今的殷拿云几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能以常理揣度,所以早有了防备。
对方的罔象刀刚动,他的溟琥剑便刺了出去。他知道,就锋利和坚韧而言,溟琥剑比罔象刀还略胜一筹,硬拚起来,自己吃不了亏。只是罔象刀看不见,殷拿云可能会因此而稍占便宜。
不过,就总体的感觉来说,空雨花自信即使伤不了对方,自保还是绝无问题的。
溟琥剑这一出手,表面上只有一刺,事实上明刺后面隐藏着暗刺,明刺只有一下,暗刺却有二十九下。
空雨花心想,就算只有一下刺中殷拿云,也够他受的。结果却大出他的预期,明刺和暗刺都刺中殷拿云,在他身上硬生生刺出三十个窟窿。
殷拿云对溟琥剑根本就没采取防范措施,他孤注一掷,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的罔象刀上。罔象刀挥出的刀风足足有三十八道之多,相较于溟琥剑的三十刺,它带来的伤害显然要严重得多。
空雨花这一回要受重创了。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自己的处境,避无可避,只有有血肉之躯硬接这三十八道刀风了。
事情再次出乎空雨花的预料。
三十八道刀风完全落在羽警烛身上。
这三十八道刀风十九横十九纵,均匀地劈在羽警烛背心上,镌刻出一块围棋棋盘。
这些伤口都是长一尺,深半寸。虽说是皮外伤,于性命无碍,但受此重创,羽警烛还是不由得痛叫一声。
在殷拿云向空雨花突然发难时,因为之前都是单独对敌,羽警烛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和空雨花联手夹击殷拿云,就这么一迟疑,殷拿云的刀风就割在他身上了。
羽警烛痛叫道:“好卑鄙!”
溟琥剑刺出的三十个窟窿也均匀地分布在殷拿云胸膛上,密密实实的,就像是筛子一般。起初每个伤口都呈溟琥剑剑刃横切面的形状,然后伤口迅速扩张,消融着周围的血肉,最终与相邻的伤口连成一片。
于是,殷拿云的整个胸膛都消失了,他被分成两段,上段是脖子和脑袋,下段是腰部和双腿。因为没有胸膛的连接和支撑,上段落下去,搁在下段上面。
他如今的模样十分怪异,也十分恐怖。剑伤虽然消失了,但对他躯体的侵袭却未停止。他这两段身子刚接触在一起,脖子和腰部就迅速消融,之后是头颅和双腿。羽警烛那声痛叫还没有发出,他就灰飞烟灭了,只剩下那柄因染了羽警烛鲜血而露出刀身的罔象刀平放在尘埃中。
但是,还是有一个声音对羽警烛痛叫之后的那声“好卑鄙”的斥责作出了反应,道:“我是将你脑门子上那颗棋子派上用场,所以在你背上刻了一块棋盘。我这镌刻之术差强人意,在别人看来,你背上这些纹路也许不像棋盘而更像龟纹。”这句话里的棋子是指羽警烛额头上那颗蓝色珠子,至于龟纹的说法,则是将他当作乌龟了。
这声音是殷拿云的。
声音是从罔象刀刀身发出的。
虚子莹惊骇地问道:“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