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安排的客位上坐定,姬轩此刻是僮仆身份,自然只能站立在一旁侍候。
众人听得是孔明到来,都齐目注视。姬轩环视殿中诸人,发现左边整列的人都身穿文官服饰。右边的则打扮不一,有的戴盔穿甲,有的只是一般穿著,然而个个身材高大,兼且眼神锐利,一望而知这右边站的都是会武的。
殿上诸人打量了孔明等人片刻,都议论纷纷起来,孔明只是摇扇微笑,倒似不把这因他而起的骚动当作一回事。
一会儿,文官群里有人先开口了:“这位是诸葛孔明先生?在下张昭,久仰大名了。”孔明笑道:“不敢。”张昭道:“不知是否有荣幸和先生对饮一杯?”说罢,也不问孔明意见,便令人取酒。
仆人在孔明面前倒了满满一杯,孔明也不推辞,端起喝了,随即赞道:“好酒!端的是江东佳酿。”
张昭道:“人云诸葛亮好酒,果然不错,但不知其它关于先生的传闻,是否也都属实。”孔明微笑不答,姬轩见张昭眼神中流露出狡狯神色,心想:“鲁肃说这些谋士都不赞成和曹操为敌,他们如今大概猜到孔明先生是来说服孙权出兵,似乎不怀好意。”
张昭续道:“听说孔明先生长久隐居在隆中,自比为管仲、乐毅,不知可有这回事?”孔明道:“是有人这么说过,可不是我自己封的。”
“这可就奇怪了,”张昭道:“管仲、乐毅都是前代的名人,各自辅佐他们的国君成就大业,因此被后世的人景仰。然而孔明先生你,好不容易让刘备请出来当了军师,却马上就出师不利,失掉了新野、襄阳,只能在夏口苟延残喘,这样看来,和管、乐相比,是否自视太高呢?”
姬轩听得分明,心道:“这人说话好厉害,完全不给孔明先生留台阶下。”
孔明却仍是一脸的漫不在乎,笑道:“如果只是想要取得荆州、襄阳等地,那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人生于世,最重要的是忠信仁义,刘皇叔鉴于襄阳乃是刘表之基业,不忍夺之,再加上刘表之子刘琮懦弱无知,降了曹操,若非如此,又怎会让曹操得逞?”
张昭摇摇头道:“孔明先生这是在推卸责任了,须知管仲、乐毅,皆有经世济国之能,一旦辅佐了国君,就能够使得一个国家改头换面;然而反观孔明先生你,当初好好的在隆中过你的隐居生活,和刘备风马牛不相干,当时刘备也至少还能拥城割地,和天下英雄抗衡,却为何孔明先生一当了军师,立刻就害得刘备被驱离新野,成了流亡之徒,反而大不如前?由此看来,孔明先生的才能,和管仲、乐毅实在差得太远。”
姬轩听得皱起眉头,心道:“这人说话听似有理,却又似乎是强辞夺理!”忍不住想要说话,却见孔明向他摆了摆手,笑着向张昭道:“新野,只是刘皇叔暂时栖身之所,城中粮食稀少,兵力只有数千,以这样的兵力抵挡曹操百万之师,还能够在博望坡消灭曹军十余万人,吓得曹仁心战胆寒,想来管仲、乐毅用兵,也不过如此。再观乎此帐中,更有何人能有此艺业?那些只会徒逞口舌之辩,纸上谈兵,实际临敌却拿不出对策来的人,往往不能看清真正的局势。”
一番话说得张昭脸色铁青,答不出话来,姬轩听得大是舒畅,对孔明的口才深感佩服。
众文官脸上都有怒色,另一人嘿嘿冷笑几声,发话道:“好大的口气,虞翻在此且请问孔明先生,目前曹操兵力如何?”
“虽有百万之师,全是乌合之众,”孔明简单答道:“曹操的兵力,多是从袁绍、刘表的降兵而来,收附时间不长,不足为惧。”
“嘿,”虞翻道:“孔明先生在当阳长阪坡大败给曹操,如今困在夏口,不得已而到咱们江东来求救,却还大言不惭说不怕曹操,真是信口开河。”
孔明微微一笑,道:“刘皇叔在兵力差距如此大的情况下,尚敢和曹操对抗,然而反观江东,据地广大,兵强粮足,它的一众谋士反而想要劝自己的主公向曹贼投降,由此看来,刘皇叔确实是不惧怕曹操之人,至少,不像阁下这么害怕。”
虞翻气得不得了,却也无法反驳,一名身材高大的文官挺身站起,走到孔明面前。姬轩见他步伐沉稳,似乎身有武功,便暗暗戒备。
孔明道:“阁下便是号称文武双全的薛综吗?请问有何指教?”
薛综双手叉腰,气势凌人的道:“你今天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我问你,曹操是何许人也?”
孔明道:“曹操乃是汉贼,又何必问?”
“非也,”薛综摇摇头道:“汉朝天子无能,曹操天命所归,如今已得天下三分之二,人民皆归心依附,眼看便会取得天下,成为中国新霸主。刘备那厮不知好歹,竟想与曹操争天下……”
“住口!”他说未说完,孔明突然脸色大变,拍案站起:“薛综,你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人在天地间立足,以忠孝为本,那曹操,原本乃是汉臣,不但不思忠君报国,反而想要取君而代之,这等乱臣贼子,你却还说他是天命所归?”
薛综面红耳赤,呼呼喘气,姬轩连忙向前一站,以防他突然动手。
这时一名矮小的老人缓缓走出,拍了拍薛综的背:“薛公不必生气,孔明所说的话,皆是强辞夺理,不用跟他一般见识。”薛综气呼呼的回座去了。
“原来是儒学专家严畯先生,”孔明向来人打量片刻,笑道:“何以您一口咬定说我全是强辞夺理呢?”
“你说的话,全无根据可言,”严畯声音平和,语锋却极是尖锐:“请问孔明先生,你的政治、军事理念,是来自哪一部古书?”
“哈哈哈,”孔明大笑数声,道:“我还以为严畯先生有何高论,原来却是儒家那一套引经据典的崇古思想。只会寻章摘句、效法古人,完全不知变通,如何能够成就大事?古时姜子牙、张良等人,都是经世济国的大才,他们又何尝是根据着哪一部古书才成就功业的?”
严畯愕然,答不出话来,另一人拍案而起,怒道:“孔明,你竟然如此看轻儒家思想,须知孔子以来,多少圣人贤士,皆是出身儒家,我程德枢绝不许你如此猖狂。”
“程公休怒,请安坐听我一言,”孔明笑道:“我非看轻儒家也,只是儒家亦有君子小人之分,君子之儒,忠君爱国,以为天下人服务为己任;而小人之儒呢?终日钻研在文字之间,读圣贤书,却体会不到圣人高贵的情操,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很可惜的,当今世上,只怕小人之儒,是占了大多数。”
这番话虽未明讲,但显然是暗指严畯、程德枢,皆属小人之儒,两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无法分辩。
一众文官见孔明对答如流,都是暗暗心惊,良久,没有人再出声说话。姬轩只觉佩服不已,心想:“这么多人,众口一舌,竟然辩不过孔明先生一人。”
“好!有意思!”一个声音忽然从武官群中传出。这群武官站在另一边,一直听众人对答,到此时才有人出声。
看声音出处,是名盔甲整齐、白须白发的将军,正自抚须哈哈大笑。孔明问道:“阁下是黄盖将军吧?何事这般好笑?莫非不认同在下所说的话吗?”
黄盖道:“俺一向只听说刘备帐下有关羽、张飞、赵云三名猛将,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能言善道的说客。”
孔明道:“在下不足道也,关、张、赵三位将军却的确勇猛善战,若能配以训练有素的军队,当能和曹操一决高下。”黄盖摇摇头:“耳闻已久,俺却是不信,除非叫关羽来,亲自跟我斗个一百回合,若然名符其实,我才相信刘备是个值得合作的对象,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姬轩心道:“这位将军说的也有道理,若非我亲眼见过关将军的神勇,却也不能尽信。”
正想间,却见孔明向自己招了招手,道:“轩儿,你过来。”
姬轩忙向前一站:“是,军师有何吩咐?”
孔明转向黄盖:“黄将军,我这位磨墨端茶的小童,曾经跟在关将军身边学了几天功夫,此刻关将军不便前来,就让他先跟你过几招如何?”
姬轩微微一愣,便知孔明用意是要自己显示武功扬威。黄盖只听得勃然大怒,道:“孔明!你竟要我和这小厮比武?未免太瞧不起老夫了。”
孔明笑道:“将军休怒,这侍仆自然不会是将军对手,还请将军手下留情,休伤了他性命。”
黄盖是一名急性子的武夫,听得孔明如此说,吼道:“好,我倒要看看这乳臭小子从关羽那里学到了什么功夫。”说罢随手在身边的一名卫士手中抢过一把大刀,道:“关羽使的是大刀,这只给你。”语毕,用力一掷,那刀凌空急速向姬轩飞来。
旁边其它较识大体的武官待要阻止,已来不及,大刀去势极劲,直直向着姬轩飞去,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眼见大刀飞掷的劲道如此威猛,一个小小书僮如何接得住?看那刀的去向,只怕连坐在一旁的孔明也会被掷中受伤。
却见姬轩不慌不忙,待大刀飞到身前,伸手在它木柄中段轻轻一拍,使出了四两拨千斤之法,大刀的飞掷之势全转成了旋转之势。姬轩让它在手中急转了数十圈,手腕使力,稳稳拿住。
众人本以为这书僮立刻便会被大刀击中,就算不死也将身受重伤,此时都是大出意料之外,黄盖愣了一会儿,叫道:“好,好!小子果然会武,老夫便跟你过过招。”
说罢又抢了一柄长枪在手,纵身跃入帐蓬中央,文官们连忙都退在一旁,中间立刻空出了一块场子。姬轩走入场中,横刀向黄盖一拜,道:“请将军手下留情。”
黄盖更不打话,挺起枪当头刺来。姬轩连忙横刀一封,刀枪相交,迸出一声极响的金铁交鸣声,姬轩但觉手臂震得微微发麻,心想:“这将军好大的膂力。”只这一招,已知对方武功不弱,连忙打叠精神,准备全力应战。
未料黄盖心中才真正是大吃一惊,他这一枪被姬轩的大刀隔开,震得手中长枪险些脱手,心中大骇:“我自认武功以威猛著称,一般武将和我交手,只要兵刃相碰,必定断折脱手,怎地这小小书僮竟有这等功力?”
帐中其它武将多半知道黄盖武功,都议论纷纷起来,有的感到惊讶,另有些人则认为黄盖乃是手下留情。
黄盖毕竟是个惯征沙场的老将,立刻收摄了心神,心想:“大刀较重,他出招必慢,我使长枪和他打快便了。”于是枪尖一颤,使出了枪法中的‘刺’字诀,众人眼中望去,只觉枪尖似乎幻成了十数只,齐向姬轩刺去,黄盖竟是立刻便将他当成了关羽般的大敌来过招。
姬轩双手执刀,以快打快,瞬间便挡了数十招,然而大刀却非他熟悉的武器,再挡一阵,只觉甚是辛苦,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将这把大刀当做长剑来使?”
心念一动,趁黄盖前招刚收,后招未至之际,向后退了一步,改用单手执住大刀。他伸右手抓住刀柄尾端,大刀连刀带柄至少有六七尺长,这一来姿势变得极是怪异。
须知大刀本来就是兵器中属于较重的一种,用单手之力抓住刀柄尾端乃是极吃力之事,力气小些的根本就举不动。然而姬轩平常练剑,拿的都是重达五十斤的风后之剑,像这般把大刀当成剑来使,却是毫不费力。
黄盖见状,喝道:“弄什么鬼?接招!”长枪攻势又到。姬轩此时手中虽是大刀,招式却全是剑法中的劈、削、刺、撩,虽因兵刃不称手而少了灵动之势,兼且大刀只一面有刃,剑法中的反手削击便用不上。但大刀的长度终究补了这些不足。姬轩连环抢攻,每攻一招,就踏上一步,十招之后,已将黄盖逼到了帐蓬边缘。
他立即收招,拱手道:“将军承让。”
黄盖一呆,脱口道:“你使的是什么怪招?”姬轩尚未答话,孔明抢着道:“这乃是关羽将军所授的招式,你定然没见过。”
姬轩心想:“关将军若要像我这般使大刀,对他来说自然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反正今日要先想办法混进曹营去,只好撒个小谎了。”于是说道:“这些招式,是关将军武功之中较属旁门左道的,他自己根本不屑使用,我因为没时间打好根基,便学这些攻人出其不意的怪招。”
黄盖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仍感难以索解,一旁有人发话了:“黄将军,这小子不过运气好占了先手,你们再斗一回。”看那说话的人,却见他一身劲装打扮,浓眉紧皱,怪眼圆睁,叫人望了便不自禁的心生畏惧。
“我已尽了全力,”黄盖摇摇头:“再打也是一样,甘宁老弟,你武功比我好的多,不如你跟这小子过几招。”
“好!”那叫甘宁的发声喊,轻轻巧巧的跃入场中:“小子,我来会会你。”
姬轩见来人步伐沉稳,身形灵便,心想:“比武立威固然是好事,然而若是伤了和气,再想要联手对付曹操,可就不容易。”正在犹豫,却听得孔明道:“轩儿,你就跟这位将军再过过招。”
“好吧,”姬轩又想:“孔明先生的见识比我高得多,他要我比武,必然有其用意。”于是说道:“请甘将军手下留情。”
甘宁正要动手,旁边一人快步抢上前:“且慢,甘将军,让我先上。”
这人却是孙权手下一名智勇双全的参谋,名叫阚泽,他看了姬轩的武功招式,大是惊奇,唯恐甘宁有失,便抢着上前叫阵。
甘宁叫道:“阚大哥,我先下场了的,你可别跟我争。”
阚泽在甘宁耳边低声道:“甘老弟,这名书僮的武功十分怪异,让我先试试他的虚实,你且在旁观察他的武功,待会儿便能一战而胜。”甘宁皱起眉头,似乎颇为不悦,阚泽知他不愿占这便宜,又道:“我们之中,你的武功最好,若是连你也栽了筋斗,江东的颜面何存?不用多说,让我先上。”
甘宁对阚泽本就十分敬重,这时只得让在一旁,阚泽抽出腰间长鞭,道:“小兄弟,我来会会你,请出招吧。”
姬轩见来人举止有礼,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拱手道:“请将军指教。”
阚泽不再打话,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