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到底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琥珀渐渐镇静下来,沉沉睡去。
陈默跌坐在床边的地上,再也无力站起来,一阵阵压抑着的哭泣从酒店的小小房间断断续续传出。
再痛苦再漫长的夜也会过去,当第二天阳光又升起时,陈默已收拾好行装,站在琥珀房间。
“我要走了,昨晚你都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琥珀按着仍有些晕眩的头,不安的问:“我做了什么?”
陈默背转身子,他根本无法看她,她的迷惑,她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不是吗?
“你在嗑药吧?”
琥珀倒退一步:“你,你都知道了?”
完了,他知道了,一定是昨夜嗑药嗑昏了头去他房间闹了,她说了什么吗?她表现的很不堪吗?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看,他都已不再看她了,连说话都要背转着身子了。他就要离开了,为什么偏偏在他离开前被他看到这样一幕丑陋真相。
无论是作为表哥还是作为警察,他对她都彻底失望了吧。
她吸吸鼻子,这样也好,他这一去,本来就没有打算再回来不是吗?这才叫一了百了。她要嗑药,那就继续嗑好了,他不会再在乎了,不会再关心了。
“你要想办法把它戒掉!”他压低着声音,只有这样,听起来才不会颤抖吧。
默哥哥,你已经这样不耐烦了吗?
琥珀坐倒在床上。
“我知道了,你该走了。”
陈默提起行李,再回头看琥珀一眼:小琥珀,我不能再照顾你,否则,你很快就会发现,我原来连自己也无力照顾,到那时,你会更伤心吧。
小琥珀,默哥哥无法再为你做别的,只盼在余生多抓几个毒贩,就算为你尽一份心力了。
小琥珀,你要珍重。
“哥。”琥珀叫住他:“我为人最不喜欢送行了,太惨兮兮,反正你还要回来,我今天就不去送你了。”
陈默不敢回头,怕琥珀看见他通红的双眼。
“好,你别送了。”
琥珀也不敢追过去,亦怕他看见她满脸的泪。
“哥,把你的手递给我。”
陈默反手伸出,琥珀轻轻握住他的手,这双手呵,它还是如多年前一样修长有力,它好温暖呵。有多少次了,它在她脸上抚过,在她头发上抚过,在她心头抚过?
她闭上眼睛,让眼泪滴下,深吸气,狠狠咬在陈默手腕上。
陈默闷哼一声,转回头来,两人泪眼相对,再无力伪装。
“到底,我们只有手足的缘份,就让我给你的手上留个记号吧。”琥珀含泪笑道:“再见。”
谢谢你,我永远也来会忘记海南,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陈默大踏步走出去:“再见。”
琥珀看着陈默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最后一次这样看他,最后一次与他独处,最后一次送别。
她慢慢的坐下来,从衣袋里取出那包小药丸,摸出几颗,塞进嘴里。最近,这药丸渐渐没有以前那么好用了,从前,一颗下肚已可令她忘却烦恼。现在,有时几颗齐齐塞下去也没有什么感觉。她越来越频繁的感到心慌,心悸,不能自控。
这就是毒瘾吧。
听说吸毒可以大大缩短人的寿命,这真是好事。
她笑,把最后几颗药丸也塞进嘴中。
以后,再也不会心痛了,再也不用为难了。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自由,更加无忌。快乐,其实也没那么困难。
看来,她已渐渐攀上了悬崖,离坠落的日子不远了。真到坠落的那一刻,会有人来接住她吗?会吗?
韩蓄?不,不会,他再傻也不会仍留在原地等她,难道还嫌她伤他伤的不够吗。
陈默?更不会,他一直与毒品作斗争,却亲眼目睹了她的真面目,他这一去,永无再见之日。
那么,坠落,接下来,就是毁灭。
对吗?
她望向陈默远去的方向笑出眼泪:默哥哥…韩蓄…
正是清晨,小城的居民已经在为新一天的生活而忙碌。一切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丝毫没变,变的,只有他自己的心。
陈默揉着嗡嗡响的额头:他的心已死了,再不复苏。他的人也快死了,到时,但愿能不再痛苦。
他下火车后去了一趟医院,医生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觉得他枉顾生命的安全与健康,完全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他无法解释,也无从解释。
自从确诊他的脑肿瘤性质后,他对一切都看淡了,除了她。
他问医生:“如果早一点治疗,有好的希望吗?”
医生皱眉说:“那也要看你的癌细胞有没有转移的迹象,如果有,把握就小了。如果没有,以现有的医疗科技,抑制它应该是有把握的,但最好还是可以开刀。”
多么可笑,脑子里长出个恶性肿瘤来,就要打开它做切除。可是,医生知不知道它是怎么长出来的?它是日积月累,不能解脱才生出来的。要切除它,谈何容易,只要他还活着,这边切了,那边一定仍会有肿瘤出现。因为,他的痛苦仍在,他的灵魂仍不得解脱。既说不出口,又解决不了,更难以忘怀,不长瘤,还能怎样?
这是他被禁锢的灵魂在身体内进行的反抗,他太了解。
医生岂知这一切?
癌,癌是什么?癌就是生要离,死难别,心头滴血,血内有情的纠结。是一个人活着经历着痛苦着的总结。
谁能治得了?
他问医生:“如果不开刀,只靠定时的化疗和药物控制能活多久?”
医生说:“不肯定,如果不转移,以你脑中肿瘤现在的体积推断,应该有一年至三年的时间。如果控制得宜,最长拖个五年七年也不一定,如果本身药物排斥,那么三个月半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开刀呢?”
医生又皱眉:“你确定不告诉亲人吗?”
“不用。”
“开刀,如果顺利,而癌细胞没有异动,那么存活的机率是一半对一半,有可能可以治好。”
“一半对一半?还有一半的机率是什么?”
医生看他一眼:“开颅术在目前仍是极艰难的手术,如果出现意外,可能导致即时死亡。”
“如果手术成功,但癌细胞转移到其它部位呢?”
“那…”医生垂下头:“希望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轻轻拍了拍医生的肩膀:“别担心,没事的。”
医生诧异的看着这个高大英伟的男人,多么古怪的人。到底是他得了病,还是我得了病,怎么反倒由他安慰起我来。
出了医院,陈默直接去了警队。医生对他坚持不肯接受手术十分担忧,可他已经决定了,生死由命,能够长命百岁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更深的折磨,现在,控制得宜的话还有三五年时间可以为警队做点事,为母亲尽点孝,这不好吗?
他想起唐玲,她知道自己的病会怎么样?会伤心吧。但,这其实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最起码,五年之后,她又会是一个自由身,不用再被他的苦痛围困,那也相当于一次新生。
希望她好。
琥珀呢?他死后,她也一定可以重新开始。就算是跟着那个朝秦暮楚的韩蓄,也比跟着他要好,以后,她的好日子总会来的。
多好。
走到警局门口,他被一位白须白眉的僧人拦住了去路。
他就挡在他身前,他从左边过,那老僧就往左边移,他换着从右边过,那老僧却又移到右边挡住他。
他正不耐烦,却发现老僧的双眼无光,似乎竟是个盲人。
他心一软,伸手去扶他:“老方丈,您这是要去哪儿?我能帮上您吗?”
老僧瞪着干枯的一对眼沉吟片刻,忽然说:“大将军别来无恙?”
他想这老僧大半是疯了,眼又盲,心又盲,真是可怜。
老僧忽尔一笑:“你已病入膏肓,居然还觉得我可怜?”
陈默大吃一惊,认真的端详老僧,只能猜想他是瞎蒙而已,却也忍不住好奇,问:“老方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要病入膏肓?”
老僧笑:“老纳此次前来原是来送大将军昔日故友之物的,不料临行前发现此物早已不翼而飞,不由深为自责。此时一见,却发现人算不如天算,原来此物,早已移师于大将军脑中收藏。此物是锵锵金器,植于血肉之躯内,大将军安能长享天命?阿弥陀佛。”
陈默见这老僧语无伦次,却精神旺健,显然足以应付跋涉艰辛,说不定,连盲眼的样子也是这老僧装出来骗子人的,也不便纠缠,转身进了警局。
老僧侧耳倾听他步行走远,眉毛渐渐垂下来:“痴子啊痴子,百世千年,仍不能让你放下小小一枚同心金锁吗?”蹒跚而去。
在警局忙乱了整整一天,头居然没有再痛。陈默觉得有些奇怪,又想,那老僧说,我脑中的积瘤是故友的金器滞留所致,这金器,指的就是我对琥珀的情份吧。人说,情比金坚。难道感情到了一定程度,真的能化作比金属更坚硬的物质?
他苦笑,我这是在瞎想什么,这可不是疯了吗。唉,像琥珀说的:今日扰君昏,明日衣化云。我生的时候,已注定要被她扰乱心神,除非死了,一片心事,才能尽化云烟罢。
他又想,如果上天真给他一个可以遂心愿的机会,他真能和琥珀生活在一起,说不定,脑中的肿瘤会自己悄悄消失。
他摇头苦笑,痴人说梦。
“陈默,外面有人找。”同事叫他。
走出去一看,居然是多年不见的韩蓄,陪他一起来的,还有唐玲。
他拉过唐玲,冷着脸问韩蓄:“你来干什么?”
唐玲抢着说:“小蓄前几天打电话来,问有没有见过小珀,我告诉他,她刚刚来过,他就来了。”
“她走了。”
韩蓄问:“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陈默看了看他,他的样子很落泊,面色铁青,大约跟自己差不了多少。他也病了吗?不会,这种缺心肝的人怎么会病?那他一定是走了挺多地方在找琥珀吧,像是吃了一些苦,受了一些罪。可是,也是罪有应得。
这个人,不是自己当初给琥珀圈中的守护者,他,太让他失望。
陈默的头不期然痛起来,他坐回椅子里,向韩蓄摆手:
“不知道。你走吧。”
唐玲推他:“你不是去找她了吗?怎么不知道?你就告诉韩蓄吧,他这一年来一直在找她,也很受苦。”
陈默不动,真的吗?
“他是真心对琥珀的,”唐玲低声说,带着一点点不易觉察的怨怼:“你应该可以放心才对。”
陈默深深看韩蓄,这男孩子长大了,像个男人的样子,他真是越来越俊美了,如果,琥珀能忘记自己,那么,她最容易爱上的,是否会是他呢?
应该是吧,无论如何,他,仍像是真心喜欢琥珀的。
陈默问:“如果有机会,你会照顾她吧。”
“当然。”
半年多时间,韩蓄已又一次走遍了全省,他已近乎绝望,他有时甚至会想:琥珀的美,这样的不同寻常,这样的轻灵飘忽。也许,她本就不是凡间的女子吧,也许,在他疯狂寻找她的时候,她早已躲在天上,偷偷的笑。
找不到她,怎样都找不到她。只这小城,他已回来了三次。他的信心已被慢慢磨平。
终于,唐玲说:她回来了。
天知道,他是多么兴奋,多么狂喜。他马不停蹄的赶来,一心只想见到陈默就可以解决一切,谁知,陈默却是这样一付意兴阑珊的样子。
他仍在记恨那次夜雨中的纠斗吗?
他怎么好象对琥珀全然不在意了呢?
他的脸色真难看,比自己还要难看,是因为见到自己才这样吗?他这么反感他与琥珀在一起吗?在他眼中,琥珀与自己,根本就不配吧。
韩蓄想,我也知道,我是万万配不上琥珀的,可是我爱她,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吗?
陈默静静的观察着韩蓄,韩蓄脸上爱恨交织的表情让他心惊,他仍只是个表面长大了的大男孩,他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和琥珀在一起,只会比琥珀更加不理智,更加没耐心,是不会带给琥珀幸福的。
他断言,沉声说:“琥珀被这小城的所有的人和事纠缠了太久,已在崩溃边缘,还是让她静一静的好。你还是放弃找她吧。”
韩蓄直直看着他:“这就是你的意思?是否也是琥珀自己的意思?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能给她幸福?”
陈默叹息,站起来握住韩蓄的肩头:“小蓄,爱她,就放过她。”
对唐玲说:“我还要工作,你先送小蓄走吧。”
唐玲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哼一声,拉韩蓄:“我们走。”
出了门,韩蓄仍愣愣的,一年时间,他两次踏上寻找的路程,找不到琥珀,他已不难过,他想,只要真心,总会有想见的一日。
再选择来见陈默,他并未想要什么确实的答案,只是想看看同样深爱琥珀的男人,可否给他一些启示,没想到,一见面,不知怎样,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得来这样的结果。也许,他的道行还太浅,真要再入凡世情海中修行?
唐玲深深叹口气:“算了小蓄,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想开些吧,他们兄妹,是这辈子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别人再也分不开。我也不怕你笑,你可知道,结婚这多年,他仍与我分房睡,他不陪我就算了,却连个孩子也不肯给我!”
她苦笑:“有时候,我真怀疑,我们这几个人前世有着互相纠缠的债务,清算不了,留到这一世继续。究竟大家还要彼此折磨到几时才了?”
“小蓄,你走吧。这个小城,压抑你太久了,远远的离开这里吧,再也别回来。”唐玲说,声音决绝:“甚至,你都不要再呆在这个省,这是一个太古老的省,有太多古老的,不能磨灭的苦痛印迹,你走吧,快走。”
韩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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