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猜知他所思,附耳低声道:「官军进城尚需时间,那匹黄骠马便在后衙,老弟可骑着逃走,以它的脚程,官军必追你不上。」
杨飞颇为感激的望他一眼,若真就此逃走,恐会牵连于他,王掌柜或有杀身之祸,这种无情无义之事他说什么也干不出来,再说此刻张涯正虎视眈眈,怎会让自己逃之夭夭。他瞥见张涯得意的奸笑之色,心中一横,高声道:「张捕头。」
张涯嘿嘿笑道:「梅英雄何事吩咐?」他说此话时满是嘲讽,殊无恭敬之意,心想看你这臭小子还能得意到几时。
杨飞冷哼道:「随我出城迎接大军。」
张涯怎会想到杨飞不但不逃,还要送上门去,不觉愕然点头应道:「好。」
领兵而来是太原总兵姚昭武,此人年约五旬,素有智计,先前朱阳只是盘踞吕梁打劫家舍,尚不致劳他出马,这次朱阳竟率部扰城,动摇社稷,震惊太原,以致无功而返。山西布政司杨同德便命他领兵亲自出征,欲一举击溃这伙宛若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的吕梁强盗。
姚昭武方脸大耳,面色微黑,颔下留有三寸短须,果真威武不凡,骑于马上,俯首望首跪伏于地的杨飞,问道:「你便是那梅云飞?」
杨飞高声应道:「是的,大人。」
姚昭武微笑道:「不必多礼,先起来说话。」
杨飞这才站起道:「多谢大人。」
姚昭武又道:「本官听闻此次朱阳退走是你之功。」
杨飞道:「小人哪有这个本事,只不过是一时侥幸,惊走朱阳,若非那朱阳早知大人会亲率大军来临汾平寇,亦不会狗急跳墙,急急逃窜。」
他此言极妙,既捧了自己,又拍了姚昭武马屁,只是狗急跳墙四字用的有些不伦不类。
姚昭武暗暗好笑,但听得杨飞的马屁,心中大悦,抚须笑道:「本官一路行来,闻临汾百姓为你奔走称颂,如此人才,难得你年纪轻轻却不贪功,若是为官,前途无可限量!」
杨飞见姚昭武似对他颇有好感,心中大喜,谄媚地笑道:「大人过誉了,托大人吉言,小人若能在大人手下当个小兵,便此生无憾了!」
姚昭武颇为赞许道:「以你的武功胆识当个小兵岂非太过委屈。」
杨飞忙道:「小的在大人手下做事,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委屈?」
杨飞这招马屁绝技百试不爽,姚昭武身为朝廷三品大员亦不能幸免,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若真的想到本官手下做事,本官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杨飞闻言,吓了一跳,自知马屁拍过了头,若这姚昭武真的看上自己,留自己在他手下当兵岂非糟糕至极,小兵干得再好,就是将来官运亨通,出将入相,也谈不上天下第一高手,更别说娶天下第一美人了。他一念及此,连忙扯开话题道:「大人,这里风大露寒,还请大人暂且先到县衙歇息,再行商议讨伐朱阳之事不迟。」
姚昭武点点头,命偏将领大军在城外安营扎寨,自己带着一队亲兵同杨飞行向县衙。
杨飞在前引路,姚昭武骑马缓缓而行,忽然问道:「听说你是临汾县衙的衙役?」
杨飞还未回话,早欲进言的张涯忽道:「大人,他并非本县的衙役。」他见姚昭武同杨飞越说越是投机,再说下去这姚昭武王八看绿豆,跟杨飞对上眼了,哪还会追究杨飞什么罪行,见此良机,连忙插语。
可张涯忘了为官者最忌有人多嘴,姚昭武见张涯竟敢接话,颇为不悦的皱眉向杨飞问道:「此乃何人?」
杨飞狠狠瞪了张涯一眼,恭恭敬敬的答道:「启禀大人,他是本县的捕头张涯。」
「这么说,他还是你的上司!」姚昭武愕然道:「为何他说你不是衙役?」
杨飞忙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小的回到县衙向大人细禀。」
姚昭武「嗯」了一声道:「张涯,你身为临汾县捕头,昨晚可曾为民一战?」
张涯见姚昭武面色不善,心中大叫不妙,立时骇得面若死灰,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大人……」
姚昭武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于他,驭马行去。
杨飞跟着姚昭武快步行去,心中偷笑,心道张涯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想告老子的状,反倒掀了自己的底,咱哥俩彼此都有把柄捏在对方手里,你若惹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张涯待得姚昭武行远,方敢站起,差点便欲拔腿而逃,可周遭行人个个横眉冷对,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还能逃到哪里。他心中转念,只得硬着头皮向县衙行去。
众人回到县衙之时,王掌柜仍留在衙内,杨飞见了不由连使眼色,示意让他快走。
姚昭武已然瞥见王掌柜,见他全然不似官府中人,不觉愕然道:「他又是何人?」
王掌柜不待杨飞回话,急急答道:「大人,草民是这临汾汾阳客栈的掌柜。」
姚昭武拧眉道:「这里是县衙,你在此何为?」
王掌柜恭声道:「大人,这位梅英雄让草民在此帮忙打理帐务。」
「打理帐务?」姚昭武讶然道:「怎么临汾的库银未被那朱阳劫走么?」
王掌柜摇头道:「梅云飞见那些被劫贫民衣食无着、居无定所,便号召临汾富户捐资济贫,一切交予梅英雄作主。」
姚昭武道:「竟有此事?」
杨飞连忙道:「百姓所请,小人一时推拒不过方才应下,有逾规之处,请大人恕罪。」
姚昭武闻言释然,哈哈大笑道:「这等抚民善事,即便有何不妥,本官亦不会怪罪于你,倒是那临汾知县胆小怕事,弃百姓于不顾,临阵脱逃,临汾官府名存实亡,本官一路见那些百姓忙着重建家园,安居乐业,若非有你在此安抚百姓,哪有此美景?」
杨飞跪礼道:「谢谢大人!」
姚昭武道:「不必行如此大礼,起来说话。」
杨飞心中一动,心想这姚昭武正对自己极有好感,此刻若将在临汾之事全盘托出,他多半不会追究自己罪行,心念急转间,立时道:「大人,小人待罪之身,不敢起来。」
姚昭武道:「你又有何罪?」
杨飞一咬牙道:「张捕头所言不虚,小人确非这临汾的衙役。」
姚昭武初闻一愕,随即笑道:「原来是此事,虽说假冒官差于法不容,但事急充权,本官也不会定你有罪,你起来吧。」
杨飞仍长跪不起道:「小人还有一事欺瞒大人。」
姚昭武脸色一沉道:「还有什么事?」
杨飞道:「小人非但不是衙役,还是一名待斩死囚。」
「砰!」姚昭武刚刚端起的茶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大惊失色道:「什么?」他身为一军主帅,有山崩不变的定力,若非杨飞所言太过荒诞,哪会如此?
杨飞早知他会如此惊异,忙道:「其实小人是被那临汾知县冤枉的。」
姚昭武面色稍缓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与我道来。」
杨飞便将那日在客栈发生之事及被临汾知县冤枉之事一一道出,姚昭武听完,松了口气道:「若此事真如你所言,你确是被那临汾知县冤枉的。」
王掌柜亦跪禀道:「此事草民能作证,草民便是那汾阳客栈掌柜,当日亲眼目睹此事。」
姚昭武亲手将杨飞扶起道:「此事本官自会替你作主,你该起来了吧。」
杨飞闻言大喜道:「大人明察秋毫,真是青天再世。」言罢,这才站起。
姚昭武哈哈笑道:「你不用拍我马屁,本官是个武官,想管此事也管不了。」见杨飞面色一紧,又道:「不过本官自会将此事面禀布政司大人,凭他与本官的交情,不会不卖这个面子。」(明朝官制,布政司秩正二品,总督一省军政要务,为最高地方长官。)
杨飞虽不清楚布政司是啥子官,但见姚昭武言语之间这般恭敬,自是知道此乃一个极大的官衔,有姚昭武这么一句话,自己这个杀头之罪多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连忙施礼道谢,又问道:「多谢大人,不过小人那妻子……」
姚昭武面色一沉道:「你妻子毕竟杀了锦衣卫的千户,罪责难逃,你受此牵连,本官帮你脱罪已用天大的面子,你就不要得寸进尺了。」
杨飞哪还敢替梅兰求情,唯唯应诺道:「是,大人,大人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今后大人若有差遣,小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姚昭武叹了口气道:「你年轻有为,我那孽子若能似你就好了,他年龄与你相仿,所作所为却教我痛心疾首。」
杨飞忙道:「大人将门虎子,令公子即便有所不及,来日必也是一代将才。」
姚昭武笑道:「这马屁拍得好,你若身在官场必前途无量。」这已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杨飞老脸丝毫不红道:「小人句句出自真心,绝非吹捧。」
姚昭武哈哈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吹嘘拍马,连我这久居官场中人也自愧不如。」忽然瞥见王掌柜仍跪在地上,方道:「王掌柜,你也是有功之人,快快起来。」
王掌柜道:「谢大人。」站起之后,揖手道:「大人,梅英雄,天色已晚,此间若无草民之事,草民便先回去了。」
姚昭武颔首道:「那你回去吧。」
王掌柜又望了杨飞一眼,见他满是感激之色,向二人一揖手,转身离去。
杨飞忽道:「小人去送送王掌柜。」见姚昭武点点头,这方才追了出去。
王掌柜似早知杨飞会跟来,并未行远,对他笑道:「老弟,恭喜了,有姚大人为你作主,你的冤情便可昭雪了。」
杨飞行礼道:「这还得多谢老哥方才大力相助啊。」
王掌柜道:「咱们忘年之交,老弟何必客气。」言罢,忽自怀中摸出一迭纸递与杨飞,他接过打开一瞧却是几张银票,数了一数竟有五千两之多,不觉愕然道:「老哥你这是何意?」
王掌柜道:「方才老哥我趁你出去之时,将剩下的那些金银珠宝换了这些银子,虽说少了一些,你也收下吧。」
杨飞老脸一红,吶吶道:「老哥,你这么做不是摆明让我贪污么?」
王掌柜笑道:「那些富户将银子捐给你,其中意思谁不晓得,你也不必推拒了,再说你真跟那姚大人去了太原,只怕少不得要花银子打点打点,这些为官之道老哥倒是懂的。」
杨飞不再推辞,将银票纳入怀中,方道:「如此便多谢老哥了。」
王掌柜道:「你切记不可得罪那姚大人,若他一时着恼,那可前功尽弃,快回去吧,莫要让他久等了。」
杨飞点点头道:「老哥保重了。」
王掌柜微笑道:「你也要珍重,老哥祝你官运亨通。」
杨飞苦笑道:「我可没想要当官。」言罢,一揖手,转身回到县衙。
杨飞到了后厅,想起一事,忙道:「大人昨夜兼程自太原赶来,想必还未用晚膳,不如让小人为大人接风洗尘。」
姚昭武摇头道:「临汾刚刚遭劫,本官此去岂非落个扰民之罪,你还是吩咐厨下随便弄几样小菜即可。」
杨飞哪敢逆他之意,连连点头道:「大人爱民如子,小人差点让大人犯此大罪,小人这便让人去做。」退了之后,心中却自犯愁,这县衙中除了几个衙役,厨房哪会有人作菜,想了半天,一拍脑门,大叫自己为何如此之笨?
叫来一名衙役道:「你去找间酒楼做些酒菜来,记得不可太贵,但要可口,速速送来,姚大人要用膳。」
那衙役见杨飞在姚昭武面前如此吃得开,哪还不乖乖听话,连声应是,慌忙弄酒菜去也。
杨飞再回后厅之时,见姚昭武仍慢条斯理的在那品茶,忙展颜笑道:「大人,小菜立马便到,请稍候片刻。」
姚昭武微笑道:「你见过那朱阳,可知他是怎样一个人物?」
杨飞略一沉吟道:「小人只与那朱阳有过一面之缘,还过了三招,不瞒大人,小人不是他对手。」他非但不是朱阳对手,连那三招也应付得勉勉强强。
姚昭武沉思良久方道:「朱阳武功虽了得,却只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据探子回报,他有一个姘头叫姜依萍,人称『毒娘子』,为人极工心计,官军数年久攻不下有她大半功劳。」
杨飞不以为然道:「那毒娘子再厉害不过是一个女流之辈,大人此次亲自出马,不管什么朱阳,还是姜依萍,还不手到擒来。」
姚昭武此次亲征,确有此意,闻言不觉微露笑意道:「那依你想法,应当如何才能拿下这伙山贼?」
「这个……」杨飞心道此事应由你来想,怎么落在我的头上,不过若真能一举拿下朱阳,便可为香儿报仇,他苦思半晌,方道:「若是能先除去那毒娘子,再对付朱阳便容易得多。」
姚昭武笑道:「这也是本官想法,你可有法子除去那毒娘子。」
杨飞见姚昭武神色间似有一丝诡笑,心中掠过一个念头,骇然道:「大人不会是让小人去刺杀那姜依萍吧。」
姚昭武颔首道:「本官正有此意,那毒娘子擅使毒药,身手不高,以你的武功,对付朱阳力有不逮,去杀毒娘子却绰绰有余。」
杨飞吶吶道:「可是那些山贼都见过小人,只怕小人还没见到那毒娘子,便即一命呜呼,再也不能回来见大人了。」
「这倒说的也是。」姚昭武顿了一顿,又道:「此事容后再议。」
杨飞心中石头落地,暗道等到容后之后,自己早已逃之夭夭了。
「大人,千万不可让这小子去这伙山贼那。」张涯此时方至,高声道:「他本是一名死囚,与那朱阳乃一丘之貉。」
姚昭武眼中寒光大盛,厉声道:「你说什么?」
张涯虽不知杨飞给姚昭武灌过什么迷魂汤,见此情形,心中大叫不妙,骇得向后连退两步方道:「姚大人,梅云飞本是一名死囚,潘知县早已落案,他已认罪伏诛,大人切不可信他。」潘知县便是那临汾知县。
姚昭武冷哼道:「你可有证据?」
张涯见姚昭武面色不善,心中大骇道:「梅,梅,梅云飞都已认供。」
姚昭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