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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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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黧黑,何曾见过如此美丽白皙的女子。他们的脸色全都祥和了,纷纷道,原来是翁主,臣等进去通报。 
  一会儿,若卢令王信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翁主莅临,不胜荣幸。下吏知道翁主为何而来,不过尊夫沈君乃重犯,有丞相府特别移书,不许任何人探望,等制书报文下达,再作打算。 
  刘丽都道,听掾史传言,丞相答应我夫君上书阙下辨冤,我现在不过是给夫君送刀笔,以便他作书,别无他意,望贤令给予方便。 
  王信一个小小的六百石,哪里敢得罪丞相和江充,道,丞相移书公文说,不能让沈君接受任何外来物件,下吏也是无可奈何,请翁主体谅下吏。 
  刘丽都一听,大骇道,难道丞相果真一手遮天,竟隔绝我夫君不许上书,意欲专杀中二千石大吏? 
  这个请翁主亲自去问丞相,王信面无表情地说,下吏只知道执行命令。 
  刘丽都大怒,你不让我进,我偏偏要进,她回头对侍从喝道,破胡,我们闯进去。 
  王信也很不悦地说,哼,请翁主细思,这里是若卢诏狱,哪容得你如此放肆,你当是广陵小国的土牢么?律令:敢有篡取诏狱罪囚者,依《贼律》,一概当场格杀。他手一招,来人。 
  一时大批吏卒从后堂涌进,手执长戟,对着刘丽都诸人。郭破胡见事不妙,轻声对刘丽都道,翁主,我们还是再想办法罢,这样做,只怕惹得天子大怒,我们不但救不了府君大人,还会越弄越糟。 
  刘丽都心中气苦,可是郭破胡的话的确很有道理,自己这样任性,又何济于事呢?若卢狱是天子诏狱,守卫森严,难道自己还能象在豫章县那样轻易地救走丈夫不成。这除了让江充越发抓到把柄,让皇帝印证了他的关于小武和其家人一向猖狂妄为、大逆不道的劾奏之外,对整件事情的解决没有任何帮助。她只觉得心内一酸,两行热泪涔涔而下,悲戚地说,可是我怎么忍心看着夫君送死,自己却毫无办法,该死的江充,该死的刘屈氂,你们…… 
  王信见她悲戚,口气里又回复了谦卑之态,道,翁主还是请回罢,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之是收敛点好,翁主这样辱骂丞相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让人听见,反而惹是生非。只要有人上书劾奏翁主谤讪天子宗臣,轻辱朝廷重爵,那就麻烦了。丞相可是百官之长,不可轻易辱骂的啊,多少人都为此得罪下狱呢。 
  郭破胡对王信拱手,多谢大人指点。他回过身来,对身旁侍女说,还是先扶翁主回府罢,我们从长计议。侍女中就有他的妹妹郭弃奴,刘丽都并不知道郭弃奴和小武曾有过缠绵,对她也颇为喜欢,一向亲密,郭弃奴自知身份卑微,也并不敢嫉妒翁主,反而和翁主相处日久,逐渐喜爱她天真烂漫的性格。小武现在被拘系,她自然也非常伤心,只是她更没有什么主意了,只有忍住心中的难过,过来劝慰道,翁主还是暂且回府罢,婢子认为,沈大人忠心耿耿,所杀的都是贼盗污吏,积福那么多,又深得百姓爱戴,皇上一定不会下令杀他的。 
  刘丽都呆立着,只是默然不语。王信拱手道,翁主,依下吏所见,三天之后将有使者从云阳甘泉宫来,到时翁主可以自己去找使者辨冤。何苦守在若卢狱前,为人指摘呢?若卢狱不过是个监狱,只管接受命令,收受囚犯,不是管理判决的啊。 
  刘丽都又拭了拭眼泪,道,好,我们走。 
  他们回到府中,招集家臣商议了半天,都一筹莫展。如候、管材智等人心里自然也很忧急,可是现在以他们的身份是万万不敢出来的。他们至今还属于前丞相府的有罪逃亡官吏。小武安排他们躲在府里,只盼着皇帝再次大赦天下,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来。那样,即使江充等人发觉他们的身份,也只有空自愤怒。追究吏民赦前所犯的罪是不行的,那是有意跟诏书作对,按律令来讲,就是〃亏损圣恩〃,一定会下狱,借江充等人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他们惶惶不安地在府中议论了三四天,一个办法也没想出来。刘丽都很绝望,这几天她粒米未进,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快就落到如此下场。如果就一直在豫章郡做一个安稳的太守,以丈夫的才干,即便无大功劳,也不会有大过错,每年的考绩一定会在天下郡国的前列,胜似在这里做看似风光的京兆尹。她想起小武那时跟她说的,如果一直做那豫章太守,每年行县,都能携她在鄡阳住几个月,每日听瀑读书,相亲相爱。所有的政事都交给得力的功曹和卒史、书佐去办,那该是何等的快乐!现在一切如同梦幻泡影了。她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做,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帮自己。自己的父亲广陵王一向势利,天性凉薄。现在小武得罪,他肯定只求别牵连到自己,哪里还敢出头,至于刘宝等人肯定是哈哈大笑的了。幸福的日子这么容易就走到了尽头,思之让人长号不自禁? 
  婴齐君,你和府君一样精通律令,一定能想到办法。刘丽都还是不死心。她也只有婴齐可以商量了。郭破胡是个武吏,不通文法。檀充国乃一管家,家事熟滥,官事却一知半解。如候出身校尉,精通的是挽弓射箭,舞文弄墨也不擅长。管材智曾为丞相长史,文法精熟,可是自己不大信任,毕竟当日在豫章县曾和他有过节。只有婴齐是最适合的帮手了。 
  婴齐扼腕叹道,臣这几日也是辗转不寐,恨不能身代府君。但是翁主你要知道,这事不完全是律令上的问题,府君去丞相府对簿之前,就和我彻夜商量过。如果天子当廷招集公卿杂议,听了府君的辩驳,一定会觉得府君有理,赦免府君。可现在是刘屈氂和江充舞文弄法,甚至不给府君提供刀笔上书皇上。皇上不见府君的辩解,以为府君甘心伏罪,自然就被他们蒙蔽了。说实话,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率人篡取诏狱,如果能成功,府君可以暂且逃亡,等待大赦。 
  啊,刘丽都的眼光暗淡,真的只有篡取这一个办法了吗? 
  对,婴齐道,当年大将军卫青贫贱时,被人诬陷逮入诏狱,也是被他的朋友公孙敖和张次公等人篡取出来的。后来皇上得知卫青的冤枉,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对他们封官加赏。当然这次和他们的情况有所不同。 
  自然是完全不同的,刘丽都眼神发散,喃喃地说,当年公孙敖、张次公都是期门卫卒的千人官,可以率领属下骑卒篡取。我们府君已在系,不可能征发郡兵,就凭这区区几个家卒,哪里进得了若卢诏狱。 
  婴齐道,唉,就是如此,翁主且放宽心,稍进饮食。据下吏推测皇上的一惯行事,未必会制可刘屈氂的劾奏。说不定使者一到,就宣布赦令呢!皇上一向英明果断,江充他们哪里便这么容易称心如意?翁主还是保重玉体,善自珍爱要紧。倘若翁主一意不进食,亏损玉颜,府君回来见到,岂不怜惜? 
  刘丽都脸上一红,这个小吏,说得什么话。我亏损容貌,岂是你应该管的。心里颇有些不悦,但瞥了一眼婴齐,看他脸上诚恳,并无亵辱之色,也就释然了。她深知自己容貌美艳,寻常男子见了经常会大失体统,说出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婴齐既是个男子,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过婴齐的最后一个推测到底宽了自己的心,小武常称婴齐律令精熟,比起自己已经不遑多让了。他的推测应该不是妄言的罢。她心里一宽,陡然觉得饥肠辘辘。正在这时,檀充国匆匆进来,神色张皇地说,甘泉天子使者到了长安,现正在未央宫北街丞相府,招集三公九卿、中二千石,宣读制诏。 
  刘丽都又惊又喜,心里砰砰直跳,道,充国君,可曾知道制诏内容? 
  檀充国道,下吏不知。使者要等到诸吏聚集,才宣读制诏。这是下吏刚刚路过直城门,向未央宫北阙司马门卫卒打听到的。 
  刘丽都两手据地,长跪道,请檀君速速去丞相府等候,一有消息就回来报告。她说完这句话,简直有点气喘不上来,不禁悲哀地想,倘若消息不祥,我也伏剑自杀罢。沈郎有故,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况且长安的公卿一旦有罪自杀,妻子也多半追随的。 
  檀充国赶忙跪下还礼道,这是下吏份内之事,翁主切不可多礼。下吏这就去丞相府打探消息,翁主且放心,府君一定会没事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砰砰直跳,毕竟如果小武真的处死,他又要重新流离失所。小武对他一向关照,现在去找这样谦恭待下的主子可真的不容易。 
  四 
  此刻丞相府东阁,甘泉宫使者、诸吏掖庭令赵何齐满脸深沉地坐在东面,等候群臣到达。他心里也颇矛盾,这个沈武害得自己丢了胯下的器具,本来自己对他也是恨之入骨。但是他当时劝告自己的话也颇有道理,如果能齐心协力,辅助广陵王立为太子,自己就可以封侯,宦者封侯,这是第一次,一定会在史书中写上一笔的。青简留名,谁人不想?所以见他得罪,又觉得不妥,他知道刘屈氂、江充都是拥护昌邑王的,如果沈武真的被他们这样弄死,单凭自己的力量,想扶立广陵王是完全没可能了。平心说,沈武那竖子虽然狡猾不道,但确实很有才干。在自己目的达到之前,绝对不能让他死掉。这次皇帝派他为使者,他好生欣喜。毕竟经常亲近皇上,已揣测到皇上的意图并不想处死沈武,不过皇上显然也不愿意直接下旨赦免他,显得自己公然废弃律令。之所以重派使者,不过是想给众臣一个暗示。赵何齐看了看在场的公卿,摊开竹简,念道: 
  皇帝使诸吏掖庭令告丞相、御史:所上京兆尹沈武射中殿门劾奏,朕毕览焉。议咸契于法,朕甚嘉之。然朕少受《论语》,其中有云:君子之过也。其复与九卿、中二千石、诸吏议。 
  刘屈氂听完,脸色大变,这么简短的诏书,是何用意。他悄悄问丞相长史章赣,章赣一脸苦瓜色,皇上大概有意赦免沈武罢。〃君子之过也〃后面一句不就是〃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吗?那就是暗示沈武的过错可以赦免,只不过皇上不好意思亲口说出来罢了。所谓重新招集群臣杂议此案,不过要君侯判得轻一些。唉,君侯三思啊。 
  听章赣这样说,刘屈氂倒没觉得恼怒,更多的却是惊慌。这很容易理解,他和小武没有任何仇怨,为了江充,换来皇帝对自己的不信任却是大大的不妙,那说明自己愚蠢,不会揣摩皇帝的意图。天知道,这本来也很难猜,皇帝下案件给丞相招集群臣杂议是很平常的事,一般来说,并不能从中看出上意。不过,现在皇帝第二次下其事复议,那自己再不明白就真的太愚蠢了。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这时候可管不了江充的看法。于是他赶忙跪拜接旨,道,请掖庭令君当廷监临,臣马上就和群臣重议。 
  赵何齐刚才拆开制诏,一看之下也很失落。这古怪心理让他自己也觉得诧异,虽然他并不想小武马上死掉,但是如此轻易地让他逃脱,却是自己未曾意料的,心里莫名地不忿起来。这种不忿是没有太多理由的,可能就是在潜意识里愿望和理智互相交战的结果罢。希望一个自己再厌恶不过的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摧残心灵的事,不是吗? 他看见刘屈氂脸上讨好的神色,心里愈加不快,阴沉着脸说,君侯也别太急,还是把整个案情好好覆鞫拷掠之后再杂议,否则仓促上奏杂议结果,恐怕不能让圣上满意。关键的是事实绝对不能含糊。 
  刘屈氂看见赵何齐的脸色,心里反而捉摸不定了。看使者的意思,对宽大沈武也是不满意的。从诏书上看,掖庭令新近加官诸吏,可以参与朝政,又经常在皇帝身边,他的意见可不能忽视啊。也罢,杂议过几天再说,等会先向这个赵何齐探探口风,总之要搞明白皇帝的意思再做判决。 
  于是他笑道,赵君言之有理,臣遵旨再议。说着他飞速地看了一眼江充,江充脸色铁青,看来气得不轻。刘屈氂心里暗道,对不起了,再怎么得罪你我也不能得罪皇上,你要生气我也没办法啦。 
  好,我也暂且歇息一下,跑了一天,的确累得很了。赵何齐说着,就径自走下堂来,走到大殿中央,他突然回头,加上一句,关于诏书内容,诸君切切不要到处宣扬,否则按〃漏泄禁中语〃论处。 
  刘屈氂一愣,赶忙道,赵君见教的是。我会晓告主事者,不能漏泄制诏内容,以防罪囚曲解诏书,有妨公平鞠讯。 
  赵何齐脸上肌肉抖了一下,显出阴沉的笑容,很好,君侯吏事明敏,也难怪皇上如此器重。 
  五 
  檀充国匆匆回来,报告刘丽都道,翁主,下吏实在无能,制诏内容不得而知,无法打听得到。 
  怎么会这样。刘丽都急道,往常诏书不是都要露布的么? 
  这次不同,檀充国道,据说使者下令,无得使诏书下群吏,否则按〃漏泄禁中语〃论处。他看了一眼刘丽都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而且我打听到使者乃是掖庭令赵何齐,据府君当日说,此人和翁主认识,翁主不妨去向他辨冤,请求他上书皇上,劾奏刘屈氂隔绝消息,不许府君上书为谢。 
  竟然是他,刘丽都心中又一阵疼痛,如果是他,岂非更麻烦。不过转而忆起小武曾经告诉自己当日如何劝服赵何齐听命的事,心中又陡然升起一丝希冀。如果赵何齐还想封侯,成就大事,那就不会希望夫君有事。嗯,不如就去找赵何齐探探口风罢。 
  她一刻也没法等,马上命令驾车,驰奔使者府第。赵何齐听到侍从报告一位很美貌的贵族女子来访,心头恼怒,猜到十之八九是刘丽都。他妈的,只有到这个时候你才会屈尊来见老子。他自言自语地咕哝道,然后怒喝一声,不见。刚转过身,突然脑中转过一个念头,喊住侍从道,且慢,领她进来。 
  侍从把刘丽都领进前堂,赵何齐箕踞坐在那里,见到刘丽都,淡淡地说,翁主,真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刘丽都跪坐施礼,强笑道,赵先生,的确好久不见,一下子升为八百石长吏了,而且加了诸吏官,实在是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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