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明显消瘦了的姐夫,丝露掩饰不住满脸的痛惜之色,第一句话就是:“姐夫啊,你这是何苦?”
图清风先是向周三云鞠躬请安,然后才淡淡回应道:“当然值得。”
周三云随手递给图清风一杯茶,淡淡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死亡的意义。”图清风缓缓喝了口茶,轻声道。
“哦?老夫愿洗耳恭听。”
图清风抬头,凝视着神色安然的周三云,沉默了片刻,吐出了两个字:“无谛。”
周三云大笑:“无生无死,无灭无谛,三千世界,过眼云烟!说得好啊!”
说完,他停止了大笑,凝视着窗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落寞与悲哀。
许久,他带着一丝沧桑道:“卫伤老儿临死前也顿悟了吧。唉,我苦寻百年不及他朝生夕死……真是寂寞啊……”
瞬间显得苍老无比的周三云摇摇头,缓缓转身离开,留给图清风的只有寂寞的背影。
房间内,图清风和丝露二人呆坐无语。
许久,丝露带着淡淡的忧伤说:“卫伤大师的大弟子落丹曾经来过,他带来了卫伤夫妇的死讯……三云大师听闻噩耗后,当场大哭三声,一下子就老了……”
图清风轻叹了一声,无限伤感地说:“虽然说死亡仅仅是个开始,但是对于三云大师来说,面对死亡的开始要比面对死亡的结束更悲哀。”
丝露凝视着图清风雪白的头发、眼角密布的鱼尾纹、饱经风霜的额头和充满忧伤的眼睛,忽然间发现他也苍老了许多,再想想他那一夜百年的心,不由伤感万分,不无辛酸地轻声道:“姐夫,你好像也老了许多。”
图清风沉默了片刻,淡然道:“时间,不是个问题。”
丝露不语,呆呆地凝视着姐夫,陷入了无限的虚空之中。
※※※※
一天后,图清风率众人归国。当然,丝露仍然固执地与其随行。
又两天,当众人到达本国港口的时候,前来迎接图清风的,竟然是新任王族首席长老图梵无与军机大臣图和二人。
一看到他们二人,图清风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升起一丝无奈。
这两个人找图清风,肯定没好事。
图正山也很清楚这一点,看着满脸笑容的两位大人,不由暗暗担忧,知道他们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烦事,又来请图清风给予帮助。
见面一番寒暄后,图梵无、图和随即将图清风请到了车上,然后向清风伯爵府进发。
坐在舒适的座子上,图清风凝视着二人,淡然道:“有话直说。”
图和最清楚图清风处事的方法,因此也不废话,阴沉脸说:“我们在北方大陆有了麻烦。”
图清风一皱眉头,面无表情,却不说话。
图和叹了口气,道:“本月二十六日,我国驻守在新世国的陆军司令沈凡上将被刺身亡。”
图清风的瞳孔立刻收缩了一下,脸上泛起了一道阴影。
图和接着道:“同时遇刺身亡的还有夏国陆军正、副司令、参谋长三名高级将领,我国的副司令郑天刃身负重伤,生死未卜。”
图梵无神色阴郁地看了图清风一眼,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你的部下黄金龙武士图英、图雄为保护两位司令,不幸以身殉职。”
图清风微微一颤,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悲哀。
许久,他睁开眼,冷然问道:“什么方式?”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罕见的愤怒。
图和沉声回答道:“重金刺龙弩。狙击手避开了心脏部位,直接射击眉心。”
图梵无阴沉着脸,有些烦躁地说道:“和前几次一样,所用弩矢均为伊斯卡帝国专供出口之物。这帮混蛋,为了赚钱不顾其他,满世界出口军火!”
图和轻叹了一声,揉着太阳穴,有些疲倦地说:“对于此次刺杀事件,三国政府已经严密封锁了消息,除了少数高层外,外界一无所知。”
图清风的眼神有些古怪,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道:“我似乎并不属于政府高层,你们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图和苦笑不已,一摊双手,道:“我的伯爵大人,你就别耍我们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气话?你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啊。”
“不明白。”
图清风把脸扭向车窗外,面无表情,语气淡淡的,但是很决断。
图和长长地叹息,再次苦笑,对图清风无可奈何。
图梵无轻声道:“图英、图雄二人的仇,你不打算报了?”
沉默了片刻,图清风带着一丝厌倦,道:“我见过太多的仇恨,自己本身也有太多的仇恨,所以已经厌倦了。对于我来说,仇恨是一种无奈。随它去吧。”
图梵无的眉头一皱,脸色更加阴沉了,冷冷道:“但愿他们地下无知,否则他们将后悔做你的部下!”
图清风的眼中暴起一道寒光,转过脸凝视着首席长老,面无表情地冷冷道:“他们更后悔成为金龙武士!”
图和一见二人兀然僵硬起来,急忙打圆场,道:“唉呀,你们谈这些干什么!会伤和气的。”
说完看了图梵无一眼,很奇怪一贯沉默寡言的他为何如此反常。
图梵无似乎认识到了自己的失常,长叹一声,沉默了。
图和干笑了几声,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场面,但是图清风和图梵无均沉默不语,各自看着窗外。一个面色阴沉,一个面无表情,像是两个正在赌气的孩子。
图和无奈地摇摇头,沉思了片刻,沉声对图清风道:“伯爵,我看这样好了。”
图清风缓缓地转过脸,看着图和不语。
图和轻声道:“你先和宋元帅谈谈,然后再做决定,如何?”
图清风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我的决定是回家休息。”
图和轻声道:“谈谈再说吧。对于这个国家来说,需要一些东西来支撑,也许你能告诉宋元帅,他所需要的东西在何处。”
图清风的眉头微微一皱,沉默了。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国防部门口,国防大臣宋凝元帅亲自出来迎接。
图清风在宋凝的引领下来到会议室的时候,发现早有一些人在这里等侯了。
这些人不但有军务总幕长、陆军总司令、海军总司令、装甲总司令等军方最高将领,还有国务卿、内务大臣、外交大臣三位重臣,而让图清风深感意外的是,新任民众首席长老武杰竟然也在这里。再加上国防大臣、军机大臣、王族首席长老,除了国王以外,可以说这里汇集了华龙王国政方及军方的最高领导层。
图清风目光淡淡地扫了图和一眼,以示不满。
图和则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
落座后,图清风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茶,一言不发。
他很清楚这些人来这里的目的,更清楚他的国王伯父为何没有出面。所以他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平静且漠然。
宋凝看了正在喝茶的图清风一眼,沉声道:“伯爵阁下,相信你已经知道了新世国的事。”
图清风低头喝茶,保持沉默。
宋凝见图清风不做回答,有些疑惑地把目光投向图和、图梵无。
二人用苦笑来做表示。
宋凝暗叹一声,知道他们这种牵着图清风走的做法,引起了他的不满甚至是反感。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我们希望阁下出面解决此事。”
图清风仍捧着茶杯不松手,面无表情地喝着茶,眼皮都不抬,也不做声,令宋凝很是尴尬。
半晌,武杰开口了:“清风,你总得表个态吧?唉,那茶有什么好喝的。”
图清风算是给父亲生前好友一个面子,终于开口道:“军方的事与我无关。”
“有关啊!”武杰带着一丝责备道:“军方是为国家服务的,军方的事就是整个国家的事,作为王族成员,你可不能不管啊。”
图清风放下手里的茶杯,淡淡道:“我虽然是王族成员,但不是内阁成员。”
图梵无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国务卿,使了个眼色。
国务卿伊飞舟会意,用很随意的口吻道:“哦,我想伯爵阁下对此事有些误会。在去年九月二十七日的王族长老会议上,虽然宣布阁下已经辞去了警务大臣一职,但那是为了避免北洲诸国指责我国干涉别国内政所采取的一种措施,并不代表阁下脱离了内阁。”
图清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国务卿,目光淡淡的,带着一丝讥讽。
国务卿报以友善的微笑,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
沉默了片刻,图清风低下头,凝视着手指上的紫金戒指,道:“我华龙王国人才济济,不乏出色的军事将领,为何让我担此重任?再者说,今后的形势不容乐观,而我国正缺少有实战经验的军事将领,你们就不明白这是个好机会么?”
宋凝长叹一声,缓缓道:“我们当然明白。但目前我们在北洲的局面实在糟糕,不但各国处处打压、百般刁难,连真正的敌人都无法确定,如何给予打击?”
长长叹息了一声,宋凝接着道:“只有你最熟悉北洲错综复杂的形势,其他人无法像你一样做到游刃有余,稍不留神就会使形势变得更加恶劣。我们数千年来第一次出兵海外,总不能就这样带着司令官的尸体灰溜溜撤军啊!”
武杰这时插话道:“这会让全世界笑掉大牙的!堂堂华龙王国怎能如此失面!”
国务卿点头道:“武长老所言极是!我国既然打破传统出兵海外,就一定要达到目的,否则就毫无意义了。”
图梵无仍阴着脸,沉声道:“敌人对我国接二连三地挑衅,实在是忍无可忍。我们必须尽快确定打击目标,给予最有力的反击。”
宋凝扫视了众人一遍,点点头,然后对图清风说道:“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可能将沈上将遇刺身亡的事一直隐瞒下去,早晚要公布的,这将对海外部队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愤怒、沮丧、悲观、恐惧,这些不良情绪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这将使我们的军队陷入混乱之中,后果不堪设想。而你——”
宋凝盯着面无表情的图清风,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也只有你才能将这种局面扭转过来!”
图清风抬头,目光淡淡地迎视着宋凝元帅鹰一样的目光,沉默不语。
宋凝紧紧地盯着图清风的眼睛,道:“我们的士兵称你为‘黄金战神’,而夏国人则认定你是‘黄金龙守护神’,你是不败的神话,能够燃起所有士兵的斗志。再则,你在北方大陆赫赫有名,对敌人绝对可以起到威慑的作用。把这些因素综合到一起,你说除了你还有谁可以担此重任?”
图清风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嘲弄地说:“我什么时候变成神了?”
宋凝一挥手,沉声道:“这不是问题,只要我们的士兵相信就行,你在他们心目中崇高的地位,可以转变一切不利因素。”
图清风眼中的讥讽之色更浓了,嘴角微微一撇,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愚民政策。”
图梵无叹道:“此言差矣。我们只是利用这种意识事态来解决问题而已。”
武杰道:“清风啊,我国现在不但在北洲情况糟糕,还极有可能与强大的格兰英曼发生战争,如此局面你怎能忍心不管?无论是从公从私你都应该为国家、为国王陛下排忧解难啊!否则的话,你父、你母在天国怎能安心?”
国务卿不失时机地发言,道:“我们必须尽快解决北洲问题,否则一旦与格兰英曼开战将会应顾不暇,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你在北洲不但可以代表我国政府,还可以亲王的身份代表新世帝国,而你又是夏国的紫金伯爵。所以,在外交方面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宋凝总结道:“所以,只有你可以在政治、军事两方面同时胜任。最、最重要的是,所有的士兵都相信你是不败的战神!”
图清风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再次低下头,凝视手指上的紫金戒指。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静静地等待他的决定。
沉默了许久、许久,图清风终于抬起头,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好吧。”
所有人都长长、长长地出了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
国务卿伊飞舟立刻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道:“在文职方面,政府任命你为北方特使,全权处理与北洲诸国的外交事务。”说完,起身走到图清风身前,将任命书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国防大臣宋凝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份文件,道:“这是经王族长老议会首席长老、民众长老议会首席长老、国王陛下及本人签署的任命书。你现在不但是文职官员,同时也是军事将领——任华龙王国驻北洲部队总司令,领衔陆军上将。”
说完,他也将任命书放在图清风面前的桌子上。
图清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两份文件,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说道:“真是荣幸啊,恐怕我是华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直接成为陆军上将的文官。”
宋凝淡淡一笑,用愉快的语气道:“阁下虽然是文职官员,但是你在北方大陆可是战功显赫。且不说银星山战役、休明顿指挥部战役、北回归线战役,就凭那个举世闻名的突袭战——胜利女神的双剑,你就完全有资格获得上将军衔!”
图梵无也心情大佳,脸上的阴郁完全被微笑取代了。
他也取出一份文件,道:“鉴于你为国家做出的重大贡献,王族长老会授予你侯爵爵位。以后你就是清风侯爵了。”
图清风却一摇头,缓缓说道:“我不接受。”
图梵无微微一愣。
图清风道:“感谢您及王族长老会,但是清风伯爵这个爵位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不愿放弃。”
众人恍然。
图清风不愿接受侯爵爵位,是因为清风伯爵这个称号代表了他的过去。
——这是他不能忘记的。
看着图清风苍白的面容和雪白的长发,众人暗自叹息。
沉默了片刻,图清风忽然又冒出一句:“而且,清风侯爵这个名称太难听了,我还是喜欢清风伯爵的称谓。”
图梵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