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瞧清楚对方是谁,两根竹杖一左一右,已然点到。程楚秋见两根杖头所指方位巧妙,轻咦一声,侧身让开。那两根竹杖毫不放松,左右互换,一根斜引直指他的右肩,另一根划了半个圈迳点他的左胁,时机方位配合得天衣无缝,实是高手所为。
程楚秋双掌拍去,一一化解,这才瞧清楚原来是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身上大大小小的补丁多得数不清,背上都背了几口袋子。
程楚秋心中一凛:“是丐帮的?”一时之间没空去数他们身上各背了几口袋子,但他知道丐帮素以侠义着称,情况与对付先前那几个马客,甚至田敬容、牛君辅时大不相同,当下倒退几步,拱手躬身道:“在下素仰丐帮侠义,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那两个乞丐见他在他们两人联手下,似乎仍游刃有余,感到有些讶异。其中一人说道:“你武功练到这个地步,也算难得,只可惜不思报答师恩,贡献社稷,偏偏走入歧途,将一身武艺做为作奸犯科的工具,丧心病狂,实在令人痛心!”
另外一个身材较瘦小的,显然没这个耐心,说道:“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他要是能听得人劝,就不会连畜生都不如了。小子,不必与我们兄弟俩攀关系,我们两个姓什么叫什么与你无关,识相的快快束手就擒,别再污蔑你师父两湖大侠的威名。”
程楚秋苦笑不得,说道:“既然前辈一口咬定晚辈畜生不如,试问一个畜生不如的人,如何识相?如何不污蔑师父?”
瘦丐大怒,道:“居然还有心情消遣老子?”竹杖一点,便往他胸口袭来。那程楚秋挖苦归挖苦,却不愿真的与丐帮发生冲突,身子一让,往后退开。瘦丐更怒,大骂:“不愿与我交手吗?”抡起竹杖,舞出一团杖影,霎时便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程楚秋见这杖法来势汹汹,心道:“早闻打狗棒其名,难道这就是吗?”一想到这里,心头热血沸腾,说道:“晚辈不敢。”
瘦丐怒气未歇,道:“那样最好。”两人以快打快,不一会儿拆上数十招,竟难分轩轾。但一人空手,一人手执竹棒,其中高下,昭然若揭。另一乞丐见状,说道:“我来助你。”抡起竹杖打去。
程楚秋道:“来得好!”腾出手来接招。说也奇怪,他以一敌一时,两人旗鼓相当,打成平手,现在以一敌二,却仍丝毫不露败相。穿梭来去于两团杖影当中,似乎犹有余裕。
那两丐初时出手,不知程楚秋真正的底细,还可以说是留有三分余地。可是现在双方正式对招,对方不但是个年纪少了一二十岁的后生晚辈,更别说他还是以一对二,若是让他在两人手下走上百招千招,两人颜面何在?根本不要想他们会手下容情了。
可是令人气结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眼见两百招、三百招不断数过,就是没有一杖可以招呼到程楚秋身上。两丐越打越急,所带出的杖风圈子也越来越大。忽然“碰”地一声,两丐同时感到手上一震,却是程楚秋不知怎么将两根竹杖带得撞在一起,两人武功相若,使劲皆猛,这一互击,两根竹杖杖头裂开,两败俱伤。
程楚秋趁着两人一愣之际,向后跃开,口中说道:“承让!承让!”打算把与两人的打斗,就此打住。
那瘦丐怒不可遏,叱道:“什么承让?我要是真的让你这个淫贼,岂不与你成了一丘之貉?”程楚秋这时也终于按耐不住脾气,说道:“晚辈敬重两位是武林前辈,处处忍让,前辈可别欺人太甚!”
那瘦丐怒道:“我郝彪一生嫉恶如仇,到头来居然受到一个淫贼的敬重,当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口里一边说着“气死我了”,手上一边抡着竹杖继续打去,就好像受了委屈,在发泄情绪一样。
程楚秋心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见他一套杖法在盛怒之下,更不成样,看准时机,忽地使出七散手里的一招“手到擒来”,左手一探,抓住杖头,接着暴喝一声,右掌拍去,“啪”地一声,竹杖拦腰断成两截。
手中兵器被毁,那个瘦丐郝彪视为奇耻大辱,手中半截竹杖一扔,一拳就往程楚秋脸上打去。
云霄山地处湖南一隅,云霄派在武林中,也只能算是三流门派,近年来柴云龙努力树立的侠义形象,虽有成果,却还是难登大雅之堂。人人敬重柴云龙,称他两湖大侠,最主要的还是敬重他的为人处世,而非武功成就。
直到柴云龙的徒弟当中,出了一个练武奇才程楚秋,云霄派这才逐渐展露头角。不过程楚秋毕竟还太年轻,几年来的活动范围都在湖南江西一带,交道的对象也局限在地方门派,少有与中原名门正派交手的机会。
如今摆在眼前的,就有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丐帮帮众遍布大江南北,号称武林第一大帮,是第一流的帮派。帮中人才济济,卧虎藏龙,那更是不在话下。程楚秋只知道自己在湖南江西一带,几乎找不到敌手,眼前除了是咽不下这口气之外,另外也颇有想证实自己真正实力的意思。见郝彪一拳打来,当下更不闪避,急一口气,也是一掌对出。
拳掌相交,“碰”地一声,两人都是晃了晃。程楚秋一向对自己的内力深具信心,这样的结果更让他充满自信。呼吸之间,已经做好准备,第二掌再度向前拍去。
郝彪见状,心道:“好家伙……”也起了一较长短之心,同样再度出拳。第二度拳掌相交,两人各退出一步。
另外一位乞丐瞧出郝彪可能不是对手,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好了,够了,别这样硬拼。”郝彪将他一把推开,说道:“让开!”身子一闪,双拳齐出,三度向程楚秋搦战。
程楚秋亦是双掌迎去,就在拳掌即将接触之际,程楚秋但觉左掌一轻,前方的内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是郝彪大胆行险,右拳舍去与他对掌,弯过来迳取他的小腹。
程楚秋心道:“你年纪也有一把了,性子却比年轻人还急。”身子微侧,左掌突然向前一伸,“啪”地一声,打在郝彪的右肩上。郝彪两拳尽皆落空,余势不衰,身子往前俯跌下去。
程楚秋这一下后发先至,一击成功,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想来若不是郝彪耐不住性子,贪功躁进,应该没这么容易得手。程楚秋自知他这一下用劲颇重,打伤丐帮前辈,更非他的本意,当下向前两步,关心道:“郝前辈,你没事吧?”伸手便要去扶。
那另外一丐从旁冲至,挥杖架开,喝道:“让开!你连自己的师父也伤,我原不该对你存有妄想。”程楚秋听出他话中涵义,不由一怔,心中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
便在此时,四面八方响起人声,说道:“孙师叔,跟这种人讲什么江湖道义?慈悲善心?让师侄们将他拿下,送到府衙治罪吧?”程楚秋闻声向四周望去,但见十几个乞丐,或老或少,或高或矮,手里拿着竹棒儿,将自己团团围住。原来自己早给众丐盯上,这姓孙的与郝彪不愿占这人多的便宜,所以才由他们两个出面。
程楚秋道:“孙前辈,晚辈绝不是有意伤害郝前辈的,我这……”脑筋一转,发现这事确实很难讲清楚,想起这几天自己接连所受到冤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时哑口无言。
只听到刚刚出声要求一起上前擒下他的那人,再度开口说道:“各位兄弟,听我的,大家一起上!”说着欺身上前。众人应诺一声,同时围来。那姓孙的自顾照拂郝彪,不发一言。
程楚秋心中有股莫名的难过,不愿再与丐帮弟子动手,虚应几招,长叹一声,寻隙冲出人群,一路狂奔而去。众丐相互招呼,穷追不舍。
仍是一路跑给人追,程楚秋此番却有不同心情。不久后面人声越来越远,百感交集的他,逐渐缓下脚步。一夜没睡,再加上情绪不稳,令人感到身心特别疲累。他勉强自己又奔出数里,这才寻了一处小庙,也不打声招呼,偷偷溜到后院,钻进后殿,爬上梁柱,在梁上休息。
程楚秋这一打盹,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才醒。下梁溜到殿前,双手合十拜了拜,自言自语默祷一番,大抵是自言逼不得已,恳请垂鉴云云,接着便自取供桌上供品吃了。荒山野地,敬奉神只的东西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饿慌了,只要能吃就是山珍海味。
祭完五脏庙,程楚秋将钱放在供桌上,趁着夜色掩蔽,认清方向,改往向西北行去。原来他的老家在距离此地西北方,大约百来里路的桃花村。虽然双亲自幼早亡,但现在还有个本家的姥姥,几个堂叔婶婶住在那里。当然,也许早有人猜到他会回去,说不定已经有人在那里守株待兔,等着他踏进故乡。但就算不上门,远远地瞧几眼也是好的。
程楚秋,一个被誉为近年来武林中,不世出的练武奇才,年纪轻轻武功高强,未来武林的中流砥柱。在前途一片看好之际,从云端摔了下来。
九岁开始学练武,十二岁拜在柴云龙门下,这十五年来,他不知有多少次单独执行师父交付的任务。印象最深的是入门后的第三年,他那时也不过十五来岁,与师父一起到桐柏山去给一个师父的老朋友助拳。
那时柴云龙判断那次行动风险不大,因此才带了最小的弟子前往。没想到他朋友的仇家事先得知消息,竟然在半路上伏击他们师徒俩。柴云龙怕对方也用同样的方式去对付其他前去助拳的朋友,于是独力应付贼人,暗中交给他一样信物,要他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当阳,去警告他的朋友。
那是程楚秋第一次单枪匹马在江湖上乱闯,情况危急,师父很多事都没有交代,他甚至不知道去当阳的路,害怕是一定的。结果他因为多绕了一些冤枉路,竟给那批贼人的追兵追上。还好对方看他年纪小,只拨出两人前来追他,程楚秋练武后头一回真枪实刀地与人对打,成绩不恶,两名贼人以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他腰间挨他们一刀。
那次程楚秋差一点死在路上,但他知道就算死,也非得完成师父交付的任务不可。就在到达当阳的前一天晚上,程楚秋连夜赶路,伤口发炎,额头烫得跟烧红的木炭一样,过当阳桥时,忽地乌云蔽月,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虫不鸣,蛙不叫,一片死寂。
他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伫立在桥上,出神,发呆,良久良久。有好一段时间,他直觉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那时他无助、恐惧,身心饱受折磨,可是再苦,都没有他现在苦。
如今一身武艺,世上能明刀实枪伤他的,已经很少了。师父又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管得动他了,他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照理说,自由自在,快乐得很。
同样是自己一个人,同样是摸黑赶路,但十五岁时的他最少知道,就算终至不济死了,自己也不是一个人。
可是此刻他却感到天地虽大,却无一己容身之处;虽曾交游四海,却在一夜之间全部离他而去。
程楚秋感到无比的寂寞,思乡之情更切,不由得加快脚步。
看看几个熟人,听听几个熟悉的声音也好吧?他想。
~第五回沉冤洞庭~
既然有了明确的目标,程楚秋心里也算是有了个依靠。天亮之后,远望前方树林绵亘百里,苍郁成荫,知已到了“万木林”,只要穿林而过,不出十里,就能直抵桃花江边,桃花村也就不远了。
程楚秋心情振奋,更不停步。复行一会儿,风吹树摇,树叶婆娑的声音,已逐渐清晰可闻。其时日渐高起,煦阳斜照,在暑意高炽的时节里,清风送爽,最是怡人。程楚秋一头奔进树林,享受这清晨花草林木,发散在空气中,舒爽清新的绿野气息。
然而这样放松的时刻并没有维持多久,忽地眼前黑影晃动,经验告诉他,这林子里有人埋伏。
程楚秋索性停下脚步,向四周团团抱拳,朗声道:“让各位朋友一大清早就在这里专程等候,程处秋何德何能,敢请大家现身一见。”
说话间,人影停止晃动,四周归于平静,话一说完,更是静悄悄地,半点声息也无。
程楚秋前后左右细细搜寻一番,半个人影也见不到,心中讥讽道:“鼠辈……”遂又前行。
第一步才跨出,左右两边林子里,马上窸窸窣窣地又动了起来。程楚秋走走又停下,复朗声言道:“各位长途跋涉,久候多时,难道不想早些拿下程某吗?”
几只飞鸟从林梢振翅,掠过他的头顶,鼓动翅膀的啪啪声,由近而远,逐渐逝去。东林鸟唱,西林鸟和,除此之外,别无他声。
程楚秋觉得是好气又好笑,心道:“好,我就看看你们,究竟能忍耐到几时?”团团抱拳道:“既然各位瞧不起程某,那便少陪了……”一言未了,右足一点,身子如飞箭般向前窜出。
果然他这么一飞奔,埋伏在四周的人,立刻跟着也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程楚秋微微一笑,体内真气流转,脚下更犹如足不点地。
那帮埋伏在此的人,本来追他还遮遮掩掩的,但不一会儿的时间,距离拉开,就什么也顾不得人。一个一个从林中现身,跑上山道来。程楚秋有心捉弄,既不停步,也不回头,卯起来不断往前冲。
忽然之间,背后“飕飕”声响,程楚秋听音辨器,原来这班人眼见追他不上,各种暗器纷纷出笼,什么袖箭、飞刀、金钱镖、铁莲子,不一而足。程楚秋一怔,心道:“这些人不是同一门派的……”
程楚秋心想自己一开始已经给了他们机会,既然他们不知道礼貌,那就各凭本事。于是高飞低窜,让人抓不到准头,又过了一会儿,两边的距离终于远得让连暗器也打不到,继之而起的是声声的叫骂。
程楚秋听了,轻叹一声,不愿与他们一般见识,继续向前迈步。便在此时,眼前银光点点,直扑而来。
程楚秋大吃一惊,暗道一声:“糟糕!”他反应虽快,但这片银光不但细小,而且还铺天盖地,急切之中,根本搞不清楚那些是什么东西,身子一侧,硬生生打住去势,说时迟,那时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