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本就是很深奥的学问,只有经常性的练习,才能够如意施展。
但柏雍这一动,格局便立即不同。他双手斜引,扑出的姿势极为怪异,但左手牵着舞阳剑,右手引着风月之剑,两股完全相左,一霸猛一清远的剑意,却在他的牵引下丝丝入扣,化作一道沛然不可挡的强烈剑气,湛然狂涌而至!
这才是真正天下无敌的剑法,就算是崇轩,也绝难抵挡!
崇轩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想不到这三人竟然用这种奇异的方法联手,他也想不到从未出手过的柏雍,居然能施展出如此高明的功夫来!
崇轩急退!
他的轻功竟出奇地好,足尖才动,身子已然退开八尺!但剑心诀伤的是心,风月之剑如风如月,两种剑法都仿佛不受距离的影响,倏然就点到了他的胸前!
嘹亮的鹰啼声冲天而起,崇轩仿佛知道自己无法再躲,身子倏然顿住,他的衣襟霍然张开!
一人娇声呼道:“不可!”
一轮明月骤然闪现,悬在了崇轩身前。
柏雍心神忽地一荡,恍惚之间,就见沈清悒飘身而下,一剑向他刺了过来。
柏雍嘴角凝起一丝冷笑——丹真果然忍不住出手!
这样的摄心术已无法再让柏雍心灵动摇,他左手牵,右手引,融合得丝丝入扣的剑心诀与风月之剑立即化成一道森寒的光流,向幻化为沈青悒的丹真轰卷而去!
这一招,的确是天下无敌的剑法,不但杀得了崇轩,而且一定能杀得了丹真。这一点,柏雍有着十足的信心!
但猝然只闻一声怒喝,舞阳剑寒光陡盛,迅捷无伦地跳了起来,向崇轩刺去。
柏雍大惊,他的牵引之术本就需要三股力道相合相符,同心协力才行。但此刻的郭敖竟然忘记了先攻丹真的约定,剑心诀强行脱离控制,独战崇轩!
登时一道凌厉的反噬之力强攻心头,柏雍如受重击,不由呕出了一口鲜血。
丹真手中的这团明光,正是天罗十宝中的波若镜,善能制御心神的波若镜!在丹真修习的光明成就法的驱使下,波若镜虽不足以控制郭敖这样的高手,但足以干扰他的心神瞬息!
郭敖心神被波罗镜扰乱,投身独斗崇轩,三人合击之势瞬间已破!柏雍心底涌起一阵叹息,看来苦战已是免不了了,事情紧急,已容不得他多想,只得全力运转牵引之术,带着杨逸之的风月之剑,向那团明光灼去。
明镜之后,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那轮明镜之后的脸向他看了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明镜倏然大放光明,一道冷电皎若月色,向柏雍疾飙而至!
柏雍只觉一股莫名的狂怒从心底升起,仿佛明镜对面,就是自己生生世世的仇敌!
盛怒中,柏雍只觉全身的真气都仿佛在一瞬间受到了巨大的牵引,向那明镜宣泄而出!
他望着明镜中的笑脸,全身骨骼都禁不住咯咯作响。仿佛食皮寝肉,不足以化解他的狂怒,夙世轮回,不足以消弭他的深仇。
这种仇恨,他一生中从未有过,也绝不该有!
柏雍猛然惊觉,奋起全部的劲力,想要将真气收回,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全力的一击化为无边金色波浪,向镜中卷涌而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前出现了一道光。
这道光初看不是很强,但瞬间已经破碎了虚空,直插入他的金波之中。
柏雍知道不妙,正要侧身让开,但那道剑光来得太快太狠,他的身形才动,就觉一股深重的疼痛自骨髓中裂出,迅速爬满了全身。
他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飞跌而出。
杨逸之惊呼道:“小心!”他急忙收手,却已来不及,击伤柏雍的,正是他所发出的风月之剑!
这枚邪异的镜子,竟将同时勾动两人的全力一击,又将这两股足以毁灭天地的力量牵引开去,化为互相残杀!
杨逸之怒不可遏,但他已完全没有了再出一招的力气。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道:“你修炼的武功奇特,只能出一剑,却可惜了波若镜。”
那面明镜上发出了一声龙吟似的裂响,忽然碎成了千片万片。
丹真一袭白衣,站在镜后,眼中有些惋惜:“你们一定还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绝高的武功,会被这一面镜子牵引?”
杨逸之和柏雍看着对方,默然不答。
为什么?为什么这两个初次谋面的人,会瞬间涌起如此大的恨意?为什么,那惊天动地的两招,会突然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到一起?
丹真淡淡笑了,她的声音仿佛天际:“只因为,你们修习的都是梵天宝卷,而在一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位梵天宝卷的修习者,因此你们注定了要彼此残杀,方死方休!”
柏雍和杨逸之都有些愕然——梵天宝卷?
丹真微微冷笑:“梵天宝卷本有正副二卷,你们各执其一,都从中领悟了无上的武功。然而,就连你们也不知道,梵天宝卷并不仅仅是一部武功秘笈,还蕴含了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注定了,在你们之中只能有一个人能存活,你们即便今天不死,日后也会继续对决下去,这是你们的宿命!”
她遥望远天的皓月,似乎也在为这宿命而悲哀:“更何况,梵天宝卷之间的对决,力量连天地都能崩崔,极有可能引起莫大的灾难,让整个世界变得不再安宁。因此,我曾尽了一切力量,阻止你们相见,然而这一天还是来到了,因为——”她的声音无比坚决:“我宁愿违抗神的旨意,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她猝然住口,目光却投向崇轩,月色下,她缥缈的白衣也显得有些凄清。
柏雍看着她,眼中渐渐透出怜悯。
梵天宝卷的拥有者注定了将要对决。传说那一天到来之时,天地变易,星河崩崔,大地都将变为赤红。她看到了这个未来,因此寻找到波罗镜,让他们的对决发生在镜中——一个虚幻的世界,并以它彻底破碎为代价,换来俗世暂时的安宁。
但这一切,并不是她出手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只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崇轩,在他们三人的合击之下,施展出血鹰衣。
血鹰一旦出世,施用者必定筋骨俱碎,永远失去武功。
而失去武功对于崇轩而言,也等于失去了实现信念的机会。
于是,她宁愿破碎波罗镜,宁愿中断自己寻觅的缘,也宁愿接受神的惩罚。
柏雍和杨逸之默然不语。这个永远流浪人间,寻觅不可知的“缘”的白衣空行母,曾几何时,她自己也化为了缘的一部分,受着命运永恒的捉弄与折磨。
柏雍捂住鲜血不断奔涌的伤口,嘴角又浮起了那熟悉的笑意。
血影四乱!
绣金红袍宛如魔鬼的羽翼,覆盖了整个夜空。剑光错动,舞阳剑顷刻间划出了十余招!
波罗镜引导的,是梵天宝卷之间的对决,是以对郭敖无效!
每出一剑,郭敖瞳孔中的赤红就浓一分,因为他的剑并不只是对着崇轩,所有近他身边八尺内的人,不管是天罗教华音阁还是正道,全都被他一剑穿心,鲜血吸噬到剑身上,化作狞厉的剑气,增长着他霸绝天下的杀意!
杀意已几乎成型,与那道红雾纠缠在一起,宛如神魔的羽翼,在郭敖身周狂舞。他的每一剑出,都仿佛伴随着冤魂的嘶啸与怨怒,杀生夺魂。
每一剑都是一道伤。
剑心诀与飞血剑法在他手下完美地统合在一起,他的剑术已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在这等魔剑的催逼下,崇轩再也无法保留什么。
他的身形闪电般在剑光中穿梭着,甚至无法反击!
点点血雾散开,就宛如盛开在暗夜里的妖莲,却预示着生命的凋谢。
郭敖大笑:“崇轩,我知道你始终留着最后一手,但在我的剑下,你还能施展出来么?”
他狂笑,剑却出得更快:“我让你作茧自缚,至死都施展不出这一招来!”
崇轩冷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施展不出来?”
他飞舞的身子倏然停住,手指急速在舞阳剑上一弹,丰沛的劲力运处,郭敖的长剑不由得微微一窒。便趁此片刻的空裕,崇轩身形冲天而起!
嘹亮的鹰唳声贯穿了整个苍穹,随着崇轩的身形越攀越高,唳声也越转清厉,到后来几乎铺天盖地,镇海陵岳!
崇轩身前的衣襟忽地全部爆开,一团浓重的血红奔涌而出,结成一只血红的鹰状,合着他傲视天下的英姿,向郭敖猛冲下来!
但崇轩的脸上却透出浓重的悲凉。
这一招,本是禁忌,不应该出现于世间。
尽管它堪称天下无敌。
郭敖脸上涌起了一阵慌乱,他清楚地感受到那团血红所产生的威压!
那是席卷一切的,践踏撕碎一切的威压!更邪异的是,血红之中隐藏滚动着极强烈的噬血气息,隐隐牵动着郭敖的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地耸身上去,去跟那血红合为一体。
那飞扬的血鹰,不是索魂的恶魔,而仿佛是救赎的神明。
郭敖脸色惨变,显然他感到了这一招的可怕!他扬起了舞阳剑,剑光冲天,却被那团血红映得那么惨淡。
暴猛的血色气旋轰然怒起,凌空闪烁,阁前剧斗所释放的血气尽数被它吸摄干净,膨胀无比巨大的龙卷,几乎将整个月色全都遮住,奔发出雪山洪崩一般的巨声,就要向郭敖凌空卷来!
丹真脸色猝变,厉声道:“不!”她上前一步,单薄的身影宛如一朵白色的幽莲,静静的开在夜色中,要将满空的血影挡住。
一个同样的声音自郭敖身边响起,李清愁也猛地冲了上来,护住郭敖,大叫道:“不!不要杀他!”
崇轩一怔,全力撤手!
一声哀厉的嘶鸣传来,血鹰还未成型,就已消失在月色之中。赤龙一般的血芒也在郭敖的舞阳剑尖堪堪凝住。
丹真紧紧握住崇轩的衣袖,脸上一片惊恐。
崇轩对她一笑,似乎是要告诉她,不必担心,然而胸口血气却一阵狂涌,突一低头,鲜血呕出,沾染在他有些苍白的下颚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将即将出世的血鹰收回,血气反噬之强,无异于一位绝顶高手临身搏击,即使他的血魔搜魂术已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一时却也绝难承受。
丹真扶住他,默默不语。
李清愁一面挡在郭敖身前,一面扭头回望着郭敖浴血的脸,叫道:“我一直相信,这不是真正的郭敖,我一定能医好他的!”
郭敖惨笑:“你医好我?我没有病!”
他眼中闪过一阵狂烈,嘶声道:“我就是我,我没有病!”
李清愁哀伤地看着他,轻轻道:“那你还能记起来,什么是朋友么?”
郭敖身子震了震,他仿佛突然陷入了极大的困惑,甚至顾不上再挥舞他的剑。
李清愁望向崇轩,哀恳道:“不要杀他,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只要那个人到了,我就一定能治好他!”
崇轩抬手拭去血痕,缓缓点了点头。
郭敖仰天狂笑,道:“治好我?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李清愁不答,只是忧急的望着山下。看来,他真的是在等人。
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众人心中充满了和郭敖一样的疑惑。
郭敖一阵大笑,他脸上的狂乱中也透出些许悲哀:“没用的,你的情蛊治不好我,你的友情也治不好我!”
灯火煌煌,山下人影微动,李清愁面上一喜,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亲情呢?你的母亲呢?”
突然,一个惊喜的,忐忑的,慌乱的,却又带点慈和的声音传了过来:“世宁,真的是你么?”
郭敖一闻见这个声音,如受雷轰电掣,身子突然僵硬,似是想要转过身来看一眼,但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残杀着的武林群豪,虎视眈眈的崇轩丹真,伤重待救的战友同盟,全都不再重要。漫天夜风忽然散去,一切有声的全归寂静。
全天下就只剩下那一个声音,仿佛带着积年的慈爱,轻轻呼唤他:世宁,真的是你么?
倏忽之间,郭敖仿佛再看到了那栋小楼,于是往事宛如剑心诀的伤,倏然穿透了他的心。
那是悲欢的往事,几乎已将他破碎的心钤印满,反倒不敢记起了。
他颤抖着转过身,惨白的月光下,他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的,苍老的脸。
他身子不由得剧震,难道母亲已经苍老到如此了么?
他细细地瞅着那张脸,是的,那是他的母亲,是脖颈上抵着剑,逼迫他离开那个罪恶的家的母亲。
郭敖不由得怆然落泪,叫道:“娘!”
他奔过去,扶住了凤姨。
凤姨哭道:“孩子,果然是你。娘现在走投无路了,你肯收留娘么?”
她没有说谎,她的确已经走投无路。
就在一月前,严嵩贪墨之事已然暴露,被处抄家流放之罪。世态炎凉,当年权顷朝野的宰相如今竟无立锥之地,甚至找不到一碗饭吃,只得沿街乞讨。当年的同僚们指指点点,幸灾乐祸,有人甚至说起,严嵩少年时,就有年相士断定他饿纹入口,最终将饿死街头,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预言似乎就要实现了,却没有任何人同情他们——人们眼中只有仇恨,鄙视。
严府侍妾或被罚没,或四散逃走,唯有凤姨还跟在他们两父子左右。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感情,而是她早已习惯了做他们的奴隶,何况如今的她,也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然而,严嵩父子却丝毫不曾感念她的忠贞,而是暗自谋算着,将她卖为奴仆,换得一顿饱餐。
就在这时,李清愁托人找到了她。
凤姨这才想起,原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早就离家出走、浪迹江湖的世宁,如今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于是,李清愁托人将他们接到此地,希望她能用母子之情,将郭敖心中的最后一点良知唤醒。然而此刻的郭敖,是否还能记得凤姨,记得那份亲情?
李清愁心中,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月华大盛,流水一般从众人身上淌过。
凤姨期待地看着郭敖,心中却有一些恐惧——他的变化实在太大,再也不像当年那个承欢膝下的孩子了。
郭敖的目光在她脸上凝注良久,终于笑了,他的声音也清朗起来:“如何不肯收留?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