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童对着电话吼道:“别担心个屁!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喝醉酒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肾都没了……”
我心道,昨天我要是出事可不是没个肾那么简单,估计内脏都得换一遍。我让张童火速奔往木制工艺品展览会会场,要是发现昨天卖书的那个老头,无论如何都要拖住他,等我赶到再说。
张童不明白我要干什么,但还是去了。过了一会儿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到剧院了,却没有看到那老头。他问过了展览会现场的工作人员,人家说那老头昨天晚上就把摊位给撤了。
我又找到了老头住的这所房子的房东,房东却告知我这老头是从外地来的,根本不是本地人,他从来没见过。老头连名字都没有留,就租了一个月的房子,可这才刚刚一个星期人就走了。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那个老头,还有他的“儿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仔细回想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感觉滕州只是他的一个落脚点,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可是像他这样的人,会寻找什么呢?什么东西才能让他冒险带着那样一具“傀儡”不辞辛苦地奔波呢?
不知道,或许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我在滕州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便向张童辞行。张童却死活不让我走,说最近开了一家迪厅,里面的小妞个个翘臀电眼,非要带我去见识见识。我实在拗不过他,便想先给康锦打个电话,问问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顺便说自己可能会晚回去几天。没想到电话一接通便传来了康锦只有在工作时才特有的严肃认真的声音:“长青,我正想联系你!现在我在黄河古道,新乡!”
我惊愕道:“老师,你身体好了?跑去那里干吗?”
“你快来,我在这里等你。”末了他又加上了一句,“这里不太平!”
第三篇笔记 水猴子
再有啥翘臀电眼也留不住我了,就是LadyGaga来了我也非走不可。匆匆辞别张童之后,我坐上了去往新乡的汽车。
新乡,黄河流经之地,也是黄河边上最古老的城镇之一。在这段区域流经的河段因为将近百年都没有发生过决堤改道的情况,所以也被称为“黄河古道”。
我到新乡的时候是暑期的八月份,正值黄河的汛期。河水的涨幅是一年之中的最高峰,放眼望去黄茫茫的一片,就像庄子书里说的那样: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我来到之后才发现,不仅是康锦在这里,还有省里科研所和动物研究所的好几位专家同志。其中动物研究所的一位专家还是康锦的老同学,他的嘴唇在上大学的时候被麻醉不成功的金雕抓了一下,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疤痕,康锦见了面就称呼他“老豁”,想必是年轻时候就得来的外号。
这些来自各个领域的专家聚集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黄河里不太平,有东西。
这里是新乡下边的一个村,叫长盘村。据长盘村的村长介绍,今年的黄河汛期来得特别早,前两个多月就已经开始了。自从汛期来临以后,他们村里就开始不太平了,先是晚上丢些鸡鸭一类的家禽,后来就是猪羊一类的大型家畜。这一段时间里光羊就丢了七八只。据村民说,是黄河里的“水猴子”晚上出来把这些家畜给拉到水里去了。
“水猴子?”来的几位专家面面相觑,从来没人听说过这么个物种。我想了一下,也找不到能跟这个名字对应起来的生物。老豁是动物研究所的专家,据康锦介绍,他连上古时代的一些动物都研究得非常深入。但就是他也不明白水猴子是个什么东西,问村长道:“有目击者吗?”
村长点头:“有,这个有的。”
村长带着我们去了离河滩不远的陈宝栓家。陈宝栓是为数不多的跟水猴子有过“亲密接触”的目击村民之一。他站在自家院子里,喷着唾沫,手脚并用地给我们比画着:“当时夜里都下一两点了,我睡得正死,院子里的狗汪汪两声就把俺给吵醒了。狗叫了两声就不叫了,又害怕地吱吱叫唤起来,我心道坏了,弄不好是进来偷狗的了,就抄起顶门的棍子从屋里出来了。”说到这儿,陈宝栓指着羊圈说,“就在这儿,那天晚上月明地也好啊,俺看见圈里的羊吓得在里面团团转,全都凑在一块儿。羊圈旁边趴着一个影子,黑乎乎的,跟人差不多大小,脑袋正冲着俺家的狗。我提着棍子就上去了,还大喊一声,‘什么东西’!”
“你们猜是啥?”陈宝栓说到这里,情景再现似的往后一仰身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乖乖,那玩意儿朝前跳了一步,对着我龇牙咧嘴,浑身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子河腥气。我使劲一瞅,看那玩意儿满脸都是毛啊!眼睛跟玻璃片似的,在月亮底下都反光!你们知道这是啥玩意儿吗?水猴子啊!水猴子多少年才出一回?我奶奶那辈才出过一次啊。这是天要给咱降灾了,黄河想不太平啊……”
几个研究所的专家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村长打断他说:“栓子,说重点!”
“重点,重点。”陈宝栓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我就拿棍子这么一抡,水猴子就跳开了,随后翻过墙头跑了。我想带着狗去撵,可狗了,趴在地上哼唧死活不出门。我一咬牙,拿着手电筒拎着棍子自个儿就追过去了,一直追到河滩边上,眼看着它钻进河里就没影了。第二天俺还领着其他人过来看脚印呢,你们问村长……”
老豁看向村长:“那东西留下脚印了?”
“留下了。”村长点点头,“就在河滩边上,一趟子脚印,全是五个爪的,比人的手还大一圈儿。仔细看的话,脚印上还有些纹路,跟掌印似的。”
专家们都激动起来:“在哪儿?快领我们去看。”
村长摇头道:“都上个星期的事了,脚印早就没了。”
“那拍照了吗?”
“拍照?没拍。”村长哑然笑道,“俺们村没人有照相机。”
大家便都有些泄气。康锦忽然问道:“老哥,这‘水猴子’的说法在你们村里一直就有?”
“啊,一直都有。”村长点头。
“据你了解,流传多长时间了?”
“你让我想想啊。”村长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具体说不上来,反正有好长时间了。都是从老一辈那儿传下来的,其实水猴子到底长啥样,谁也没有见过。宝栓这还算是看得比较清楚的了。”
我接过话来问道:“原来水猴子出现过吗?”
村长说:“出现过,也都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说是清朝亡了,清帝退位那一年出现过一次。还有就是1944年出现过一次,出现没多久,日本人就打进河南来了。”
“嗯,这样啊。”康锦点点头,又看看我,若有所思。
专家们围着黄河周边勘察,希望能采集到一些有用的样本。老豁跟康锦走在一起,叙着旧。老豁看着苍茫一片的河水,感慨地说:“老康啊,咱们俩有快十年没见过了吧?”
“是,快十年没见过面了。”康锦拿出烟,两人背着风点上了。
老豁问:“你还是教授?副的?”
康锦自嘲地笑笑:“副的,一直没评正。”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老豁喷出一口烟雾说,“多少年了,也没见你这脾气改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学校其实就是社会,不,比社会还社会。你以为搞教研、搞学术就是一方净土了?你还得混。在中国,不管你在哪儿都得混。学术搞得再好,混得不好,评正教授有你的份儿?不是我说你,要是你能改改操性,说不定现在院长都当上了。”
“大半辈子都这样了,改不了了。就这样吧,省得再晚节不保。你怎么样,动物研究所那边听说快当所长了?”
“嗨,什么所长,说得好听点罢了,其实都是干活的。我这人就是懒散,你也知道,上学时候就这样。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认真劲儿,估计现在已经调部里去了。”
康锦笑笑,深吸一口烟又随风吐出:“不谈这个了,说说正事吧。老豁,你觉得水猴子是怎么回事?”
老豁想了一下:“没有毛发,没有血液,没有照片,还真是不好下结论。不过根据他们描述的脚印的形状,应该是属于哺乳纲的两栖类灵长目动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物种的存在绝对会震撼现在的动物生态研究界……不管怎么说,目前这个事情还很蹊跷。”
康锦沉默,未置可否。老豁斜着眼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你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康锦顿了一下说,“凡是越蹊跷的事情,其实就是越不蹊跷的。”
老豁不解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学动物研究的,也不清楚水猴子这种东西对于动物研究界有什么样的重要意义。但老豁,你还记得人类行为学的准则之一吗?越是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越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一切。在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揣测的不是鬼神,而是人类的思想和欲望。”
老豁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老康,你是说,水猴子这件事情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捣鬼?”
康锦认真地看着他:“我就是这个意思。”
老豁摇摇头:“我想不明白。”
“很简单,人类本身的欲望。”康锦伸手把烟头弹了出去,淡淡地道,“越是贫瘠愚昧的山村,装神弄鬼越是行之有效的方法。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只有一个——求利。”
老豁拍了一下脑门,明白了过来:“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有人伪装成了水猴子,从而用这个作为身份掩饰,盗取家畜?”
康锦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被康锦的想法给折服了。其实我也一直在怀疑,水猴子这种东西我以前根本未曾听说过。另外,如果它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盗吃了那么多的家畜,为何不见尸骨?不会连骨头都给吃了吧。还有其他一些疑点不得要领,如今被康锦一语点醒梦中人,一切疑问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老豁沉思良久,最后也认同了康锦的看法。但他还有一个疑问:“黄河边上在这之前就有关于水猴子的传闻,这个怎么解释?”
康锦看看我,示意我替他回答。我跟了他那么长时间,怎么着也学了一点东西,当即便整理了一下思绪:“传闻是最不可信的东西,研究过社会学的都知道这一点,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传闻大部分都是以讹传讹。这个人正是利用了长期以来有关于水猴子真假莫辨的传闻,才让村民产生了恐惧,以为是天降的无妄之灾,从而掩盖了他真正的作案动机。”
老豁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赞赏地对康锦说:“老康,你后继有人啊。”
康锦微微一笑,倒是我,被老豁这么一夸,感觉挺不好意思的。老豁又道:“要是这样的话,目击证人陈宝栓的可疑性很大。你觉得会不会是他?”
“这一点还无法判断。”康锦思量了一下,“或许他也是受害者之一,被伪装的水猴子给蒙蔽了。这个伪装的人是谁,甚至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伙咱们都不能确定。不过既然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贪婪,是人类永远无法克服的本性。”
科研所和动物研究所的专家们很认真,连着好几天在黄河周边勘察情况,但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在这期间,也一直没有发生水猴子袭击牲畜的事件。于是大家最后想了一个办法——你不出来,我们就引诱你出来。
这个法子其实挺老土,有点像在山里打狼的时候下的圈套。就是将一只羊拴在河边上,饿得它咩咩直叫。到了夜晚派人轮番把守,一旦发现有水猴子的踪迹立刻采取行动。考虑到水猴子体格庞大,攻击性又强,两三个人拿着家伙说不定也弄不过它,就在拴着的羊附近下了一圈捕网,一旦有猎物触碰到区域内的机关,捕网就会从地里弹出来整个撒开,进入区域内的任何猎物都插翅难逃。
这个套下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眼看着那大山羊都给饿瘦了。本来大家兴致还很高涨,到了最后渐渐失去了耐心,每天晚上留守的人也是一个两个的。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早晨,科研所的小刘从帐篷里钻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始放尿,放着放着就不动了,任凭尿液淅淅沥沥地淋了一裤子,因为他发现拴着的羊不见了!
专家们着急了起来,忙着在现场勘测情况,提取脚印,村民们围了一圈看热闹,议论纷纷的。村长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咋样,能找到水猴子不?”
老豁叹了口气,沮丧地说:“不行,昨天夜里正好下了场雨,把脚印都给冲了,一点痕迹都提取不出来。这东西下手可真是时候。”
拴羊的绳子从中间断了,切口很齐,像被拥有利齿的动物咬断的。最让人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东西触碰到捕网的机关!老豁问夜里负责看守的小刘:“晚上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小刘仍然一脸懊丧的表情:“啥都没听见。其实我也没睡着,整晚上就轻飘飘地迷糊着,要有动静我肯定就醒了。可早晨起来这羊就没了,你说这……”
现场一片嘈乱,村民们已经是谈猴色变。我瞅了一眼康锦,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很快,研究所联系的两名民警从县里赶了过来,还带着一条黑背警犬。让它停就停,让它卧就卧。村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狗,都围着看热闹。老豁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固体香精交给民警说:“警察同志,辛苦了。”
我一下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其实他们一早就打算好了,这个根本就不是给水猴子下的圈套,而是一个给人下的套!民警拿过固体香精给警犬闻了闻,然后发出了一个搜寻的指令,警犬立刻行动起来,闻了几处气味后带着人就往村里奔去,直接冲进了陈宝栓的院子里。
后面跟着看热闹的村民把陈宝栓家院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都在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警犬进了院子,两只前爪扒在羊圈上,对着一只大山羊狂吠不止。
虽然山羊的个头和模样都差不多,但注意区分的话,那只山羊有些例外。跟其他的羊比起来,它明显偏瘦了一些,因为之前它已经在河滩上饿了一个多星期!
村长眼尖,一下就看出了端倪。他声色俱厉地喝道:“栓子,这是怎么回事!这羊怎么会在你家羊圈里!”
陈宝栓一下慌了,双手摆动得像跳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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