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人群里散发出一阵叹息声。
一直站在一旁地晓辉，自始至终只是沉默着，呆呆地望着那只猫的尸体，终于垂下眼帘，低着头，脏脏的球鞋上，湿了几滴。
12。
大M跟着胖猫迂回前进，蹬坡爬墙，来到小区的东北角。
这里在建设小区前，是一个废弃的厕所，有一个大大的粪池，后来粪池被填平了，开发商原本想在这里就地取材，建一个小树林，当初楼书上小树林的效果图做得异常漂亮，不少业主就是冲这小树林买的房子，后来不知为何，小树林一直没有建起来，听说好像是种什么树，死什么树。
树没种起来，杂草倒是长得非常茂盛，即便是冬天，杂草的叶子变得枯黄，看上去依然有些壮观。物业的园艺工人清理过几次，但隔一天，那些草就又疯了似的，长得比除草前还要茂密，所以后来，物业就干脆放弃了这片空地。
由于这里在小区的尽头，就算是居民到西北角的宠物医院去给宠物看病，也不会经过这里，所以人烟稀少。
胖猫跑到这片空地上，停下，对大M说：“一会见了海青老大，记得有礼貌。”
“海青老大？是谁？还有，你是谁？”大M问。
“我？”胖猫梳梳自己的毛，站得笔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狮子，“我外号叫狮子！是狮子不是虱子哦……至于以前主人给取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也不愿意再想起。至于海青老大么……是小黑老大也就是你老爹，他死后，新来的一只野猫，一只真正的野猫，也是这一带新的猫王。”狮子说到“一只真正的野猫”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这是大M第一次听别人说起它的老爹，它好奇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父亲？我听毛毛说，他是一只野猫，黑色的。”
“这附近所有的野猫都知道，小黑是你的父亲，一只英雄式地黑猫！”狮子抬起眼睛，望着远处，似乎在怀念小黑的好。
“我想多知道一些它的事情！”大M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父亲，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三分爱、三分敬、四分好奇。
“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狮子说着，带着大M走到枯草深处，拨开一处隐蔽的草丛，露出一个小洞口，大约只能容下一只猫咪通过。
狮子很费劲地挤进去，边挤边抱怨，“早就说该把这个洞口弄大些了，又不是每只猫都像海青老大那样会缩骨！”
从洞口进去后，是一个长长的通道，通道就要宽敞很多了，两三只猫通过也没有问题。
通道一只向下向前走，大约走了十几米，是一个宽敞的洞穴，洞穴里横七竖八地卧着三十多只野猫。他们晚上觅食，白天休息。
“呃呃——”狮子咳嗽几下，猫群传来几声抱怨。
“看看我把谁带来了？”狮子说。
猫猫们睁开眼睛，看到大M，立刻有了小小的骚动。
“是小黑的儿子！”
“和小黑一点都不像呢……”
“好丑呀！……”
“才半个多月就长这么大了啊……”
“怎么那么丑？……”
猫猫们议论着围过来。
大M第一次受到这么多猫的注视，感觉有些怪怪的。
“海青来了……海青来了……”有几只猫小声说，猫群立刻让开一条路，一只灰色的野猫走过来，举止优雅而霸气。
海青全身大部分的毛都是灰色的，背部是棕黄色，它的脸很奇怪，有点像猿猴。瞳孔是淡绿色，耳朵又短又圆，有点像大M在电视里看到过的米老鼠的耳朵。海青的尾巴又粗又圆，上面还有黑色的细纹，全身的绒毛丰厚如同毡子一般。
“小黑的儿子？”海青上下打量着大M，“不错，高额头，没准过几天还会长出水晶角呢！”它又看了看大M的脚，纯黑色，说：“脚也不错，属于黑夜！”
“还有和奈河水一样颜色的眼睛，阴冷而透彻。”海青打量完了大M，回到一个大石头箱子上，大石头箱子上盘恒着密密麻麻的树根，那石头箱子，是它临时的宝座。
“留下吧，我要好好调教调教他！”海青说完不再看大M，看着海青说：“虱子，鸽子抓回来了？”
狮子低下头，说：“我不会缩骨，就让花花进去了，结果……花花被那老刘抓住，吊死了……”
猫群里传来一阵唏嘘。
“可恶！”海青生气道：“看来得我亲自动手了！”
随后，海青又自语道：“也是，这宝物，如果这么轻易就得到，就不好玩了！”说罢，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石头箱子上的树根，也有些兴奋地抖动着。
13。
海青并不是一只猫。
海青其实是一只真正的海青，生活在美丽的可可西里，那里地高天远，天地间流淌着上古时代的能量，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所谓修炼，其实并不是人类妄想的那样，动物们都渴望修炼成人形或者神仙，修炼只是修炼，是一种职业，或者一种爱好，修炼的不是寿命，而是智慧，是力量，是能量，是自由。
人类喜欢一厢情愿，觉得天地间万物都是渴望做人，人类又很势力，觉得天地间万物都渴望成为神仙，神仙是什么？神仙在人类眼里代表了特殊的权力，高高在上，以为成了神仙就了不得了，可以为所欲为，领导普通的人类。人类还有妄想症，无数个小说家写了各种妖精迫害人类的故事，总是以为异类会伤害自己。
带着修仙成佛或者多财长寿或者种种私念去修炼，又能真正修来什么呢？
修炼只是修炼而已，就好像吃饭只是吃饭而已一样。
六道众生，和人类一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争斗，不择手段，只是为了一个字——欲。
海青和大部分修炼者一样，修的，只是一份自由，越强大，越自由。
海青无欲无求，直到有一天，发生了那件事情，它才有了强烈的修行欲望，无奈欲望越强烈，修行进展越慢，偏偏时间不等人。
终于，海青和所有走入魔道的修行者一样，渴望借助外界的力量来辅助修行了，就在这个时候，宝物流落人间道的消息传入它的耳朵。
嗅着宝物的味道，一路掘土东行，找到了这里。宝物的能量聚集在这里，它能很轻松地感觉到宝物所散发出来的充满平等和智慧的能量，这能量，不排斥一切众生，甚至恶鬼。
毒药本身并不邪恶，邪恶的，是用毒的人。
宝物本身也并不善良，善良的，是用宝物的人。
宝物遇善人便善，遇恶人则邪。
海青心想，自己只是借这宝物来用一用，用完了就还给它的主人。
海青心想，这总比落入那恶魔手里要好。
那宝物不是别的，正是地藏菩萨的如意宝命珠。
夜深了，没有月亮，野猫们出去觅食了。
海青叮咛：“食物务必取回到洞穴再吃，否则必死。”
小区内的边边角角，还是放了许多投毒的食物，小区物业自然是没有那么多耐心和时间的，投毒杀猫的，另有其人。
可是狮子似乎并不理会这些，它该吃还吃，该喝还喝，百毒不侵。
海青看了看大M，思量今晚是单独行动，还是带着这个家伙一起去。
海青明白，大M不是一只普通的猫，确切说，它根本不是一只猫，海青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地狱的颜色，它只是暂时忘记了一切，只是暂时。
不知道这个暂时是半个月，还是15天，总之，要在它想起之前，得到宝珠，返回可可西里。
海青心想：救了他们，我就把宝珠还给你。
想到这里，海青决定今天单独行动，它怕宝珠会唤醒大M的记忆。
“丑猫！”海青对大M说，“你跟着狮子出去找食物吧，这是一只流浪猫的生存本能！”
海青从不叫那些猫为野猫，因为他们不配。
他们，仅仅是被遗弃的，流浪猫。
14。
小鲁无法按奈住自己的心情，这个小区它太熟悉了，这条回家的路，它也太熟悉了。以前，主人经常带着它和小主人，在这条路上散步，这条路上的很多树，都曾经留下它的味道，当然，它不是用来划明势力范围，它只是要留下痕迹，主人常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的。
主人真是太有智慧了！回忆着以前和主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小鲁按奈不住内心的兴奋。
主人主人，我回来了，主人的小鲁回来了！
不知道主人会不会给小鲁一个拥抱，然后煮上一锅美味的骨头汤呢？
小鲁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仿佛已经忘记了主人曾经的遗弃。
主人怎么会遗弃它呢？一定是他工作太忙了，忘记去接它了，主人一向很丢三拉四的，小鲁心里甜甜的笑，丢三拉四的主人！
小鲁轻轻地用爪子挠门，门铃太高了，它够不到。
一个有着甜甜笑容的洋娃娃站在它边上，说：“我帮你按门铃吧？”
这个洋娃娃小鲁认识，总是在这座楼里游荡，寂寞地游荡，寂寞地笑，没人理她，它从来没有看到别人和她说话。
小鲁并不喜欢她，因为有一次它看到她爬在小主人的床头，使劲吸小主人的头发，小鲁虽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它知道那一定是伤害小主人的事，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它的主人！于是小鲁冲到小主人的床上，冲着她使劲撕咬，小鲁没有咬到她，爪子却划破了小主人的脸，然后主人很生气，非说小鲁生病了，就把小鲁送到了宠物医院。
不知道主人还生气不生气，它不是故意划破小主人的脸的，它当时只是太着急了。想到这里，小鲁心里有忐忑起来。
“我帮你按门铃吧？”洋娃娃又重复一遍。
小鲁生气地汪汪地叫着：“坏人！坏人！不用你管！”
小鲁的叫声吵恼了阿鸣的父亲老李，老李打开门，一看一只京巴狗，冲着空气大声叫，想到它曾经抓伤阿鸣，火气顿时上来了。
“疯狗！滚——”老李一脚把小鲁踢开，小鲁的头撞到了楼道的墙壁上，生疼生疼的一阵眩晕。
主人？小鲁眼睛里闪着泪花，主人？你不认识我了？
老李见小鲁还不走，怒气冲冲地从屋里拿出拖布，冲着小鲁身上就砸过去。
小鲁不躲也不还手，只是叫着：“主人，主人！我是小鲁，是小鲁啊！”
老李恶狠狠地打着，边打边骂：“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还没死？”
终于，小鲁不叫了，拖布上的污泥和血混在一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主人……”
小鲁眼角流出泪水。
老李从房间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把小鲁装进去，恨恨地扔进了垃圾筒。
洋娃娃飘到垃圾筒旁边，说：“垃圾垃圾，你和我一样，都是垃圾。”
小鲁只觉得自己在一片黑暗中。
很黑，很黑。
那黑好像一个无底洞，小鲁掉下去，掉下去，洋娃娃在一旁拍着手，笑：“垃圾！垃圾！小鲁成了没人要的垃圾！”
垃圾？
小鲁成了垃圾了吗？
天渐渐暗了下来，清洁工人出巡了。
清洁工人，出巡了。
15。
正如海青所说，流浪猫就是流浪猫，虽然就算被遗弃，也能依靠自己活下去，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它们是不会去抓老鼠的，抓老鼠只是餐后的娱乐的节目，以及后半夜的消夜。
小区的树下面，垃圾筒旁边以及一些墙角，都放了一些香喷喷的肉包子，还是香甜的鸽子肉。狮子和大M出来得晚，那些包子几乎都已经被别的野猫搜罗回去了，狮子好不容易在一堆树叶下面找到了一个包子，张口便吞下去，吞到一半，想起旁边还有大M，于是又把还没有嚼烂的吐出来，递给大M说，说：“好兄弟，有福同享！”
大M摇摇头，它从一出生，就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吃，没有食欲。
凌晨了，冬霜打下来，要起晨露了。
大M觉得有点口渴，昨晚从医院跑出来，一直滴水未进。
大M自己也忘记自己是如何跑出来的了，只是有很强的意识，说要出去，然后就梦到一个男孩潜入医院，拿了钥匙，打开笼子，把它抱了出来，它记得它还在梦里对那个男孩说：“还有小鲁！”于是男孩也就把小鲁一并抱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呢？它真的忘记了，现在，它只觉得渴。
晨露结了冰，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便会晖发。
大M用舌头添了一下，冰冰地滑过喉咙溜到胃里，涩涩的，甘甘的，带着泥土和天空的味道，大M顿然觉得神情气爽，不由多吃了些。
狮子有些内疚地看着大M，它觉得都怪自己太自私，一口就吞了包子，才害得大M只能拿露水充饥。
狮子说：“丑猫！走！我带你去一个有好多吃的的地方！”
“呃？”大M抬起头，说：“不用了，我已经饱了。”
“丑猫……”狮子心想，大M一定是怕自己内疚，才故意那么说，多好的丑猫啊！
“走吧！蠢猫！”狮子坚定地向一个地方走去，大M见它那么坚决，以为它还没有吃饱，也就跟着它一直向菜市场的方向走去。
黎明前的夜，是最浓的，仿若涂了浓墨的玻璃，墨一层层流淌下来，大M的眼睛，能看到夜流过的痕迹。
路过毛毛家那栋楼，大M下意识地朝9楼的阳台望去，黑洞洞的，失去了灵魂的房子，就像失去了灵魂的眼睛。
洋娃娃也不在那里了。大M叹了口气。
狮子回头，见大M愣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阳台，立刻明白了什么，很老道地说：“那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大M点点头。
“那个女孩跳楼死了。”狮子说，“我亲眼看见的，是以前小区里的洋娃娃怨灵把她推下去的。”
那个洋娃娃吗？大M记得，它在毛毛身边的时候，她一直陪着它，还对它说：“神兽啊神兽啊，你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就可以帮我了……”
它一度以为她是它的朋友，没想到，她却伤害了对它最重要的人。
哦，大M突然开窍了，她是大M的朋友，却并不是毛毛的朋友。
朋友的妈妈不是你的妈妈，所以，朋友的朋友也不一定是你的朋友。
大M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点，这是它总结出的第一条人生经验。
16。
刘伟醒了，确切说，是那个绿脸厉鬼醒了，他醒来后，无比郁闷地发现他还在刘伟的身体里，这个臭皮囊，最终还是成了他的牢笼，挣脱牢笼的唯一办法，就是在24小时内，找到如意宝命珠，他记得，他把那个珠子藏到一只黑鸽子的肚子里。
他睁开眼睛，已经有几百年没有通过凡人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了？他不记得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一滴眼泪就滴到他的眼睛里，眼泪炙烧了他的灵魂，刺痛了他几百年的伤口，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努力睁开眼睛，又一滴眼泪落入他的眼睛，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