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听凌若雨清脆语音笑道:“想必各位都知晓,这便是天下知名的还剑石了。”诸人齐声应是。更有吴飞鸿等一干好事之徒,大叫:“知道知道,请凌仙子继续说。”奇门八派之人,更是惟恐天下不乱,立时大叫“凌仙子”。连知愚方丈等人,也不禁莞尔。自今夜起,凌仙子之名轰传天下皆是拜吴飞鸿所赐。
凌若雨淡淡道:“这个可不敢当。”接着岔开话题道:“诸位皆知岳元帅随身配剑名湛卢,乃是春秋时铸剑名匠欧冶子所炼。却谁又知此剑何处来?”全场鸦雀无声,显是知者无人。一莽汉大声道:“凌姑娘,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啊!”却是江西大刀帮帮主大刀王五。
“事情,要从三十年前说起。”凌若雨娓娓道来,“当年岳元帅别了师父周侗,进京赴天下武状元之试。家父奉师祖之命也携湛卢剑赴会。谁也料不到,比试尚未正式开始,二人却已私下里交了一次手……这一战后,二人惺惺相惜。当下,二人杯酒言欢,说起天下大事,兵法谋略,家父大是叹服,深知天下之事,全悬于岳元帅之手,便欲将湛卢相赠,以护其身。”她语音轻柔清脆,说起昔年之事,自有种说不出的说服力。群雄均被她如天籁语音带入当日情景:两位绝世英雄江湖相逢,比武论酒,相知相惜,义赠宝剑。乱世儿女,多少年未闻此样传说。
“只是家父深知岳元帅为人,当不会受自己之剑。他便寻了一个书生。”凌若雨续道,“这个书生当日不过是一介寒士,后来却大大有名。”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一顿,正眼看群雄,似是期待有人能说出这人之名来。这却太也难了些,只不过说是个书生,后来大大有名而已,如何猜来?“书生,书生,大大有名……”吴飞鸿心念一动,已有了计较:莫非是他?
“莫非便是后来的大理寺卿周三畏周大人?”一个好听的女音响起,却是姬凤鸣。
凌若雨微微一笑,颔首道:“正是周大人。姬掌门冰雪聪明,小妹佩服!”姬凤鸣淡淡一笑,道:“凌阁主过奖。”先前二女本是极有交情,只是姬凤鸣投向单夕一方,二女关系便微妙起来。因姬凤鸣行事向来谨慎,可谓滴水不漏,是以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她投入黑道,她才敢现身于此。二人观念不同,行事方式迥异,此时洞庭相会,却是敌非友,此会必定各逞机锋,求得此次大会之成。若是凌若雨败了,凌步虚遍邀天下群雄与会,便是为他人作嫁,而更将陷天下群豪于险境,此举也就是作茧自缚,将来必定遗笑天下。吴飞鸿见到二女此时情景,蓦地想起此事,大捏了一把冷汗:奶奶的,老头子你也真是敢玩火。不过话说回来,老子智比天高,武盖当世,必定不会让您老人家和雨儿失望的,哈哈!”
群雄均是大为叹服,这姬凤鸣年纪轻轻便名动天下,隐有与龙羿比肩之势,实是有过人之能。诸人立时谀词如潮,高人如风不凡、知愚等人自是不屑,却亦是点头称道。
“当日周大人受家父之托,假作此为传家之宝,遵祖训传与识货之人。欲请教岳元帅此剑之出处。”凌若雨轻轻的声音响起,却将诸人浮华之音压下,“其时岳元帅道:‘凡剑之利者,水断蛟龙,陆击犀象。有龙泉、太阿、白虹、紫电、莫邪、干将、鱼肠、巨阙诸名,俱有出处。此剑出鞘即有寒气侵人。乃是春秋之时韩国七里山中欧冶子所铸湛卢,唐时薛仁贵曾得此剑,不知对是不对?’周大人大是叹服,当即以此剑相赠。”
众人听得她言到天下神兵,均是如痴如醉,吴飞鸿暗道:“雨儿,好老婆,真有你的。”
凌若雨剪水双眸望了众人一眼,诸人只觉一轮明月当头砸下,说不出的精神一爽,却听她续道:“此后,这柄长剑随着岳元帅南征北战,立下了不世之功。当日岳元帅屯兵朱仙镇,只是……可惜,天妒英才,今上十二道金牌召回……家父闻得此事,悄然于洞庭相侯。”姬凤鸣与吴飞鸿见她只是双眼一望,众人便为起魅力所摄,均是暗自一惊:“莫非这丫头竟也练成了九幽兰露么?”细看时,却见她眉宇清秀,神色凛然不可侵,实是自然流露,非是运功所致。群雄知她说到关键之处,均是摒住呼吸,深怕漏掉一个细节。
“当夜明月当空。家父横舟湖心,岳元帅父子与张宪将军果然乘舟前来。故人相见,自是说不出的欣喜。别情叙过,家父言道:‘元帅!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皇上此次十二道金牌相召,蹊跷之至。又何必急急而归?’元帅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凌兄,这我岂会不知?只怕其中还有不少秦丞相的手段吧。唉!岳飞区区微名,又何足道哉?’岳云将军当即劝道:‘父帅!苍生为重啊!今你若有什么事,朱仙镇几十万军民谁来领袖?这大宋的抗金大业又谁来完成啊?’张宪将军也是如此说。只是岳元帅却摆了摆手,“嘿”地一声,身上甲胄忽地碎成片片,向四方激射。元帅悠悠说道‘云儿,你可看清楚了。你祖母当年在我幼年时就在后背刺下了这四个字。你可明白她深意何在?’其时明月朗照,天地如昼,家父看得清楚,四个鲜红的大字‘精忠报国’在月光下,醒目之极,直若刚以鲜血写就。岳云将军哭着说‘祖母是希望你为国尽忠,却不是要你死于奸相之手啊?’岳元帅轻叹一声,一时竟不说话。”
她语音婉转,吐字清晰,只若珠玉之声,每个字落入耳来自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幸好此段旧事由她来说,若是他人说来,对白如此之多,怕不把人闷死才怪。
“家父劝道:‘元帅,凌某幼读孔孟,知道孟夫子说过一句话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元帅今日慷慨赴死容易,却丢下天下百姓于水火,这岂不辜负岳老夫人刺字之心?’”凌若雨顿了顿之后,终于续道。众人深有同感,齐声道:“正是如此,岳元帅却怎么说?”
“当是岳元帅说出一番话来,让家父一直感怀直今,他说:‘凌兄,圣上有命,我若不从。必为他人效仿,人人如此,君令不行,这驱逐金人的大业何日能成?这岂是为臣之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死了一个岳飞不要紧,只要我大宋子民人人奋力抗金,有谁领导还不是一样?总有克复中原,迎回二圣之日。你说可对?’想岳元帅光明磊落一生,时时已家国为念,当真是可钦可佩。”群雄感念岳飞一世英雄,身受如此重大委屈居然念念不忘天下百姓,当真是说不出的佩服。当下便有人眼眶湿润。
“岳云张宪二位将军早虎目含泪,语不成声。岳元帅转过头来,笑着说道:‘云儿,小宪,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早前你们面对金人几十万大军尚且没哭过,今日怎么面对这洞庭月色,怎么反而哭了?’家父叹息一声,依然劝道:‘元帅可知你手中之剑如何而来?’岳元帅笑道:‘凌兄一番赠剑之美意,岳飞当日便已知晓。岳飞虽自命清高,又怎会是迂腐之人?大丈夫血战沙场,自需利器神兵,当日岳飞受你一剑,却是代天下百姓所受。岳飞今日此去,不知能否生还,便将此剑还与凌兄。’家父自是推辞不收。此时那洞庭湖忽然生出无数波澜,其间似有蛟龙吞吐翻腾。家父与岳云张宪二位将军都是一惊,只疑又有什么变故。岳元帅却面不改色,忽地腾身而起,一掠竟是十数丈,待气浊时足尖轻点湖面,身形便又腾空而起,如是数个起落,整个人已到了湖边这块石上。家父人在舟上,远远看去,只见他身形上下翻飞,状若矫龙,剑光影星月之辉,闪烁不定。再看时,却见那局石之上竟已无人。只有四个丈大之字:还我河山!”说时她手指那还剑之石,诸人均是武林中杰出人才,三丈之距看去,那四个大字依旧清晰可见。
“下一刻,岳元帅又已立于舟头,仰天长啸,大声道:‘还我河山!……’声音高亢入云,洞庭湖上蓦地铅云密集,电闪雷鸣,刹那间竟下起了倾盆大雨,岳元帅狂呼不止,声中渐带哭腔。家父痴痴望他背影,心中悲愤难平,当即泪流满面。雨越来越大,岳元帅龙啸之声渐渐小了。良久,岳元帅说:‘凌兄,你我相交一场,岳飞今将先去,有一事相托。’家父一叹:‘元帅,你有什么事请吩咐。凌某一定尽力就是。’岳元帅拔出配剑,屈指弹去,其声若龙啸凤鸣,在那大雨狂雷之中竟清晰可闻。他说道:‘这柄长剑杀灭金人无数,今岳飞将其留在这洞庭湖畔,望天下英雄见剑如见飞,能忠心为国,驱逐胡虏,还我河山。’他蓦地将长剑一掷,隔了十来丈,那长剑竟然稳稳钉在那巨石之上。”
众人多数只知岳飞还剑于此,却不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曲折来。
“……是年腊月二十九,家父赶到风波亭时,岳元帅与二位小将军已经…………如今秦桧已死,岳元帅却再也已不在……唉!”她微微叹息一声,场中诸人只觉这一声叹息之中有说不出的哀愁。
“那个奸相为吴大侠粪杀,实是便宜了他!”有人高声嚷道。众人轰然应是,都将目光集中到吴飞鸿身上来。
第八卷 龙在天涯 第一章 人言可味
风细,月明,水轻。湖水如情人之手,柔柔如丝,轻轻如雪,抚摩著水中楼阁。当是时,凌若雨伫立中心,衣袂飘飞,恍若天人。群雄目光灼灼,尽数落到吴飞鸿身上。其间钦服者有之,妒忌者有之,爱慕者亦有之,漠然者子亦有之,千种人,千般心思。
千万人中,姬凤鸣善睐明眸所蕴情色最是复杂,亦爱亦哀,亦忌亦怜。凌若雨一双眸子亮若晨星,只是谁也不知女有何思。楼阁之上,申兰拍起手来,神色间满是骄傲。柳风二女对望一眼,眼中也是喜悦神色──自己夫君为人所敬,自是一件快事。黄袖满脑之中尽是某人影子,挥之难去,恍惚之中,那立於楼下的少年竟玉树临风起来,慢慢的,化作另一个脸谱。夜未央立於她身侧,心中轻叹一声,眼中露出一丝惆怅来。吴飞鸿面带微笑,对这千般宠辱一一坦然而受,当真是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说不出的淡然。风不凡看得暗暗点头,自己这女婿当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只是谁又知晓,吴大侠於这一笑之间,所思所想,实是复杂之极:“此刻他们如此看我,只不过因我机缘巧合杀了秦桧,但若是这一世都要为人所仰为人所敬,我又当如何?虽说人生一世,不过如云烟过眼,但大丈夫既生天地间,便不该默默无闻,如陌耕垄种人,黄土湮没一生。如龙羿人人钦服,朋友也罢,仇敌也罢,无不赞声‘好汉子’,只是他活得极苦,想爱之人不敢爱,非是大丈夫所为。单夕姬凤鸣之流,行事不拘俗礼,敢做敢为,只是如此以武力服人,人便真的敬服?千百世後,还有谁人记得单夕何人麽?吴飞鸿若要为天下所服,便当成为那沈浮之主,站到世人所景仰的颠峰。”自这一刻起,心头原有的忐忑犹疑,全数随这洞庭湖水一去无返。
却有人问道:“凌仙子,既然昔年岳元帅还剑於此,後来那剑却去了何处?”正是杨云。这话却是多数人想知道的,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回到了凌若雨身上。
凌若雨面上显出一丝怅然之色,道:“却说当时忽雷电交加,又暴雨倾盆,忽有一道闪电击下,无巧不巧落在这还剑石上。其时洞庭湖中忽卷起一龙形巨涛,浪花卷过巨石,那剑已是消失不见。家父与岳元帅等人只看到天际有流光划过。岳元帅叹道:‘神兵天降而来,又自向天而去。可见世间之事,当真是半点由不得人。凌兄,你也就不用再劝我了。’家父长叹一声,这才纵身跃入渺渺烟波。次年家父重游还剑石,仅见一狭小剑孔而已。”这番话她说得虽是娓娓动听,众人却听得云山雾海。仙剑传说之流,竟不料於此可闻。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或神往,或嘘叹,或淡漠,或怅然,或怀疑,或将信将疑,或不信不疑,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吴飞鸿只听得暗暗好笑:“奶奶的!雨儿,你怎麽不说是湖里跃出一条大龙忽将剑吞了不是更妙?若要求平稳,自也可说长剑化龙,落入那滔滔湖水。若是由老子来说,哈哈,莫若让那湛卢化著一条泥鳅一蹦一跳就跃入湖中,偏又翻起滔天巨浪,舟上之人全部泅水而遁……”一念至此,面上便露出古怪形容来。一侧莫游见到,心下嘀咕:“这家夥又在想哪家窑子的姑娘了?”
“多谢凌姑娘为贫僧解此疑惑,贫僧感激不尽。”言者却是少林知愚禅师。既然少林寺的方丈都认同了,旁观众人望风知雨,自然是一片“感激不尽”。姬凤鸣微微诧异:“少林此次竟是支持真水仙阁?凌步虚不是和了然意见一直相左麽?”吴飞鸿却心道:“这老和尚倒是个善人,谁都帮。”场中诸人亦是嘀咕不断,显然都极是意外。
那俊美少年杨云朗声道:“各位朋友,方才凌姑娘说了这还剑石之起因,想来与诸位所闻略有不同,但自今日起,洞庭还剑石之名,将因在场诸位而名扬天下。今日我等会盟於此,便是要继承岳元帅遗志,驱除胡虏,还我河山。”场中多是热血汉子,立时“还我河山”与“结盟”之声此起彼伏,良久不绝。
凌若雨与杨云对望一眼,後者一笑,振臂呼道:“诸位,我等便於此歃血为盟,高举义旗,复我大宋河山。”一时间应者如云,呼声雷动。便是风不凡、知善等人也是一般激昂,可想昔年也是热血儿男。吴飞鸿传音与风不凡道:“老泰山,这中原的事,和您这久在西域的老人家有什麽关系?看把你激动的,啧啧。”
风不凡乍闻此音,神色了无异常,只是传音道:“臭小子,还不是为了你?不然我老人家千里迢迢的跑来,你还真以为凌步虚这老儿有这麽大的面子?”
吴飞鸿右手举起,似是跟著这帮鸟人狂呼口号,实是听得一呆,心念转动:风不凡实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一举一动,必有深意,此次远度关山,竟真是为我而来麽?当下传音与风不凡道:“前辈厚爱,晚辈真不知如何回报才好!”语音中多有感激泣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