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飞泓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道:“一个与你朝夕相处十余年的人,一举一动,自然多有了规律,只要你善于观察,就算他什么时候要放屁,你都可以看出来。”
“唉!我到今日才算是真的了解你。难怪你能活到今日。”嬗司叹到,“但……你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
“妈的!老子刚刚不是说了吗?”吴飞泓道。
“小子,你什么时候说了?”嬗司奇道。
“……你刚才眉头微皱,手肘上曲,乃是你将放屁的招牌动作!却一直到现在我还没听到响亮的声音!难道不是你刻意忍耐?这不能说明你心头有鬼?老子再一诈,你就什么都露出来了。”吴飞泓吼道。
“……”嬗司无言,好半晌方道“刚才只是手肘有点痒,我想抬手磨一下,却又忽然不痒了,我就又放下了。”
吴飞泓“……”
第五卷 英雄泪 第五章 我为卿狂听蕉雨
瓢泼的大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直将镇江城笼罩在片片阴沉中。天空,地上,错落的房屋,远远地看上去,似是一幅初学丹青的少年随手涂鸦的糟糕水墨。
顺风客栈取的是一路顺风的彩头,虽然这镇江古渡口,真的要有了大风,反增行船难度,大为不美。但客人图的就是这个口彩。天井之中,有大片的美人蕉,这样的时节,正长出了郁郁葱葱的叶子来,不时有几朵晚放芭蕉,在大雨之中,看去漂亮异常。当真是绿肥红瘦。
天井之中,却有两人应雨而立。不是嬗司与吴飞泓又是谁来?
吴飞泓心头大恸,面上却笑容不减。他自幼与嬗司闯荡江湖,太多的江湖腥风血雨早已让他养成处乱不惊的镇定。即便是刀剑加身,他依然可以谈笑自若,甚至还可以开几句或荤或素的玩笑。这或多或少,是受嬗司的影响。
因为此刻的嬗司,也正自笑盈盈地看着他。这样的两个人,怎么看也不象即将生死相搏的敌人!但事实上,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的无奈。自跨人江湖的第一天开始,嬗司就已告诉过吴飞泓,任何人都可能忽然成为你的敌人,当然也包括我。吴飞泓只道今生今世,都不会与这老头生死相搏,却不料,终于还是让他不幸言中。
“恩!今天雨好象很大。”吴飞泓抹了抹满脸的雨水笑道。
“倒有些怀念以前抱着你去听雨小筑,一起听雨的日子了。”嬗司似乎深有感触。
“老头!我听人说,你一向很喜欢在歌楼对酒,有佳人相伴而听雨,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说?”吴飞泓面上没有一点要与人生死相搏的意思。
“都是少年时的荒唐事了。”嬗司似乎深刻缅怀。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谁家白发无年少?那个少年不轻狂?那些如烟如梦的往事啊!
“后来,据说你更喜欢一人泛舟江湖,把酒酌滔滔,心潮随浪高,是也不是?”吴飞泓的眼里似乎有什么在闪动,却有什么都没有,一如月满楼头二人相视那一眼。
嬗司的浑浊的眼眸忽地明亮起来,似乎有波光流动,喃喃道:“那个时候啊……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虽中得当朝进士,却壮志未酬……唉……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那样的感觉!”
“自记事起,弟子一直视师父你为唯一的亲人。”吴飞泓好象在笑,又好象在哭,“多少个日夜,一起听雨小筑,传我莫名神剑……那样的如歌往事……弟子毕生难忘。”
嬗司长叹一声,似乎思绪悠悠,回到那过往如烟,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朝夕相对十余年,看着他牙牙学语,到盘跚学步,终于犄角轻挽,终于纵跃如飞。笑语欢颜,把酒临风,昨日种种,如在眼前。
“唉!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师父,也许……就是最后一次。”嬗司声音里有些哽咽。
吴飞泓依然再笑,笑得依然单纯,依然开心,但谁有知他眼中早已热泪盈眶。泪水,雨水混在一起,却叫人如何分辨?“哦!好象真的是第一次。”他还是在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笑容”这是嬗司教他武功前,说的第一句话。望着嬗司双鬓斑斑,他真的还在笑吗?
三女与莫厉二人远远地站在楼上,看着这二人在大雨中微笑,眼角都有种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莫游看着师父与师兄似乎要举剑相搏,心中一时更不知是何种滋味。但人生,也许就是如此吧。这一切,不知是上苍不公,还是造化弄人!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象一个男人。
这样的时刻,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嬗司终于开口道:“也许我们太婆妈了些!……开始吧。让为师看看这十八年来,到底学到了多少。”
“也许……你会大吃一惊。”吴飞泓敛去面上的笑容,认真道。
“如果是这样,那就来吧。”嬗司笑道。
这样,也许就这样比较好些。吴飞泓没有问嬗司的苦衷是什么,但有时候最亲的人,不愿意告诉你真相,也许并不是怕面对,更多的只是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二人相处十余年,情同父子,万事心照。此刻一说动手,就绝不再拖泥带水。
漫天雨箭中,两人同时拔出长剑。
※ ※ ※
见姬凤鸣的倩影消失在雨帘之中,谢长风淡淡道:“出来吧!黄袖。”
一把罗伞,一位丽人自林中转出。背负弦琴,手持罗伞的黄袖如仙子,莲步轻移,慢慢到得谢长风面前。
两个人谁也没开口,只是看着对方。
谢长风于雨中已坐了几个时辰,苦思那“风起于清萍之末”的奥秘,此刻发丝散乱,被雨水粘在头皮之上。雪衣染泥,长笛在腰的谢长风便如一个枯坐了千年的老僧,有种静逸的恬淡。
黄袖的面上再没有那许多的神情,只是眉宇之间,暗含淡淡的哀怨。谢长风想不透这是为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因他要想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
但……这样的豆蔻年华,这样的季节,他真的就想不到吗?
“走吧。”谢长风终于站了起来,一如当年看透世情的老子,怜悯于世间的儿女。黄袖只觉得心头有什么在颤抖,蠢蠢欲动,她忙深吸了一口气,默运志明和尚亲传的“佛陀大光明心法”,方险险定下心神。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苦练十余年,而威力奇大无比的大光明心法差点抵不住自己情绪的波动。
谢长风的身形此时已经转过林去,她恍惚之后,忙跟了上去。
扬州!谢长风来了,黄袖也来了。
也许,满布泥泞的路是平坦的,另一条路,才是荆棘的不归路。但此刻的男女,他们有怎么会想到?
※ ※ ※
嬗司的剑歪歪斜斜,如雨前乱颤的蚯蚓,循着一条莫名其妙的轨迹刺向吴飞泓。这一剑看似缓慢,但长剑过处,直将漫天雨滴激得四处飞溅。但凡碰到剑尖的雨滴无一例外的,被剑气所笼,化成一条水箭,直直地飞向吴飞泓。
我为卿狂听蕉雨——古剑池莫名神剑最后一式。这样的大雨,这样的绿蕉红花,嬗司却为谁而狂?
吴飞泓的身形向后暴退,如离弦之箭,却又如随风之柳。迅疾与缓慢,实用与优雅并举。这样的一手轻功,已是吴飞泓生平杰作。但嬗司的剑似慢实快,当吴飞泓的足尖点到一苗芭蕉的绿叶上时,这一剑已刺到了近前。
雨箭先至,吴飞泓却根本不顾,只是唰地拔出长剑,全无花俏地一剑递了过去。
我为卿狂听蕉雨,同样的一招,只是不同的使法,不同的时机出手。
雨箭正中吴飞泓的胸膛,但……随即如烟花四散而去。
啊!他的内力居然强到如此地步!莫非……
嬗司没有时间去猜测,然后吴飞泓的一剑已经刺了过来。
双剑的剑尖于电光火石间相撞,立时暴出一蓬火花来。嬗司的如遭雷击,遥遥倒坠。落地之前,终于是稳下身形,却立时又倒退了数步,方面色血红地停了下来。
刚才双剑,同样的招式,同样的角度,二人是硬拼了一记。
但嬗司是遥遥击来,到吴飞泓近前时,却已是强弩之末,其势已不足以穿鲁缟。吴飞泓似是仓促出剑,却实是早已有备。嬗司不防他内力已强过自己,立时一接之下,便受了内伤。虽是吴飞泓手下留情,却也伤得不轻。
“这就是第八重?”嬗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子。
“是。师父!我全力出手。”吴飞泓没有隐瞒。
“好!好啊!你很好。”嬗司连说了三个好字,那语声也许是欣慰,也许是惊讶,却也许是失落,谁又知道呢!
吴飞泓却知道他是在称赞自己的全力出手。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尊重。如果自己故意留手,在数百甚至上千招再击败他,也不是难事。但,这样一来,他虽会好过些,但绝对是对自己师父的轻视。
二人的差距原也无此之大,但第七重与第八重的境界本自不同,而这些日子以来,吴飞泓无论内力武功,剑法经验都是突飞猛进。嬗司一时不查,冒进之下,立时败下阵来。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愿意中计也未可知。
“呵呵!好。”嬗司忽然之间觉得很开心,“……古剑池的事,天下的事,就都可以交给你了。”
吴飞泓听不懂。
“也许……如果你能见到漠娘,你告诉她,我会在清溪寺听雨……如果她愿意来的话……”嬗司最后这句话,似乎蕴涵着什么。
“老子一定转达。”吴飞泓笑了起来。
双鬓星星的嬗司,听雨僧庐下,未尝不是一种福气。让那所有的暗黑,所有未言而已言的苦衷都随着这大雨流去吧。
嬗司再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而去。只是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了吴飞泓一眼,然后又望了楼上的几人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飘然而去。
吴飞泓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回头时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雨打蕉叶的声音,清脆而忧郁。这一夜,谁人为我而狂?
第五卷 英雄泪 第六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
大雨在这日午时终于渐止。阳光在一洗如镜的碧空慢慢透了出来,渐渐地越来越亮。一道彩虹罕见地出现在镇江的上空。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芬芳,大街上一尘不染,石板被冲洗得光滑如镜。
吴飞泓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与老头子一战而胜之,虽然心里有些愧疚,但得意之情其实早爬满全身。现在众人在大街之上,某人不好大笑,但内心之中,早偷笑了不知多少回了。
青出于蓝,并不是每个江湖侠少都能做到。他确实有理由骄傲,可惜的是事实上他的武功得来的莫名其妙,总是于不经意的时候,突飞猛进,真要自己努力求上进的时候,反如逆急水行舟,方寸难移。若放之任之,却反有奇效。武功的进境,可以说是由天而定。这样是武功,到底有什么用?
街上人不多,却也绝不少。申兰这丫头,只是乱跑,看到什么都新鲜。吴飞泓就是搞不懂,这丫头随自己闯荡江湖已经好几个月了,怎么一如初入江湖那日的新鲜?身边的人中,唯一能给自己答案的却只有柳凝絮。莫游年轻识浅,不足以论。厉鹰也是初入江湖,虽然身手了得,见识与莫游并无二致。这二人若经雕琢,倒能成器,现在……那就不要提了。风疏影虽然聪明,但有时候有些冷傲,并不善于计谋策划,对这些小事,就更难以揣度了。只有柳凝絮,武功超卓还在其次,其人在侠客岛担任邀迎宾客之职,早是个难得的人才。这些日子随自己,虽然处处隐藏其这方面的才华,但珍珠在尘,光芒仍在。总于不经意间表露出才智来。
近来也许是终于要嫁给自己,很多心结解开,慢慢肯与自己商谈大事了。
此刻她对于申兰现在的表现的解释其实也算是公允的:“申兰这丫头,有赤子之心,对任何事物,都有新鲜之感。她生性纯朴,虽然有时候看上去蛮不讲理……呵呵……(吴飞泓当然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心头尴尬,面上却附和地笑了起来)待人却真诚,热情。现在的表现,也算是这种情怀的折射吧!”说到此时,她自己倒叹了口气,“真希望自己也能象她一样永远这么开心。”
“嘿嘿!嫁给我后,我天天让你开心就是……”吴飞泓笑了起来。
二人名分虽定,柳凝絮依然面上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真是个面薄的小丫头,以后得注意些。”吴飞泓暗暗告戒自己。但转念又一想,这老婆红面的时候,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小女儿情态,极是动人。能常逗逗她,也未尝不是一件赏心悦事。
二人说笑之时,前面的几人已经行出老远。吴飞泓皱了皱眉头,这样似乎不太安全吧?
当真是惧者即来,前面忽然之间,乱成一团。数个黑衣蒙面人,陡地冲出,长刀赫赫,直扑向申兰一众。人群见得大刀乱舞,立时四散奔逃。
吴柳二人大吃一惊,忙纵身向前。人群乱成一团,自有数十人向这边奔来,百姓哭爹喊娘的,仿佛现在被杀的是他们自己一般。
吴飞泓施展身法,人如一条游鱼,穿梭于人流之中。撞到他的人都被怪异的弹开,他身后的柳凝絮知这是一种护身柔劲,看得暗自佩服。数息之间,吴飞泓已穿过半数人群。
变生肘腋——那奔逃的数十人,忽然亮出兵刃,对吴飞泓形成合围之势,数十把刀剑,刹那间齐齐攻向正前奔的吴飞泓。
刀光凝霜,剑影含雪。
这个阵形,这样诡异的方式,难道竟是……
流光一击!武林中最神秘杀手组织——流光从不轻用的绝杀。
阴谋!
※ ※ ※
流光容易把人抛!武林中人提到这句话,无不谈虎色变。没有人知道流光的首领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流光到底有多少人。但,这似乎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流光”本身。
有人说“流光”的意思就是“流星之光”。也许只有流星的速度,才足以形容他们杀人时的迅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