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长叹一声,“你所说的,我何尝不知?不过景宁哭成那般模样,我实在怜她痴心,想着先生也许会有什么奇诡之计,所以才前来相商。”
梅长苏瞟了他一眼,突然道:“既然说起这个,殿下你只想到景宁公主么?”
靖王一愣,显然不明他此话何意。
“大楚若有公主嫁来,定是嫁给皇子,定不能当侧妃, 殿下细想,会是是何人迎娶?”
“啊?!”靖王立即听出他言下之意,不由按了按桌面,“先生是说……”
梅长苏面色凝重地道:“大楚毕竟是敌国,楚国公主中又尚未闻有什么贤名才名高绝如霓凰般的人物。
陛下疑心一向深重,既然殿下有心夺嫡,娶个敌国公主为正妃,终究不是好事,苏某要设法为殿下挡开这个桃花运了。”
靖王神色一振,“既然先生有办法为我拒亲,怎么景宁那边……”
“情况不一样吧?公主中只有景宁适嫁,但皇子中殿下你又不是唯一人选。
太子与誉王已有正妃,陛下本也不会让他们两位来娶敌国公主,故且除开他两人。
余下的人中,三殿下虽有些微残疾,五殿下虽闭门读书不闻政事,但他们都是实打实的皇子,也都尚未续弦。
越是象这样看着与皇位继承根本无关的皇子,才越适合去迎娶。
所以陛下一旦允亲,定会在你们三个人中间挑。
定亲之前,必须要先合八字,景宁公主的八字会送到大楚去合,我们无能为力,但大楚公主的八字会送到这边儿来让礼天监的人测合,我倒可以想想办法,让测合的结果按我们的心意走。
谁娶她都无所谓,只要殿下你的八字与大楚公主不合就行了啊。”
“怎么,礼天监里也有听命于先生的人?”
“不能说听命,只不过……有些手段可以使罢了。”
靖王眸色深深,定定地直视着梅长苏,“苏先生最初入京时,给人的感觉仿若是受了‘麒麟才子’盛名之累,被太子誉王两边交逼而来。
但如今看来,先生你未雨绸缪,倒是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啊……”
梅长苏毫不在意地一笑,坦然道:“苏某自负有才,本就不甘心屈身江湖、寂寂无为。
有道是匡扶江山、名标凌烟,素来都是男儿之志。
如果不是狠下了一番功夫,有几分自信,苏某又怎么敢贸然舍弃太子和誉王这样的轻松捷径不走,而决定一心一意奉殿下为君上呢?”
靖王将这番话在心里绕了绕,既品不出他的真假,也并不想真的细品。
梅长苏确是一心一意要辅佐他身登大宝,这一点萧景琰从来没有怀疑过,但对于梅长苏最终选择了他的真正原因,他心中仍然存有困惑,不过在这个时候靖王尚没有多深的执念要寻查真相,毕竟现在正是前途多艰之时,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优先考虑。
对他来说,这位高深莫测的谋士是他手中最利的一把剑,只要好使就行了,至于这把剑是怎么被煅造出来了,为何会雪刃出鞘,他此时并不十分在意。
密室不是茶坊,话到此处,已是尽时,当没有继续坐下来闲聊的道理。
虽然来此的目的没有达到,但靖王本身也明白景宁脱身的希望不大,所以尽管有些失望,却也不沮丧。
两人淡淡告别,各自顺着密道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八十三章 静嫔
关于小梅不帮景宁的心理状态,我的观点是这样的。
首先,如果抛开正常的同情与怜悯不提,他与景宁之间就没什么别的感情了,至少也还谈不上“有交情”三个字,两人的直接交往有限,只见过几次面而已;其次,小梅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他来京城也不是来当救世主的,只要是与他的主要目的无关的其他杂事,他其实并不太想管,更何况景宁这种显然很难办的事,一个办不好,反而会给他的正事带来不好的后果,小梅岂能不权衡利弊?第三,小梅从一开始,就不赞同景宁在明知自己婚姻不自由的情况下,随意放任感情,只是事不关己,他表达的比较委婉而已,因此梁帝让景宁外嫁这件事,与小梅的道德观并无太大的抵触;第四,他毕竟是男性社会的一员,虽然有些怜惜景宁,但却无法很真切地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
他成全霓凰,是因为双方都是他的朋友,他爱他们,而不是因为他觉得爱情至上,其他靠边;第五,让小梅这样处心积虑的复仇者和夺嫡者,费心机和手腕去悍卫一个他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公主的爱情,俺觉得有些偏离了本文的情节脉络,太言情了……
PS:梁帝是景宁婚姻的绝对主宰者,拖几年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想来不外乎几个手段,装病,装傻,装疯,瞒不瞒得过且不说,就算瞒过了,至多不嫁外国,也不能确保梁帝因此就不嫁她了,更有可能的是赶紧找个人快点嫁。
再者,景宁是受传统教养长大的公主,不是有自由意识的现代女性,在那个年月,她抗争的理由实在上不了台面,名不正则言不顺,她自己都不敢说自己是对的,要她最终坚持到底,有些以今论古了,为难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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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虽建府开牙,有自己的亲兵,在军中威望极高,但毕竟是仅有郡王封号的庶出皇子,又不似誉王那般享有诸多特权,故而除非是在朔望日、节气日、诞日、母诞日、祭日等特殊日子,否则不请旨便不能随意进出后宫。
萧景宁那日求了他后,一连有好些天都望不到这位七哥的影子,不免心中忧急,竟不顾宫规禁严,派宫女携自己亲笔写的书信乔装出宫去靖王府找关震,结果还没走出定安门,便被禁军发现截住。
蒙挚闻讯赶来后,只收缴了书信,将宫女放回内苑,之后严令手下不得对外吐露此事,悄悄掩住。
当晚,他连夜暗访靖王府,向萧景琰出示了书信,并劝他让关震早离京师。
靖王知道自内监被杀案后,蒙挚对禁军的控制已不似以前那般铁板一块,这件事若真能彻底瞒过去当然好,可但凡有蛛丝马迹被梁帝或皇后知晓,关震都是性命难保,所以只得将他远遣边境,隐匿保身。
果然,大约只过了两三天,梁帝便听闻了公主私遣宫女外通的风声,他一向宠爱这个幼女,自然更是怒不可遢,当即命人唤来蒙挚,劈头盖脸一通雷霆责问。
蒙挚倒是早有准备,候梁帝发完了怒火,方叩拜徐徐回道:“陛下见责,臣自当罪该万死。
但自古宫闺清誉最是要紧,臣虽蒙陛下恩宠,忝为禁军统领,可毕竟只是个外臣。
那宫女是公主贴身随侍,书信又是密封。
臣一无权审问内宫人等,二不能拆看书信窥密,不审不看,便不知真伪。
不知真伪,又岂敢将这种事擅报陛下?故而臣只能将宫女逐回,令手下噤口,将书信焚烧。
如此方能将此事化为弭有,不伤公主圣德。
臣见识粗陋,此举若有不妥之处,请陛下责罚。”
梁帝听了他的分辩,细想竟大是有理。
这种宫闺私事,自然是能消就消,能免就免,大肆查证出来,也不过是丢自己的脸面。
这样一想,一团火气渐渐也消了,命蒙挚平身,安抚了两句,又将刚才派往公主宫中代天讯问的内使召回,只下了暗令给皇后,命她加倍严管景宁,便匆匆掩了此事。
蒙挚与靖王以前关系一直不错,此次他刻意回护,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公主的这位心上人是被靖王收留在府的,更是明显表示出了极大的善意。
靖王原本就曾被梅长苏暗中劝告要结交蒙挚,加上此次又受了这个人情,一来二去交往渐渐增多,虽没有频繁到让人注意的程度,但推心置腹的程度已远比以前更深了几倍。
与此同时,蒙挚这方也依照梅长苏的安排,表现得很是积极和主动。
一日趁着到靖王府中参加他举办的骑射赛会的时机,挑起话题,借口要看他从北狄王处缴获的双弦剑,如愿到了靖王悬剑的卧房内,并且很凑巧地发现了那个隐密的地道入口。
就这样,蒙挚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个知晓梅长苏与靖王臣属关系的朝臣,并且趁机向靖王表明了自己在不违皇命的情况下,一定会支持他夺嫡的态度。
这个时候,已是草长莺飞,芳菲渐尽的四月。
大楚求亲的使团带着可观的礼物已来到了金陵帝都之外,由于楚帝这次派了自己嫡亲的皇侄陵王宇文暄担任正使,故而梁帝按照相应的王族规格礼敬,誉王奉旨前去城门迎接,并安排他们住进了皇家外馆保成宫。
从大楚方面的郑重其事与大梁这边的礼遇态度来看,这次联姻之事,似乎已成了七八分,见面只在于协商细节了。
两国联姻,是一件大事。
虽然还未有明旨允婚,但朝廷上下已先忙碌了起来。
大梁正使宇文暄入宫陛见后的第五天,内廷连下了两道旨意,一是加封景宁公主为九锡双国公主,二是赐赏五皇子淮王敕造新府第一座。
这似乎表明联姻的人选已初步确定了下来。
哭闹过、抗争过也绝食过的萧景宁最终还是屈服了。
身为大梁公主,她其实一开始就明白自己身上不容挣脱的桎梏和责任,对父皇的违逆,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自己想要选择的幸福,而结果,自然是早已预料到的冷酷。
皇后派出了最心腹的宫女昼夜看管公主,各宫妃嫔也都轮番出面百般相劝。
在这个一切以上位者意志为主宰的后宫,景宁得不到任何公开的支持。
因为对于大多数冷眼旁观的人而言,她所经受的,不过是历代公主同样的命运而已,虽然没有因受宠爱而更幸运,但也说不上更不幸。
靖王每次进宫都会去探望这个妹妹,见她慢慢接受了现实,心中稍稍放心。
萧景宁求他日后一定要提携保护关震,他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近来太子受责不预政事,誉王在朝堂之上异常的活跃,每次廷论时无论议的是何事,他都会积极参与。
要说现在群臣都已甘心向他效忠,那当然远远不是,只不过以他如今红得发紫的身份,只要不是错的太离谱,诸臣等闲也不会驳逆他的辞锋。
而且不知为何,最近一个月来连太子派别的人都表现得异常恭顺,不再热衷于与誉王作对,再加上这位贤名在外的皇子又不是庸才,府中也是人才济济,在大事上错得离谱的情况少之又少,所以渐渐便给人一种群臣附和的感觉。
梁帝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至少表面上他愈发地爱重誉王,遇到难决之事,首先便会与他商议,听取他的意见。
一时间谣诼四起,人人都传言誉王殿下很快就会成为太子殿下了。
这种风声自然不可避免地最终传到了梁帝耳中,他询问随侍在旁的蒙挚,蒙挚却说从未听过此类传言,虽然梁帝很赞赏他这种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但心里仍不免有些郁郁。
起驾回后宫时,因为烦闷,便弃了车辇不用,只带着贴身几个随侍,信步闲走。
“陛下,您今晚是去……”六宫都总管高湛小心翼翼地打听着,以便早通知早准备。
梁帝凝了凝脚步。
皇后一向端肃不讨喜,越妃近来为太子事常有哀泣,他都不想见。
年轻美人们固然娇艳柔媚,但今夜他似乎没有这个兴致。
所以最终,他也只是沉了沉脸,没有理会高湛。
察言观色已快成精的高公公当然不敢再问,躬身跟在皇帝身后。
宫灯八盏,稳稳地在前引路。
各宫都已点起蜡烛,明晃晃地一片。
可梁帝却偏要朝最昏暗的地方走去,似乎刻意要寻找一种清冷和安静。
走着走着,一股药香突然扑鼻而来,怔怔地抬头,看见前面小小一所宫院,仿佛游离于这荣华奢腴的宫院之外般,未植富丽花树,反而辟出一片小小药圃,宁朴雅致。
“这是哪里?”
高湛忙道:“回陛下,这是静嫔娘娘的居所。”
“静嫔……”梁帝眯了眯眼睛,似在回忆。
……是啊,静嫔,景琰的母亲……倒也常常见,年节等场合,后宫拜贺,她总是低眉顺眼站在很靠后的位置,从来不主动说话,就如同她初进宫时一般。
“高湛,静嫔入宫,有快三十年了吧。”
高湛背脊上冒出些冷汗来,不敢多答,是低低回了个“是”字。
“乐瑶生了景禹后,总是生病,拖了好多年都不见大好,林府担心,所以才送了医女进宫贴身调理……朕记得,乐瑶待她,一向亲如姐妹……”
宸妃林乐瑶,故皇长子萧景禹,这些都是不能陪着一时心血来潮的皇帝随便回忆的禁忌话题,高湛只觉得内衣都快被浸湿了大半,努力不让自己的呼吸太急促,腰身弯得更低。
梁帝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你也不必吓成这样……去传旨,让静嫔接驾吧。”
“是。”
不多时,药香萦绕的芷萝院添了灯烛,静嫔率宫婢们正装出迎,跪接于院门之外。
梁帝并没有细细看她,只丢下“平身”二字,便大步跨入室内。
静嫔忙起身跟上,过来服侍他宽下外衣,暗暗觑了觑脸色,柔婉地问道:“陛下看来疲累,可愿浸浴药汤解乏?”
梁帝想到她是医女出身,自然精于药疗,加之确实觉得头痛力衰,当下点头许可。
静嫔命人抬来浴桶香汤,自己亲配药材,不多时便准备停当,伺侯梁帝入浴,又为他点药油熏蒸,按摩头部穴位止痛。
静嫔虽然年纪已长,容色未见惊艳,但医者心静,保养得甚好,鬓边未见华发,一双手更是滑腻修韧,推拿按压之间,令人十分舒服。
梁帝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安静闲适过了。
“陛下,蒸浴易口干,喝口药茶吧?”静嫔低低问道,将细瓷碗递至他口边。
梁帝眼也不睁,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甘爽沁香,毫无药味,恍然间,激起了一些久远模糊的影象。
“静嫔……这些年,是朕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