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事情发生后,我调查推测而知的。”
靖王见他沉下了脸,语气甚是冷冽,心知说错了话,心中歉然,忙道:“是我误会了,先生不必多心。”
梅长苏淡淡地将头转向一边,看着被浓烟熏得发黑的倒塌民房,没有说话。
靖王的性子一向孤傲,道了一句歉后人家不理,便不肯再说第二句,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这时靖王府中一名内史跑了过来,禀道:“王爷,属下已奉命查清完毕,除了府里内院支出的物资外,军帐上共计支出帐篷两百顶,棉被四百五十床。
这些都是军资,要不要上报兵部?”
“多亏你提醒,不然我还忘了。
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报兵部一声比较好。”
“是。”内史刚要行礼离开,梅长苏突然低声说了两个什么字,因为声音小,连与他只相隔一步的靖王最初都有些拿不准自己有没有听对,转头看了他一眼,见对方双眼低垂,神色安静,并没有再重说一遍的意思,心中不由微微一动,对那内史道:“你手里事情也多,就当是本王忘了,你也忘了,暂时不必报知兵部。”
对于这样奇怪的吩咐,内史实在想不出是为什么,讶异地张着嘴愣了半天,直到靖王皱了皱眉,才赶紧应诺了一声“是”,快步离去。
等他走远,靖王方缓缓问道:“先生可知,这批军资虽然已经拨付给了我,但用于安置这些灾民,已算是挪为他用了。
按规矩确实应该通知一下兵部,为什么先生说不报?”
“现在是战时吗?”
“不是。”
“这算是很大一批军资吗?”
“从数量上来看几乎不算什么。”
“帐篷和棉被用过了不能回收再用吗?”
“最后当然是要收回的?”
“非战时,借几顶帐篷几床棉被出去,算什么芝麻大的事?”
“事情虽小,但按制度还是应该告知……”
“不告知又怎么样?”
靖王目光微凝,“先生应该知道兵部是太子的势力范围,这过错虽然小,但一旦被兵部抓住,只怕还是会具本参我。”
“就是要让他们参你。”梅长苏侧转身子,与靖王正面相对,“殿下急公好义,对灾民广施仁慈,这是坏事吗?”
“当然不是……”
“殿下做的是好事,犯的错也只是小小一桩、不值一提,兵部明明可以体谅殿下的一时疏忽,却非要抓着不放。
这一状告到内阁,朝臣们会认为是殿下你罪不可恕,还是太子借兵部之手打压你?”梅长苏的唇边挂着一丝冷笑,“朝堂之上远不是太子能一手遮天的,兵部要参你,你只需要认错承认事急事杂,一时疏忽就行了,到时就算誉王不出面,也自然会有耿介的朝臣打抱不平,出来为你讲话,有什么好担心的?”
靖王傲然道:“我倒不是怕兵部会把我怎么样,就算父皇再怎么严厉,这点小罪名我还不放在眼里,只是明明可以免此疏漏的,为什么非要闹这一出?”
梅长苏的笑容更冷,“不闹怎么行?现在济济朝臣,大部分的目光都盯在太子和誉王的身上,殿下做的事有几个人会真正注意到?虽然是多做事少说话,但自己不说,让别人说总可以吧。
兵部这一状告上去,皇上和朝臣们才会注意到,当太子和誉王互咬互撕的时候,是谁在控制场面?是谁在安稳民心?是谁明明默默无争,却反而要被攻击?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孰是孰非,自然会有公论。
反之,如果殿下你现在报了兵部,事情虽然做的天衣无缝了,可效果却适得其反,白白埋没了殿下的善行,如好象衣锦夜行一般,无人得知。”
靖王两道英挺的浓眉皱在了一起,道:“本王做这些事,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梅长苏一连冷笑了几声,道:“如果做之前就想着是要给别人看,那是殿下的德行问题,但如果做完了善行却最终无人得知,那就是我这个谋士无用了……就算是为了苏某,请殿下您委屈一下吧。”
靖王听他语有讥嘲,辞意甚是尖锐,知道他方才的气性未平,倒也不恼,淡淡道:“先生皆是为我,何谈委屈。
这是先生思虑周密,我自愧不如,一切都照你说的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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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沈追
今天去参加小区的业主大会,商量重新刷外墙的事情,现在空气质量不好,每年都要下几场黑雨,用再好的涂料刷,外墙没两年还是会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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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若有知情者旁观,当觉得这两人之间情形古怪。
为主君者无意出言笼络,为下属者也不愿曲意和柔,时不时还相互冷刺一句,说出的话极是尖刻。
但如果说他们之间有敌意吧,却又都坦坦荡荡,有什么话全都说了出来,彼此并不暗藏猜疑。
不过令人庆幸的是,两人对目前这样的相处模式,都还觉得不错,并无反感之意。
“请问殿下,庭生近来如何?”梅长苏负手在后,淡淡问道。
“很好,文才武功都有进益,心性也愈来愈稳,府里的人都很喜欢他。”靖王的目光闪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一直都想问你,你这么关爱庭生,以前是不是认识我大皇兄?”
“我关爱庭生,当然是因为要讨好殿下你啊。”
靖王被梅长苏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弄得有些恼火,加重了语气道:“我是认真地在问你!”
“祁王殿下么……”梅长苏的视线飘飘浮浮地望着旁边轻袅直上的黑烟,“素来仰慕,也曾想过要在他的麾下伸展宏图抱负,只可惜……”话到此处,他突然停住,向靖王递了个眼色,一转身快速地离开了。
靖王愣了愣,转头顺着梅长苏刚才所看的方向一瞧,只见顶顶帐篷间,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官员费力地穿行而来,一边走一边向靖王抬手打着招呼。
“见、见过殿下……”因为身形微胖,走到近前时官员已有些微气喘,拱着手道,“如此惨剧,多亏殿下及时出面,我今天恰好外出,所以这时候才过来,接下来的善后工作户部会尽快接手,请殿下放心。”
“都是百姓的事,分什么彼此。”靖王一面微笑了一下,一面暗暗地朝梅长苏消失的方向瞟了一眼。
……他是看见沈追过来才走的吗?不愿意让自己正在结交的这些忠直官员们发现两人之间的来往吗?
“刚才好象看见殿下在跟人谈事情,怎么走了?是谁啊?”沈追因为本身与宗室有亲,再加上与靖王相交投契,两人之间相处比较轻松,故而随口问着,也没想过该不该问。
靖王稍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然道:“那人就是苏哲,他的名字你一定听过,近来在京城也算声名赫赫了。”
“哦?”沈追踮着脚尖张望一回,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了,“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麒麟才子啊?可惜刚才没看清模样。
听说他最近在为誉王殿下献策效力呢,怎么殿下你也认识他?”
“何止认识,他还曾到我府上来过呢。”靖王淡淡道,“此人果不负才子之名,行为见识,都在常人之上。
你一向爱才,以后若有机会与他相交,也一定会为之心折。”
“只是不知道他除了有才之外,心田如何?”沈追真心地劝说道,“据说此人的才气多半都在权谋机变上,殿下与这样的人来往。
还是应该多加防备才是。”
“嗯,我会小心的。”靖王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不过这样的场合,他来做什么?”沈追环顾左右一遍,“莫非是为誉王殿下来察看情况的?”
“你是不知道,这位苏先生对京城情况一向了如指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会来看看也不奇怪。”靖王神情凝重了下来,“你先别好奇他了,这件事明天便会惊动圣听,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沈追的神色也随之肃然了下来,道:“没什么好想的,具实上报就是了。
楼之敬历年的帐目,我已经清算好了,他与太子殿下之间分利的暗帐我也追查到手,不瞒你说,我府里昨天还闹了刺客呢。”
靖王微惊,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那你受伤没有?”
沈追心中感动,忙笑道:“我生来福相,一向逢凶化吉的。
不过那刺客倒极是厉害,我府中那些三脚猫护卫根本不是对手,幸好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高手相救,只是他打跑刺客就走了,名字也没留下一个,到现在我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救了我呢。”
“你可看清相貌?”
“他蒙着脸,不过眼睛很大很亮,应该十分年轻。”
“那你手上的这本暗帐……”
“我一早就交到悬镜司请他们直接面呈皇上了。
只要证据没事,现在杀了我也没用。”沈追乐观地呵呵一笑,“所以我才敢这样到处乱走。”
“你别大意了,纵然不为灭口,报复也是很可怕的两个字。”靖王正色道,“户部被楼之敬折腾成这个样子,全靠你拨乱反正,这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如此重一付担子,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等闲谁能挑得起?”
“殿下如此厚爱,我真是感激不尽。”沈追叹道,“身为社稷之臣,自当不畏艰难,我是不会轻舍其身的。
只可惜朝堂大势,都是权谋钻营,实心为国的人难以出头,就是殿下你……”
“好了,”靖王截住了他的话头,“我们说过不谈这些的。
查清此案对你来说,既是大功一件,也是大祸的起端,你府中护卫那样我实在不放心,只不过直接调我府里的人也不太妥当,你可介意我从外面荐几个人来?你放心,一定都是信得过的好汉。”
“殿下说哪里话,我是分不出好歹的人吗?”沈追感激地谢过了,两人又大略聊了几句闲话,因为都有很多事要忙,便分了手,靖王先回府去,沈追则带着几个干吏在现场处理后续事务。
私炮坊的这一声巨响,余波惊人。
虽然与太子有关的部分略略被隐晦了一些,但事实就是事实。
梁帝震怒之下,令太子迁居圭甲宫自省,一应朝事,不许豫闻。
由于此案被挂落的官员近三十名,沈追正式被任命为户部尚书,除日常事务外,还奉旨修订钱粮制度,以堵疏漏。
此次事件从爆发到结束,不过五天时间,由于证据确凿,连太子本人都难以辩驳,其他朝臣们自然也找不到理由为他分解。
除了越妃在后宫啼哭了一场以外,无人敢出面为太子讲情。
不过在整个处理过程中,有一个人的态度令人回味。
那便是太子的死对头誉王。
按道理说他明明是最高兴太子跌这么大一个跟斗的人,不追过来补咬两句简直与他素日的性情不符,但令人惊讶的是,这次他不知是受了什么指点,一反常态,不仅自始至终没有落井下石地说过一句话,甚至还拘束了自己派别的官员,使朝廷上没有出现趁机疯狂攻击太子党的局面。
这一手的明智之处在于让此案至少在表面完全与党争无关,全是太子自己德政不修干下的污糟事,而梁帝也因此没有疑心誉王是否从中做了什么手脚,把一腔怒意全都发在了太子的身上。
这样高明的一招到底是谁教给他的大家只能暗暗猜疑,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太子迁居的当日,誉王曾欢欢喜喜地亲自挑选了许多新巧的礼物,命人送到了苏哲的府上,虽然人家最终也没有收。
这桩丑恶的私炮案令梁帝的心情极端恶劣,但同时,也让这位毕竟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甚是疲累,以至于蒙挚在月底向他复命请罪,称自己未能在期限前查明内监被杀案时,他在情绪上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波动,只是罚俸三月,又撤换了禁军的两名副统领后,便将此事揭过不提了。
靖王果然受到了来自兵部对于他挪用军资未及时通报的指控,在他上表请罪的第二天,户部新贵沈追在朝堂之上发表了激情洋溢的演讲,为靖王进行了愤怒地辩护。
萧景琰虽然性子执拗,但一向为人低调,近来的表现又非常之好,朝廷中对他有好感的人与日俱增,连梁帝也因为父子俩有多年未再提当初旧事,渐渐不似以前那般反感他。
在这件事情上,梁帝认为靖王没什么大错,不仅没有降罪,还夸了他一句“遇事决断,实为朝廷分忧”,命他补报一份文书了事。
兵部没把握好风向,吃了哑亏不说,还白白让对方露了一个大脸,太子阵营因此更是雪上加霜。
春分过后,天气一日暖似一日,融融春意渐上枝头,郊外桃杏吐芳,茸草茵茵,有些等不及的人已开始脱去厚重的冬衣,跑去城外踏青。
萧景睿与言豫津也上门来约了好几次,但梅长苏依然畏寒,不太愿意出门,两人也只好自己游玩去了。
若说金陵盛景,自然繁多,适合春季观赏的,有抚仙湖的垂柳曲岸、万渝山的梨花坡和海什镇的桃源沟。
这三处景致都在京南,因此南越门出来的官道上十分热闹,两边甚至形成了临时的集市,售卖些小吃点心,茶水,或者手工玩物什么的,居然也客如云来,生意极好。
踏青回城的途中,萧景睿看中一组釉泥捏制的胖娃娃,觉得它们神态各异,娇憨可爱,打算买回去送给因待产而气闷的妹妹。
摊主忙着用草纸一个个分别包好,放进小盒子中,言豫津觉得口渴,不耐等候,自己先一个人到一处茶摊喝茶去了。
片刻后,萧景睿拎着扎好的小盒子过来,小心地放在桌上,这才坐下,也要了碗茶慢慢喝着。
言豫津瞧着那盒子,撑着下巴笑道:“绮姐会喜欢么?”
“这娃娃这么可爱,连我都喜欢,小绮一定喜欢。”
“你还真是个好哥哥,出来踏青都记挂着妹妹。
谢绪明天要回书院去了,你不买点东西送他?”
“他喜欢玉器,我已经在琦灵斋挑好了一件,让直接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