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进军的汗哗的一下从额角流了下来。
冯彪走进屋里,站在两张床中间顿了顿,说道:“潮气太大,潮气太大!”说着就向牢房的那个小窗口走去。
窗口下的地面上,还有一小撮一小撮的泥土,尽管很不显眼,但是仔细打量,还是能够发现的。
A站在门边,并没有回头向屋内看,而是淡淡的说道:“长官,刚来,还不太习惯。整晚睡不着。”
“哦?”冯彪停下脚步,掉头回来,并没有靠近窗口。
冯彪一屁股坐在A的床上,屁股使劲摇了摇,床不争气的颤动了一下,震的A挖洞的几块砖石的边缘处夯土向缝隙里陷入一些,露出一丝较明显的缝隙来,一看就是有人为的痕迹。
冯彪不知道是较劲还是怎么,屁股扭个不停。
A说道:“长官,这床还算结实的。”
冯彪嘿嘿笑了声,站起身来,向门口走来,跨出了牢门,看了眼A,A面无表情的也看着冯彪。
冯彪又嘿嘿笑了声,拍了一下A的胳膊,A笔直的站立着,双手夹紧身体,护着口袋中略显凸起的痕迹。冯彪只是盯着A的脸,并没有多注意什么,假惺惺的说道:“委屈了啊,张处长。”这才转身走开。
看守老涂大吼一声:“向左向右转!排好队!谁干说话乱动就要谁好看!”
A看着冯彪的背影,眼睛微微的紧紧闭了一下,方才睁开。
106的房宇,尽管一直象个死人一样低着头,但他却看到了A的手掌并不干净,手指缝中有黑色的泥土。房宇只是眼角扫了一眼,并不多看。
犯人的队伍刚刚向前走去。却听冯彪在队伍后面突然大喊一声:“都站住!”
二十二、拉人入伙
冯彪话音刚落,看守老涂和老六也忙不迭的喊叫起来:“全体立正,立正!”
正在缓缓前行的队伍,也很快停了下来。冯进军已经跨过铁门,也被看守推了回来。
冯彪嘿嘿笑了几声,用铁棍敲打着手掌,慢慢走到队伍的最前面。转过身来,刚好站在A的身边。
冯彪看了一眼A,又扫视了其他犯人几眼。
A低着头稳稳的站着,摒住了呼吸。
冯彪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对已经挤到身边的老涂和老六吩咐道:“你们闻不到吗?这些人身上都发臭了!今天给他们洗澡!”说着抬起手来,指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居然是冯进军。
老涂神色一松,忙不迭的回答道:“是,是,今天就安排,和这些家伙呆时间长了,鼻子也不好使了。”
冯彪点了点头,说道:“该换衣服的换衣服,找个天气好的时候,让他们把被窝都拿出去晒晒。刚来的人身上都一股子酸味。”冯彪斜着看了一眼A,把头扭回来,冲所有人说道:“走吧!”
老涂赶忙又指挥犯人前行了起来。
二楼的马三此时也从楼梯上跑下来,站在楼梯口冲冯彪说道:“冯头,没事吧。”
冯彪说道:“没事。”说罢抢着走了几步,走上楼梯,跟着马三往二楼去了。
A和冯进军等人走进洗漱室开始洗漱时,冯进军才敢把额头上的汗擦掉。
A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刷牙的时候,A身边的钱三贵还是抽空和A说了一句:“放风时来我们这边聊聊。”
A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冯进军此时也没有别的更多心思,正借着看守站在门口打量不到自己手上动作的机会,从裤兜和衣兜里抓出泥土,丢在地面上的排水沟中。
但是无论如何,兜中的泥土都丢不完。
A也深深地为冯进军发愁,洗脸的时候,不断地打量着冯进军。冯进军表情也很严肃,心思重重。
即将洗漱完毕的时候,看守老六在门口和老涂商量着:“现在就给这些家伙洗澡吧?”
老涂说道:“好!我把那几个留下来。你安排一下。”
于是老涂就点名起来:“冯进军,李本伟。。。。。。你们几个留下来洗澡!其他人回牢房。”
队伍刚刚要走,突听冯进军就嚷嚷起来:“长官,这大早晨的,太冷了。以前都是中午的啊。太冷了真的受不了啊!”
大胡子李本伟这时也闷声说道:“长官,是很冷的啊。”
老涂骂道:“嚷嚷什么!给我闭嘴!”
冯进军越发大喊大叫起来:“长官,吃不饱,穿不暖的,身上虚的很啊!大长官也没有说早上啊。”
其他几个被冯彪点名的犯人也跟着嚷了起来。顿时队伍停了下来,吵杂不已。
冯进军因为在队伍最后,撑着脖子喊叫的同时,一只手还在不停地掏出泥土往水槽下面洒。
门口的看守也越挤越多,老涂指着几个犯人的鼻子声嘶力竭的吆喝着:“都给我住嘴!不洗澡的给我出去!”
李本伟是一号楼不少犯人的头头,他不走,有一半的人都不会动,于是整个队伍都停下来不愿意出去。
李本伟不知道是较劲还是怎么回事,嗓门也大了起来,嚷道:“冬天大早上的洗澡,不是要人命吗?”
冯彪的吼声从看守后面冒出来:“想暴动吗?都不想活了!”
老涂赶忙让出一个身位,让冯彪挤了进来,冯彪劈头盖脸的骂着老涂:“叫你安排洗澡,还这么麻烦!废物!”
然后转过头来对所有犯人嚷道:“让你们洗个澡!闹什么闹!放风回来以后,全部给我洗干净!先都滚回去呆着!冯进军!李本伟!你们嗓门真大!不得了了嘛!再敢闹一次,有你们好看!”
冯彪嚷完,转头就走。
老涂挨了冯彪的骂,却屁也放不出来一个,只好灰溜溜的让所有犯人回牢房去了。
回到牢房,冯进军才低声暗语道:“幸好那个冯彪反悔!要不然发现我衣兜中有这些泥土,可麻烦了。”
A也暗语道:“看来通过衣兜带泥土出去,不仅没有效果,而且风险随时都会有。我一会再去会会那个倒马桶的。”
冯进军点了点头。
那个倒马桶的郑小眼正满脸郁闷的将一个一个的干净马桶拎到车上,准备出发。他脸上有一块明显的乌青,他边装马桶,边给自己的脸上揉一揉,痛得呲牙咧嘴。
郑小眼把马桶装完,刚要拉到一二号楼之间,迎面就见到三号楼的看守长任大强叼着他的旱烟袋和他那副官周八晃晃悠悠从三号楼和二号楼之间转出来。正向他走来。
郑小眼赶忙把车停下,三步并做二步的迎上去,冲任大强深深鞠了一躬,嘴里极其恭维的说道:“任长官!您早啊!”
任大强也是认得这个郑小眼的,大大咧咧的说道:“哦,郑小眼啊!奶奶的熊,还不快去干活!”
郑小眼赶忙说道:“任长官,我委屈啊我。”
周八骂道:“委屈你妈的,咋得了?”
郑小眼把脸一抬,说道:“两位长官,他们打我。你看我的脸肿的。昨晚上吃饭,暴牙张他们故意打的。”
周八骂道:“滚你娘的,找你老大黑牙帮你解决。和老子们说有个屁用!”
这两人又要向前走去,郑小眼赶忙跟着他们,弯着腰说道:“长官,我干这个脏活也有好一阵子了。您也夸奖过我干的不错,我就想着,啥时候能让我干点别的?”
任大强停下来,哈哈笑道:“奶奶的熊,你还想干些啥?”
郑小眼觉得机会来了,说道:“三号楼里面不是有做饭的差事吗?我能不能。。。。。。。”
周八打断了郑小眼的话,骂道:“想什么呢?让你做饭,把我们都毒死了怎么办?”
郑小眼说道:“那扫地,或者别的什么都行。”
任大强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把怀表摸出来看了眼,骂道:“奶奶的熊,你还不开工?”
周八和任大强心有灵犀,一把将郑小眼推了个趔趄,骂道:“让你倒马桶,就是瞧得起你了!你老老实实给我干一辈子,不想干的话,就滚回牢房里去。”
这两人哈哈一乐,快步就开了。
郑小眼满肚子委屈,只好拉着自己的马桶车,一边嘴巴里碎骂着,一边赶紧把车拖到一、二号楼中间。传递马桶的铁窗里,一个看守瞄了他一眼,骂道:“吃屎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慢!”
郑小眼满脸陪着笑,连连点头。
那看守转过身走开,吆喝着:“过来一个!动作快点!”
郑小眼刚拿下几个马桶,A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窗口,今天他是第一个。郑小眼没好气的如同往常一样,要从A的走中接过马桶,嘴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轻声骂着,但也听不清楚他骂些什么。
谁知,他接过A的马桶时,却感觉到A并没有松开手。
郑小眼心中一惊,抬头看了看这个不愿意松手的家伙,也是一愣。
A牢牢地盯着郑小眼,那眼神简直想把郑小眼看穿一般。郑小眼低声骂了句:“操!干嘛?”
A没有说话,而是慢慢把手松了,接过郑小眼递过来的干净马桶,冲郑小眼撇了撇嘴,走开了。
这让郑小眼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把A的马桶放在车上,忍不住地揭开马桶盖子看了一眼,但并没有看到什么。
107的豆老板已经把马桶递了出来,见郑小眼有点发愣,用马桶敲了敲铁窗户。郑小眼才算反应过来,慌忙接过马桶。
郑小眼把所有马桶收完以后,拖着一车马桶,来到围墙角落处的一个茅坑旁,稀里哗啦,把马桶里的粪便倒入茅坑,再放回车上。
拿到A递给的那个马桶时,郑小眼特别注意了一下,慢慢的倒出来,但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郑小眼心思重重的把这些马桶再拖到茅坑边的一个大水盆边,这里面他早已经打了好几桶水,作为冲洗马桶之用。这个的确是个又脏又累的活计,那个时代没有多少人愿意干洗刷马桶之事。古时很多宫廷之中,有些犯了法纪的宫女甚至妃子,会被下放到宫廷中做洗刷马桶之事,除非有人接替,就要一直干到死去,是极惨的折磨、惩罚人的法子。
郑小眼干这个早就受不了了。但苦于没有任何办法不干。所以看到A这个样子,也是浮想联翩。
如果给郑小眼几条路选择,一是继续干下去,二是不干了关回三号楼被人欺负,三是逃跑。郑小眼绝对会选择逃跑。但是郑小眼知道凭自己绝对不可能,那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果有人告诉他,能够让他活着逃出去,郑小眼还是有胆子试上一试的。
于是郑小眼边洗马桶边自己低声叨咕着:“谁能让我逃出去,让我干啥都成。谁能让我逃出去,让我干啥都成。”这句话居然念叨了整整一个上午。
A和冯进军在小广场上,还是两个人孤零零的呆在一起。这个时候,是他们说话最方便的时候。
A说道:“那个倒马桶的,看得出来很想离开这里?”
冯进军懒洋洋的说道:“你怎么看得出来?”
A说道:“除了他的眼神以外,他从我看到他时,就一直嘴巴里念叨着一句话。我根据他的嘴型能听出来。”
冯进军哦了一声,说道:“他说什么?”
A说道:“应该在说,谁能让我出去,让我干啥都成。”
冯进军说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家伙我看也的确想跑。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告密。”
A说道:“不知道,还要观察。”
冯进军说道:“明天我会一会他,直接说我想逃跑,看他什么反应。这句话就算他告密了,也没有什么用。这里的人谁不想逃跑?嘿嘿。我觉得你第一次不方便出面和他说什么。”
A沉默了一会,说道:“好的。”
二十三、一号楼的左派们
钱三贵是一号楼左派里的一员,他早上和A说了让他过来的话以后,一直呆在左派那群人里面打量着A。见A和冯进军一直在那坐着,没有丝毫过来的意思,不禁有些发慌。
钱三贵身边一个与他个头差不多的年轻人凑过来说道:“三叔,你这么想那个张海峰和我们一起吗?”
钱三贵嗯了一声,说道:“小贵啊,这个张海峰绝不是个简单的人。我根本没有想到他居然被抓进来了。要么,他就是我党的高级干部,要么他就是一个最厉害的敌人。”
这个年轻人,就是钱三贵一直的跟班钱小贵,他们一直以叔侄相称。
钱小贵说道:“如果他是敌人,那拉拢他不是很危险吗?”
钱三贵笑了笑,说道:“小贵啊,你还记得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我怎么和你说的吗?”
钱小贵想了想,说道:“你说,我们只要能活下来,就一定会有自由的,就一定能看到解放的那一天的。”
钱三贵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们不是政治犯,我们是情报员。张海峰这个人,大胡子和右派一定也想拉拢他,只有加入我们左派,才能保证这里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
坐在钱三贵身边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默默地听钱三贵说完,站起身来对钱三贵说道:“三贵同志,也不用强求了。他和那个叛徒冯进军天天在一起,很难说是什么状况。”
钱三贵扭过头来,对这个戴眼镜的男人说道:“沈国民同志,如果他过来说两句话,可能你就会有不同的想法了。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很是佩服他思维之严密性。”
沈国民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说道:“你能确定他能和我们一样,安心在这里呆着?”
钱三贵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沈国民和钱三贵相视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钱小贵就低声嚷嚷起来:“三叔,他好像要过来了。”
A和冯进军把郑小眼的事情聊完,的确就要过来,他从广场这头走向那头,一下子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大胡子李本伟也是牢牢的盯着A,目不转睛。
A知道很多人都在看他,不过他却毫不在意,笔直的就走了过去。
钱三贵那边的人自动给A让开了一个位置,直到A走了过来,坐下之后,才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下棋的下棋,发呆的发呆。
钱三贵说道:“张海峰张处长,记得我吗?我是钱三贵。以前我曾经给军需处供应过中药。”
A点头示意了一下,说道:“记得了。”
沈国民伸出手,说道:“我叫沈国民,幸会啊,以前就是个教书的罢了。”
A伸出手和沈国民握了握,说道:“我以前也不过是个卖货送货的。”
沈国民说道:“张处长,你可知道这白山馆关的都是什么人?”
A说道:“共产党的情报人员。当然,也有弄错了的,比如说我就是一个。我最讨厌的就是共产党了。”
沈国民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张处长,您这样表态是给谁看的呢?”
A说道:“没什么。我就是表明我的立场而已。如果你是共产党,最好不要搭理我。”
钱三贵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