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晚餐时，两位太太一直与爱德华兹夫人叙旧。几个年轻人却“各怀鬼胎”：弗兰克与维恩一个劲儿地对威尔玛大献殷勤，谁也不甘示弱；卡罗琳则费尽心机与威廉找话说；多丽提了许多荒唐的问题来问乔西，弄得乔西不时发笑；埃米莉虽然文静内向，目光却一直含情脉脉地跟随着乔西；迈克与梅丽则一直在旁若无人地亲密交谈。
我一边吃着晚餐，一边在观察审视着聚在一起的这三个家庭的年轻人。威尔玛与卡罗琳的年龄在那个年代可算是大龄女子了，可为什么迟迟没有出嫁呢？也许她们一直在精挑细选吧，要不就是因为长得漂亮，对此并不着急。但从卡罗琳对威廉深情款款的眼神中，却可以猜想到她对威廉是多么喜欢。这时，我看见卡罗琳与威廉好像在愉快地谈论着什么，他们会不会已经是两情相悦的一对了呢？想到这里，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有点不自在。但我忽然又注意到，乔西似乎对多丽和埃米莉——不，确切地说，应该只是埃米莉——颇有兴趣。至于迈克与梅丽，看样子早就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恋人了。只是我有点不明白：这两家人怎么会一下子同时出现在玫瑰庄园？是早就约定了的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以前从没听人提起过呢？
“格蕾西，还是谈谈你吧。”一个尖细的女声打破了我的沉思，我一看是多丽在说话。周围立即安静下来，众人都在看着我。
“我……我有什么好谈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心想，多丽真是个嘴尖的姑娘。
“有什么不好谈的？”多丽穷追不舍。
“好吧，我简单说说。我生活在二00一年的中国。有一天，我外出找工作，遇到了一次令人费解的车祸，就不明不白地来到了这里。”
说完这些话，周围顿时沸腾开来。盖恩斯太太又表情夸张地发出了她那尖利的嗓音：“天哪！你还要去找工作，难道家里人养不起你吗？唉，生活在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是可怜。”她的话里分明带着轻蔑的语气。
“我自己有手有脚，身体健全，干吗要别人养我呢？何况我的父母养我这么大，已经足够了。在我们未来的社会里，儿女们到了一定的年龄，都要走向社会，都要去工作，这叫自立，与生活所迫没什么关系。”我尽量耐心地向他们讲述这些在我们那个社会里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哇，那是个怎样的世道？幸亏我没有生活在那个时候，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呀！”盖恩斯太太感慨万分地尖叫道。
我想，一个要靠自己的努力去生活的社会，对于像盖恩斯太太这样从未做过任何事情的阔太太来说，当然会是一场灾难。
“格蕾西，你是怎么来到玫瑰庄园的呢？”卡罗琳问道。
“是我偶然遇到了格蕾西，顺便把她请来的。”一向沉默的威廉，这时冷不丁冒出一句。
“有这么巧？”卡罗琳冲着威廉表情怪异地笑笑，然后回头盯着我说：“格蕾西，你一定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吧？不然，怎么穿着男人的衣服。当然，你的举止本来就不像个淑女，这样穿着，也不足为奇。”
她的话里分明带着讥讽，却立即引来她母亲和妹妹一阵附和的笑声。我猜想，这母女三人，即便在他们那个社会里，恐怕也是很缺乏教养的人吧。而且，卡罗琳显然有点小心眼，我并没有招惹她，就因为威廉那句话打翻了她的醋坛子，所以就对我反唇相讥。我倒不在乎她说什么，更不会畏惧她。
于是我说：“卡罗琳小姐，你对我的评价很准确嘛！我的确与淑女不一样，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你这样的千金小姐。不过，我的行为举止，只要我自己不厌烦就可以了，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如果要照别人的意志去生活，未免太累了。至于你凭衣着打扮就能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也真算得上本领非凡。可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穿上那样笨重的紧身衣裙会有多么舒服！”
说完这话，我看见卡罗琳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装作继续吃饭，再也没有吭声。而她那不知趣的妹妹却得意地嚷嚷起来：“是呀，卡罗琳就是有本领，她知道好多好多别人不懂的事情呢！”
卡罗琳听了她妹妹的蠢话，脸上更加青一阵白一阵的。周围的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听见餐桌上的刀叉在叮当作响。
当周围的人又慢慢开始说话时，我看了卡罗琳一眼，她气得一个劲儿往嘴里塞食物。我又看了看威廉，正巧他也在看我，我接触到的是他颇有些异样的温和而深沉的目光。这使我顿时感到一阵紧张和兴奋，我赶紧慌乱地把头掉开。与此同时，我无意中看见坐在对面的乔西也在对我微笑。我想，乔西在笑什么呢？——是笑我顶撞了卡罗琳，还是笑我偷看威廉的表情？
这两家客人，就这样在玫瑰庄园住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们的到来会对这儿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但至少庄园的宁静已经被他们打破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与他们两家的接触也多了起来。凯利一家比较通情达理。盖恩斯一家，除了弗兰克之外，我对其他人的印象都不太好，而卡罗琳，仍时常跟我找茬儿。
一天吃早饭时，我因头天晚上有些凉胃，没有什么食欲。威尔玛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告诉她只是胃有点受凉，不碍事的。正巧这话被卡罗琳听见了，便冷嘲热讽地说：“如果生病了，就去休息吧，不必勉强呆在这里，反正这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会影响大家进餐的。”
“谢谢你的关心！可我不会那么娇气。我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特别是在一些特别关心我的人面前。”说着，我举起杯子，一口喝光了里面的牛奶。气得卡罗琳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
吃完早餐，我站在大门外的平台上看风景。弗兰克过来对我说：“格蕾西，能和你聊聊吗？”
“当然可以。聊什么呢？”他笑了笑，看起来很友好：“我想对我妹妹的无礼向你表示歉意。”
“噢，别这么说。你妹妹并非对我无礼，只是她对事物的看法与我有些不同罢了，何须道歉呢？”
“好了，在我面前你不必给她带面具，我自己的妹妹难道我还不清楚！她是被周围的人给惯坏了，所以才那样目中无人。但她并非不可救药，只是嘴上爱挑剔，所以请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他非常诚恳地说。
“这点小事我不会记在心上的，弗兰克先生。”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卡罗琳有你这样一位好哥哥，真是她的福分！”这时我联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此，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也就更加体会到亲情和关爱对一个人是多么重要。
第四章 快乐岛
一天清晨，乔西说要带我到庄园附近去看看。于是我们走到庄园下面，举目四望，只见山风吹动着微微有些泛青的金绿色的麦浪，在田间一阵一阵地翻滚。清浅的小溪把麦田分成了许多块，使得所有的麦田和其他土地，都像是由许多美丽的拼图色块镶嵌起来的工艺品，看上去十分生动、有趣。
在田间劳动的农夫，一见到乔西，都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好。
我问乔西：“这里的土地全都属于玫瑰庄园吗？”
“是的。”他一边回答，一边悄悄地绕到我的身后，突然用手帕蒙住我的双眼，在我脑后轻轻打了个结。
“嘿，你要干什么？乔西！”我大声叫了起来。
“嘘，别嚷！把手给我，别说话，让我领你去一个地方。”乔西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不知道他究竟要搞什么鬼，只好伸出一只手，任他牵着往前走。我虽然弄不清他想干什么，脑海里却浮现出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在我的内心深处，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并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乔西终于停下脚步，然后解开捂着我双眼的手帕。我只觉得眼前一亮，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幅多么迷人的景象啊！
原来，这是一个两条溪水交汇的地方。一条由西向东流，另一条由西南流向东北，两条溪水在这里汇合成一条继续向东流去的大溪。有趣的是，从西南方向流过来的这条溪水，因地势较高，水流湍急，加上在即将与另一条溪水交汇之处，恰好有一块突起的高地挡住去路，便自然而然地被割裂成了两条小溪，分别沿着这块高地的两侧流进另一条溪水。于是，这一块正处于两溪交汇处的高地，便被那分开的两条小溪和另一条溪水隔离成了一个约莫二三百平米的三角形地带，俨然是一座美丽的小岛。
说它美丽，是由于它受周围环抱的溪水滋养，致使岛上的花花草草生长得异常茂盛。尤为突出的是，上面有一株高大粗壮的柳树，拂动着它那如绿色秀发般柔软的枝条，占据了岛上好大一片空间。微风吹过，它那刚刚开始吐露出来的洁白的柳絮，像雪片似的飘飘洒洒，给这绿草如茵的小岛增添了无限的情趣。还有，遍布整个小岛的茂盛的青草地上，生长着数不清的野草莓，就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撒落在碧绿的地毯上，是那样的美不胜收，更令人馋涎欲滴。
我心花怒放地看了看乔西，他也正冲着我笑。那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就像被太阳照耀着的溪水般闪闪发亮。
“谢谢你，乔西！你每次带我去的地方，总要给我意外的惊喜。”我感激地说。
他继续保持着微笑。“想去岛上玩吗？”
“那还用说！”我看了看被分流后的小溪，清澈见底，水深只及脚踝至膝盖之间。幸好我穿着长统皮靴，注意一点，是不会打湿裤子的。
“拉着我的手，格蕾西。小溪中有的石子很滑，当心别摔倒。”
“好的。”我把手伸给乔西，跟着他一起下了水。
在溪水中行走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随时都得保持身体的平衡。我们小心翼翼地走着，有好几次我都因为脚下的石子太滑，弄得身子摇摇晃晃的，要不是紧紧抓住乔西的手，恐怕早就摔倒了。
登上小岛，我高兴得在那软绵绵的草地上一连翻了几个跟头，然后蹦蹦跳跳地四处采摘野草莓。等我疯够了，把摘来的一大堆野草莓拿到溪边清洗一番，便和乔西一道坐在柳树下，一边吃着清甜的草莓，一边看着雪白的柳絮在空中飞舞。
“你猜猜，这个地方叫什么。”乔西说。
“难道这里还有名字？”我惊奇地望着他。
“是威廉和我给它取的——快乐岛。”
“快乐岛？这名字真好！”
“是我们小时候给它取的。那时候，只要遇到什么事情不开心，我和威廉都会跑到这儿来，采野果，爬树，在溪中嬉戏，一切烦恼便都烟消云散了。总之，我们一到这儿就会觉得无忧无虑，所以就把它叫做快乐岛。”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远方，仿佛又回到了他那天真烂漫的童年时代。
“你们长大以后还来吗？”
“威廉基本上不来了。我有时还来，但来的次数也不多。”
“其他人知道这地方吗？”
“好像不大知道，这地方太偏僻。”
“那我真是太幸运了！”
“格蕾西，我是觉得你在这些日子里好像过得不开心，才把你带来的。我希望你能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到了这里以后，把一切烦恼通通忘掉。”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还很少见到乔西这种一脸严肃的样子。没想到，他带我来这儿竟有如此细致周密的考虑。这使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被母亲用温言细语和糖果哄着。乔西此时似乎正扮演着母亲的角色，而快乐岛则成了他哄我的糖果。这想法使我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格蕾西。”他好奇地说。
“没什么，我只是受宠若惊，乔西少爷。”我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接着我们都笑了起来。也真像乔西说的那样，我前段时间偶尔遇到的不愉快，以及常常会有的孤独感，在这特定的环境里，全都随着我们的笑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然，乔西轻轻地唱起歌来——
清晨，美丽的清晨，窗外射进明媚的阳光，
我睁开双眼迎接黎明，阳光给了我新的希望。
清晨，快乐的清晨，鸟儿在窗前婉转歌唱，
我望着鸟儿飞向蓝天，鸟儿带去了我的梦想。
清晨，美丽的清晨，玫瑰花散发醉人的芳香，
我摘下玫瑰在风中摇摆，让芳香随风飘向远方。
清晨，快乐的清晨，远方有一位可爱的姑娘，
她总是让我牵肠挂肚啊，她总是让我朝思暮想。
噢，清晨，美丽的清晨，我多想把玫瑰花送给那姑娘！
噢，清晨，快乐的清晨，我多想和那姑娘在一起歌唱！
听得出来，这是一支民谣风格的歌曲，舒缓，柔美。再加上乔西那清亮圆润的嗓音，把这支歌曲诠释得情真意切、令人神往。以致乔西的歌声已经终止了好一会儿，我还陶醉其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喂，格蕾西！”乔西见我发呆，对我喊道，“这歌儿好听吗？”
我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回答：“
好听，太好听了！你从哪儿学来的？”
“我姑妈教的。”
“你姑妈？”
“对。她住在曼彻斯特，是一个让我从小就崇拜的人。我想，如果你见了她，也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是吗？那我真想见到她——哪怕就为了这首好听的歌曲。”
“这本来是一支民谣，但我姑妈唱得比谁都好听。小时候，我和威廉就从姑妈那儿学会唱了。”
“威廉也会唱？”
“他比我唱得更好，也更富于感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