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了身,顺手拿起门后得一把扫帚,将一地的镜子碎片扫拢显然她对这里的一切都熟门熟路,俨然是半个女主人。扶南想跟过去帮忙,然而看看颤抖着的阿澈,只好停下来拍着少女的肩膀,柔声安慰,一边帮她把手掌上散开的绑带重新扎好。
〃扶南哥哥……〃在他帮她扎好绑带的时候,听到她哑着嗓子低声喊了一句。
〃嗯?〃他应了一声。
〃我、我变成怪物了……你还会要我吗?〃神澈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双手抱着肩膀,细声问,〃你会不要我么?〃
〃别乱想。〃扶南拍拍她的脑袋,微笑,〃你好容易回来了,怎么会不要你呢?〃
然而一眼望去,还是觉得心惊,他下意识地拨过长发掩起了那张诡异的婴儿脸,眼神沉重:〃你先把身体养好,我和缥碧一起想办法,把你身上的这个东西去掉,嗯?〃
神澈抱膝坐在墙角里,却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
〃怎么了?〃扶南诧异,一边帮她包扎手上的伤口。
〃没什么……〃神澈低了头,将脸贴在膝盖上,眼神却有点闪烁,〃扶南哥哥,你、你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么?〃
〃嗯。〃生怕再度刺激阿澈的记忆,他不想多提过去,只是含糊点头。
〃缥碧是和你一起来这里的么?〃她又问。
〃嗯。我们差不多是同一个时候,被赶出月宫的吧。〃扶南回答,〃快五年了。〃
〃然后一直都住在这里?〃她低着头,闷闷地问。
〃嗯。住得近,我们经常一起练剑。〃扶南拍拍神澈的头,站起身来,〃好啦,我得去灶下看看,她一定还是笨手笨脚连火都生不好。你饿了吧。〃
然而,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句细细的问话:〃那么,扶南哥哥,你……喜欢缥碧么?〃他愕然回首,看见了神澈抬起的眼睛,不由笑了:〃小孩子家,问这个干吗?饿了吧?我替你去拿吃的。〃
然后,便走了开去。
却没看到,背后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瞬间就发生了变幻,有阴暗慢慢蔓延。
而披散的长发覆盖下,那个白昼里一直昏睡的婴儿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独眼睁开了一线,碧光莹莹。
-
扶南进到后头厨房里时,水还是干的,米也尚未下锅的。
缥碧怔怔的坐在灶前,看着塘里跳动的火苗,手里的竹枝顿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连水烧干了都没有续上。
扶南看得奇怪,轻轻问了一声,〃怎么了?〃
〃我在想,那个沉婴如今只怕是成了魇魔的化身了……〃许久许久,缥碧回过神,喃喃,〃那可怎么办……只怕昀息祭司回来都未必对付得了啊!〃
〃昀息师傅已经死了。〃扶南没有将这个无望的话题接下去,只是摇了摇头,拍拍她的肩膀:〃慢慢来吧,先别想那么多来,我们赶快做饭,阿澈定然饿坏了。〃
第69节:昼夜4
作者:沧 月
缥碧听话地坐回到了火塘前,拨弄着柴禾生火。扶南挽起袖子在灶前忙碌,将白米和水放到锅里,然后又从园子里拔回了一把碧绿的菜。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忙碌着,配合默契。在这荒芜的坟地里相处了五年,虽然彼此之间不是恋人般的亲密,但也已然培养起了知交之间的心照不宣。
〃扶南。〃生着火,缥碧仿佛想起什么,忽然间问,〃你发现了么?阿澈原来手掌上那个印记,其实是一个极厉害的符咒!那是融雪术。〃
扶南半晌才会意过来,讷讷:〃你的意思是说……阿澈汲取了沉婴的修为,所以魇魔才趁机附到了她身上?〃
〃没有别的解释。〃缥碧叹了口气,〃不然百年后,沉婴好端端的为何忽然失控出关?〃
扶南想了想,却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阿澈心地纯良,从不害人,怎会无端端的使出这等恶毒手法来汲取沉婴修为?〃
缥碧眉梢一挑,淡淡:〃或许,只为了逃出水牢来?〃
〃胡说。〃扶南忽地怒了,将铲子扔到灶上,低喝,〃阿澈不会为了自己逃生去害人!〃
〃谁知道呢?〃缥碧云淡风清地分析着,冷冷道,〃不过你也知道,魇魔是不会无缘无故附身于人的!只要心里邪念一动,魇魔就随心而入,根植于此如果阿澈真的如一张白纸,心里没有仇恨没有阴暗,魇魔又如何寄生?〃
〃……〃扶南被问住,定定望着缥碧,忽地冷笑,〃缥碧,怎么光顾着揣测她的过去如何如何,就不想想怎样替她驱除邪魔?〃
〃我……〃缥碧张了张口,想分辩。
要怎么说呢?这并不是纯粹猜疑,而是一种……完完全全的不祥预感和寒意!在第一眼看到那个畸形少女的刹那,她心里就浮起了一片阴云,仿佛从阿澈背上那个扭曲的婴儿脸上,看到了某种逼来的灾难。
她在灵鹫山下五年来刀耕火种、论剑品茶的平静日子,就要完全、完全的碎裂了。
那个刹那,她想的只是如何远离这个祸患,而不是如何拯救。
〃你的心里才有心魔!〃扶南扔下了一句话,愤然转身而出。
她怔怔地坐回了灶前,捧住了自己苍白的脸,望着塘里跳跃的火苗,出神。
是否,她的心里真有了魔?
――――――――――――――――――――――――――
第70节:魇魔1
作者:沧 月
九、魇魔
〃啊!呀!〃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神澈都会难以控制的尖叫,躲到了墙角里拼命晃着自己的脖子,想把背后那个东西甩下来。然而,她越是动,背后那个婴儿就越紧地吸附着她。
她不顾一切地尖叫着,抓着自己的后背,直至筋疲力尽。
每当这个时候,扶南只能用悲哀的眼神看着这个苍白的少女,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阿澈还是一个孩子啊……黑暗里她的身体长大了,但性格和神智一直停留在十年前被关入水底幽狱的时候,出落成少女的她依然有着一颗孩子的心。
她像过去一样依赖着他,把他当成世上最亲近的人,像一个孩子独占玩具一样霸占着他所有的时间。很多时候缥碧过来看他,她就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敌意和愤怒,小兽一样露出锋利的爪牙,以至于他们俩人无法说一句话。
然而如果缥碧不在,神澈便会变得很聪明乖巧,缠着他不停地问这问那,像多年前一样撒娇和发嗔其实,神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理所当然地以为时光还停留在十年前。
那段她可以独霸扶南的时间。
然而对扶南来说,这却不是一段轻松的日子。多年前月宫里动荡黑暗的生活一夜之间重新降临,噩梦重新笼罩,令他在每个黑夜来临的时候,都如临大敌,无法入睡。
为了镇住神澈身上夜晚复苏的邪魔,他翻出久已不看的术法篇章,在卧室内布置了强大的结界,一到晚上就牢牢将神澈反锁在房内。他还在每天晚饭中,暗自下了足够份量的迷迭香这样,那个复苏的怪物也不能再凭借她的身体移动。
于是,每夜每夜,他都守在布满了符咒结界的房间内,膝上横着却邪剑,枕戈待旦。
那个畸形的邪魔时常睁开眼睛看他,露出诡异的笑,却没有过多的挣扎。
阿澈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每晚早早的香甜入睡,第二日茫茫然的醒来。然而,她的神气却在一天天衰竭下去,有时候白天和他说着话,就会忽然晕倒过去。
扶南知道,那是附身其上的邪魔在一分分汲取着她体内的精气。
那只魔物从水底下逃出后,在竹舍中和月宫内两度被打伤,已然是元气大伤。此刻它蛰伏不动并不是示弱,而只是在借机恢复。等到它将阿澈的所有精神气都吸干,便会重新出来。
然而即便他心焦,却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将那个邪魔从神澈身体上分开。
夜里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和那个邪魔说话,比如问它的来历和意图。
〃放出我的,是她。〃那个逐渐恢复元气的魔物面对着他的询问,单手插入了神澈的颈椎,摇了摇她的脑袋,露出诡异的笑,发音也慢慢连贯,〃我在沉婴那个女人体内,困了上百年……她在水下,与世隔绝,断了一切恶念……我找不到机会复苏。困了一百多年。〃魔物盘踞在神澈背上,睁开一线眼睛,扯着嘴角冷笑,〃幸亏这个家伙被关到了水牢里……才给了我逃脱的机会。〃
扶南霍然抬头,望着那只诡异的眼睛。
这,就是阿澈记忆里消失的那一段么?
〃沉婴寂寞了太久,一看到她就喜欢,把什么都教给她,毫不提防。因为相信她是'善'的。〃含含糊糊地,魔物笑起来了,独手拨弄着神澈沉睡的躯体,〃却不料,到了最后她只用了一个符咒,就把沉婴上百年的修为全数汲取!〃
〃哈哈哈……那时候,沉婴的表情真有趣啊!我甚至能听得到她心里喀喇的碎裂声呢。〃邪魔狂笑起来,表情可怖,〃那一瞬间她就垮了!枉她百年来辛辛苦苦压制心里一切邪念,持守心里的准则,可到最后,还不是不堪一击?〃
看着那个邪魔在神澈背上狂笑,扶南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感觉佩剑几乎是要跃出剑鞘来。然而内心里却是一阵猛烈的颤动:果然是阿澈汲取沉婴的修为,放出了魇魔!
那么……她的心里,是否也有着阴影?
慢慢说着,那个婴儿的眼睛逐渐闭合,在射进来的天光中沉沉睡去。
〃咦……〃天已然亮了,神澈醒来的时候,正看到扶南凝视的眼睛,不由脱口叫了一声,苍白的脸颊上浮出淡淡的红晕,〃你……看我做什么?〃
随即察觉,她脸色重新雪白,慌乱地重新蹭到墙角,将背后那个畸形的怪物掩盖。
然而力气已然不够,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她不停的喘息,脸色惨白。
〃阿澈……〃扶南轻轻叹息了一声,抚摩着她漆黑的长发,想说什么又终于沉默。这样的衰竭速度……很快,她就会枯萎、死去吧?可怜她在不见天日的水底渡过了十年,此刻好容易逃脱,却旋即面对着死亡。
想着想着,他的手再度握紧了却邪剑,感觉内心有什么在跃跃欲动。
但神澈却感觉不到他的焦虑,只是一味的欢喜,唧唧喳喳:〃扶南哥哥,今天你不出去了吧?陪着我在这里玩跳房子,好不好?〃
〃跳房子?〃扶南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只是随口反问。
〃嗯!〃神澈兴奋地点头。她完全不记得是谁教给她这个,但却依然牢牢地记住了跳跃的每一个细节。
〃别乱动了,阿澈,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扶南将她按回到榻上,摇摇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眼神一瞬间亮的可怕,〃我出去一下,日落前就回来。〃
他按剑而起,眼神雪亮。
不行……实在是不行!他要去杀人……就算对方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他也要杀!就算无法保证魇魔会如约放了阿澈,他也要试一试!从来他都是个优柔懦弱的人,很难恪守自己道德的底线。那么,今日就让自己再违反一次原则,又如何呢?
〃不行!〃看到他起身,神澈却有些生气,〃陪我啊,不许出去!〃
〃别闹,我要去做一件要紧的事。〃扶南眉间有些烦乱,粗暴地将她按回到榻上,〃给我乖乖的呆着,别乱动,我很快就回来了。〃
第71节:魇魔2
作者:沧 月
〃你弄痛我了!〃手腕上起了一圈乌青,从未被这样对待过的神澈委屈得有点愤怒起来,瞪着他,扯住了衣角不肯放,〃去干吗?去找缥碧么?……不许去!不许扔下我不管!〃
〃别闹了!〃杀气在心中浮动,扶南一声断喝将衣角割断,转身而出,〃有要紧事要做,我很快就会回来!〃
衣角一断,失了重心的少女跌倒在榻上,许久没有动一动。
〃要紧事?哈,要紧事……〃低低的话从榻上传出,不能分辨是神澈嘴里说出,还是背后那个婴儿,神澈从榻上霍然抬头,眼神凌厉。
她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变得分外的敏感猜疑和不可理喻。
――――――――――――――――――――――――――
不过是过了几日,外面的曼珠沙华已经开始枯萎了
一座座坟茔之间,仿佛是红潮退去,留下狼藉的满地残红。
扶南穿过那些正在凋零的红花,往灵鹫山上走去,衣襟拂着一朵朵小小的火焰。在走到坟场边缘的时候,他回头忘了一下北方那里,坟场的尽头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屋,是缥碧的居所。
这几日因了神澈的忽然出现,他们之间的关系骤然紧张,她已然连着三天没出现了,不知是在赌气还是什么。他站在墓地边缘,望了那边许久,能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如果说神澈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水晶,晶莹璀璨;那么缥碧就是一粒黑色珍珠,坚忍而沉默。
很早以前他就认识她,但是两人却并不熟悉。
如果不是内乱,如果不是一同被驱逐,他们可能终其一生也只是淡漠。但在出了月宫那个地方之后,生活回到了起点。他们重新认识了彼此,在一起五年,从生疏渐渐变成熟稔,最后建立起了这样默而不言的患难知交之情。
然而,这样的平静,被那个从地底归来的少女彻底的打破了。
如果……如果他能撇了阿澈不管,彻底的置身事外,那么这样的生活大约也可以继续吧?如果不是在看到昔年那个水晶娃娃痛哭时,内心乍然绽出一丝极深极切的刺痛,他,大约也可以这样漠然的过下去吧。
但是,在看到阿澈坐在一地镜子碎片中,摊开流血的手掌哭泣时,他的内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复苏过来了,那个声音在低低的喊着,仿佛有热血一点一点的从平静了多时的心底涌出。是的,是那个声音那是十年前那个少年,在无力阻拦师傅决定时的绝望;是五年前水底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