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究竟怎么了?”
凌云往他怀里缩了缩,轻声道:
“你从来没问过我,北来之前的事情,你真的不想知道?”
晋忽听凌云如此一说,缓了缓答道:
“丫头,你以前在宋国的时候,好似不是很快乐,能忘了不是很好吗?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想知道。”
“那我今天想让你知道呢?”凌云抬眸望着他道。
晋看着凌云的神色,不由皱了皱眉,心中隐约有些不祥,道:
“你想说,就说吧!”
凌云看了他一会,目中神色复杂,复又垂了睫羽,低声道:
“我的父母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成为夫妻,也感情甚笃。我出生后不久,父亲从了军,一次战场上机缘巧合,救了领军的元帅德王爷。
德王爷感念父亲的救命之恩,也很赏识父亲的才能有意提携,父亲短短几年中,在军中平步青云,官至三品。自己在京中有了府邸,将我们一家大小都接上了京去。
原想着一家人以后日子平安和美,但没想到因父亲经常出入德王府,德王的小女儿宝郡主相中了父亲,硬是要嫁与父亲为妻。
德王拗不过女儿,示意父亲停妻再娶,父亲却一再表示糟糠之妻不可弃,坚决不允。
眼见事情越来越糟,父亲再不答应娶宝郡主,不但大好的前程被毁就连合家性命都有隐忧。后来在母亲的力劝下,父亲答应娶宝郡主,条件是不休母亲。
后来宝郡主入了门,母亲便由妻成妾,从上房挪了出来,带同我一起住到了后院小楼。
宝郡主初入门的几年,她闺阁之气不脱,行事尚算收敛,我们母女的日子也不算太难。
过了几年,她为父亲添了两子,便越发跋扈起来。父亲在家之日尚算好些,若是父亲离家,她不仅克扣我们母女的衣食用度,还经常拿些错处来打骂责罚,但母亲却一再隐忍,还反复叮咛不让我告诉父亲。
北方战事越来越频繁,父亲离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多。去年七月里,母亲终因多年抑郁成疾一病不起,宝郡主居然不许延医诊治,我在她门外跪了两日两夜,她却依然铁石心肠。
终于母亲在缠绵病榻十数日后撒手人寰,宝郡主…宝郡主她既不谴人向父亲报丧,也不停灵开丧,还说母亲只是侍妾,没有资格葬入祖坟,要在京郊择一块空地草草葬了母亲。
当时我怒极,对她说待父亲回转后,我要将她以往的劣行全都告诉父亲,她又怒又急,便命人将我锁在柴房之中不给吃喝,欲图将我饿死…”凌云的声音渐小,神色越显凄楚。
晋明知她后来不会有事,心头却依然抽紧了,收紧了双手问:
“后来呢?”
凌云轻轻甩了甩头,接着道:
“恰好正逢文皓哥哥回京请粮…”
听见汪文皓的名字晋的心又抽搐了下,凌云心头若有所触,低低道:
“文皓哥哥的父亲是我父亲的知交也同是战友,后来站死沙场,父亲念文皓哥哥早孤,就一直带他在身边教养,他年幼时也是由我母亲一手照顾长大的。
他回京之时,受父亲托付,看望我们合家大小,但宝郡主执意阻拦,不让他见我们母女。后来一个跟我们从南边来的老家人,见我可怜偷偷将我的近况告诉了文皓哥哥,文皓哥哥便连夜将我救了出来。
我被救之后,宝郡主几次三番派人到文皓哥哥府中寻人,文皓哥哥只能将我乔装藏在军中。后来大军北上,我便央他携我同来寻找父亲,他拗不过我,也怕我单独留在京中难免宝郡主毒手,便答应了。
我到了关外,才知道父亲率的两千精兵已和大营失去联络近十天了,我心焦,便求了文皓哥哥同来打探,再后来…”凌云顿了顿道:“你就知道了…”
晋轻轻“唔”了一声,他已经隐约明白心中的那丝不安是什么了。
凌云挣扎着从他的怀里坐起来,望着他道:
“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是谁了…”
晋怔了很长一会答道:
“镇远将军…方诚…”
凌云惨然一笑,阖了眸缓缓点了点头。
晋只觉心头五味翻杂,理不出头绪,静默半晌道:
“丫头,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凌云摇了摇头道:
“没用了…没用了…”
二十六
“怎么说?”晋着急的问道。
凌云低垂了睫羽道:
“今日席上陪末坐的两个汉官,张文振和刘子长,他们一个是我父亲的故交,一个是我父亲的门生。我年幼之时,随着父亲多次见过他们,如今虽然长大了,但容貌应是依稀可辨的,今日瞧他们的神色怕是已经认出我了…”
晋一听,拥着凌云的手一紧。
凌云却奋力挣开了他的怀抱,一把抽出他佩在腰间的单刀。
晋一慌,急忙来夺,喝道:
“丫头,你做什么?”
凌云将刀递向晋,轻轻道:
“杀了我…”
“什么…”晋大惊。
“杀了我…我不想落在你们皇帝的手里,成为要挟我父亲的工具!”
“不…”晋抛开刀:“事情不见得那么糟,那两个汉官是不是真的认出你来,还是未知之数。我马上派人去打探,要是他们真认出你来了…”晋浓眉一皱,低声道:“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们永远说不出口来。”
凌云神色凄楚:
“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了?”
凌云低低垂了头道:
“这么多天来,我一直都是自欺欺人,我怎么可以嫁给你?将来有一天,你和我父亲对战沙场…我…我…”
凌云哽咽的话语,让晋的心头猛然一颤。
“是啊!自己只想着如何不让别人知道凌云的身份,怎么就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将与她的父亲沙场对决呢?”
凌云弯腰又将单刀拾起,送到他的手里,轻轻道:
“杀了我吧!我死了,辽帝也不会疑心你。我死了,就不用担心沦为要挟父亲的工具。我死了,也就不用见到你和父亲对战沙场的那里一天了。”
凌云那凄楚的神色,嘴角间恍惚的神情,让晋不知所措起来。他用力拥紧凌云,颤声道:
“不,不行!丫头,你听我说,我们马上就走,离开大辽,去西夏也好,去吐蕃、大理都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好不好?”
晋的话让凌云的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她抬起头,迎上晋的双眸,问: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舍弃这里所有的权势与地位?”
晋郑重地点了点头,道:
“当初去求皇上准我们的婚事时,我早就下了决心,只要有你在身边,所有的权势地位,金钱名利都不值什么。”
“真的?”凌云的眸子闪闪耀着光芒。
“我何时骗过你了?”
凌云轻轻一笑,垂下头去。
晋将她在床上安顿妥当,嘱道:
“丫头,你好好休息会,养足精神,我去准备车马细软,回头我们趁夜就走。”
“恩”凌云应了一声。
晋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啄,回身来到书房,尚未来得及嘱人套车备马,就见管家东升,急急忙忙地赶了进来,报道:
“爷,宫里来了两个内侍,说传皇上口谕,爷快到正厅去吧!”
晋心头一颤,心道:“莫非凌云真是让人认出来了?但若真是人出来了,何以只派了两个内侍前来?”
晋一时也猜不透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于是打定主意,先去见了这两个内侍探探口风再说。
晋携了东升到了正厅,两个内侍见了他施了礼,便道:
“皇上宣召将军即刻进宫,车马已经在外面备下了,将军快请吧!”
晋一听,宣召入宫,立时警觉起来,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赔笑道:
“不知皇上深夜宣召,所为何事啊?”
左边的一个内侍答道:
“听说南边来了急报,皇上看了便命急召兵部各位大人将军,象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吧!将军入了宫自然就会知道了。咱家还要去请萧大人呢!恕不能久留了。”说毕匆匆走了。
晋十四岁从军,在军中已有十数年了。皇帝因紧急军情深夜宣召也有过先例,到也不疑有它。何况现在皇帝传召,如不入宫,反要招人怀疑,他和凌云再想脱身,反而更难了。
心中有了主意,晋回到房内,却见凌云疲累了一天,已沉沉睡着了。晋不忍吵醒她,悄悄取了朝服,在外间换上,并嘱了两个心腹好好守着凌云,便匆匆入宫去了。
熹德殿也是辽帝耶律弘炎的外书房,此时灯火通明,内侍将晋引入殿去,晋只见殿内三个一堆,两个一起,好些个兵部大臣。
晋见如此许多的人,心中反到松了口气,看来真是军情紧急,并非为了凌云。
不大一会,耶律弘炎踱进殿了。众臣子行了君臣之礼,就听耶律弘炎笑道:
“朕刚收到南边细作的密报,宋朝皇帝听信谗言,疑心镇远将军方诚通敌卖国,已将他革职下狱,不日就要押回京中候审。新谴何守方来接替他。”
众人一听,都甚是兴奋,北院枢密副使萧兴远便道:
“恭喜皇上,这真是上天赐给我们大辽的大好机会啊!这何守方只知空谈,实战根本不能与方诚相比,这次宋朝皇帝是自毁长城了。”
耶律弘炎微微一笑: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朕决定顺应天意,发兵攻打宋朝,毁其信安、保定两军,直取霸州、容城。”
众臣子轰然叫好,满口称赞皇上英明神武。
耶律弘炎的目光在众臣子的脸上来回审度了一下,最终落在了晋的脸上,眼神一深,随即笑道:
“耶律晋,听旨!”
晋正在为方诚下狱问罪一事,是不是该告诉凌云而踌躇,忽听皇上叫自己的名字,连忙收回神思,排众而出,在阶前跪下道:
“臣在!”
“此次南征,朕命你为平南大元帅,率军十万,克日起程!”
这命令若在往日里,晋一定欣喜非常。可此时此地他正为凌云悬心,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耶律弘炎嘴角一扬,笑道:
“怎么?舍不得家里的美娇娘?”
听见皇帝的调侃,晋连忙叩头:
“臣不敢。”
耶律弘炎微微一笑道:
“朕瞧那汉女,身子弱不禁风,怕是南人不惯我们大辽水土所至。朕已派人将她接入宫来,安置在安乐公主的清芳殿了。
清芳殿依着温泉而建,空气温暖湿润,很象南边的气候。朕再谴张太医替她调理身子,等你得胜归朝之际,想必她的身子也养好了,届时朕一定风风光光地给你们办场婚礼。”
耶律弘炎的一席话,仿若一个焦雷劈下,晋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
本来大将领军出征,留家眷在京城为质,是历朝历代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大将阵前倒戈,通敌卖国,或是谋逆篡位,在京的家眷便先为刀下亡魂。
可晋万万没想到,皇帝的动作居然如此之快,凌云已被接入宫了,而且凌云的身份特殊,事情还不见得如此简单。
“臣多谢皇上厚爱!”晋收敛了心神,凌云已落在了皇帝的手里,此时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晋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出征之前,臣想再见她一面,请皇上恩准!”
耶律弘炎脸显为难之色,道:
“时不我待,出征之事刻不容缓,爱卿还是速速清点兵马,筹备粮草,准备出征吧!这一面么…还是不见的好,免得儿女情长,英雄气…呵呵!”
皇帝的两句话,将众大臣都说得笑了起来,左右两个大臣催促晋道:
“耶律将军,还不快快谢恩?”
势成骑虎,晋不得不叩下头去:
“臣耶律晋,领旨谢恩!”
转眼晋率师南下已有三月,何守方果然拘泥兵书兵法所学不知变通,被晋连设了几个埋伏后,自己身受重伤,率了残兵退回容城坚守。
晋的十万兵马,兵临容城之下,原是想着破城指日可待,但不曾料到,容城城坚墙高,城内物资充足,一连十日居然不克。
晋两次强行攻城到折了不少兵马,于是只能改了策略,将容城团团围住,待到城内断水断粮之时,便是城破之日了。
堪堪又是数日,这日发生了件奇事。
容城城头的何字帅旗被撤了下来,一面黄底红字的方字帅旗随风招展而开。晋一怔,只见原应被革职拿问的镇远将军方诚又出现在了城头之上。
原来何守方失了关外两千余里,眼见容城若是再破,汴京便失了最有利的屏障。战报奏到朝廷,皇帝与满朝文武都惊慌失措,急怒之下皇帝又革了何守方的职,并将造谣诬陷方诚的几个大臣纷纷治罪,又升了方诚一阶,遂将这位德高望重,战功彪炳的大将军送回了宋辽交锋的最前线。
这一变故,使晋踌躇起来。原来他还是无法避免与方诚正面一战,但无论此战是胜是败,他将如何面对凌云泫然欲泣的双眸?
有了这个念想,凌云的容颜便越发清晰起来,时时刻刻都在眼前浮现,刻骨的思念与深深的忧虑,便象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晋透不过气来。
宋军易帅之后,攻城之战越发惨烈了。虽然容城的城墙坚固,但攻城的时间久了,还是被攻城车撞垮了一丈多的口子。
方诚亲自搬石来堵缺口,众部将都劝他回去,他却道:
“容城虽小,却关系到大宋的存亡!容城要是守不住,数年之内,咱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子女都要成为契丹人的奴隶,就算今日留得性命,那时还有什么面目在世为人?”
方诚因站在缺口之上,弓矢羽箭在他身边纷飞,他却毫不在意。晋的副将韩德若深知晋的箭术卓绝,见有机可趁,便向晋进言,让晋趁乱放箭射杀方诚,方诚若死,宋军群龙无首,容城必破。
这计策虽好,但晋放箭的一瞬之际,凌云的俏丽容颜在眼前飞掠而过,一箭射出,依旧还是偏了准头,只中了方诚的左臂,方诚撕下战袍裹了伤口,奋勇又战。众将士在他的榜样下,纷纷舍命杀敌,城墙的缺口终于还是被堵上了。
于是宋辽两军,一个城内,一个城外地对持着。城中的宋军固然为断水断粮时时担忧,城外的辽军却也并不好过,十万大军每日粮草耗费甚巨,辽国的农业完全依靠被俘的汉奴从事耕作,生产力低下。加之连年征战,国库已经捉襟见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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