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子放心了。
没问题,刘印子仍有号召力,她松下一口气。
记者争相提问,印子一言不发。她板着面孔一直回到家里,掩上门才无奈她笑了。
大队记者仍在楼下驻扎。印子看到母亲缓缓走出来。
〃收入,有问题吗?〃
她关心的,仿佛就得这点。一个人穷怕了,就会这样。
印子冷冷答:〃放心,不会少了你那份。〃
〃房子,到底是谁的名字?〃
〃两层都在我名下。〃
那母亲着实松口气。
〃印子,不如花点律师费,把小的那层转给我。〃
印子心情不好,忽然十分尖刻,〃为甚么?你怕我比你早死?〃
蓝女士不敢得罪她,拎起手袋说:〃我走了。〃
印子:〃楼下有三十架照相机,你吃得消吗?〃
蓝女士:〃我试试看。〃也十分讽刺。
她开门离去。
屋内归于寂静,印子开了一瓶香槟,自斟自饮。忽然之间,电话铃响。事情会有转机吗?印子提起电话,喂地一声。
〃印子,到家了?〃
是老好陈裕进,她微笑,〃裕进,听到你声音真好。〃
〃裕逵十分喜欢你的礼物。〃
〃呵,小小心意。〃
裕进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闹翻了?〃
〃你看到报纸?〃
〃海外版隔二十四小时便看到。〃
印子十分干脆,〃我回复了自由身。〃
〃是因为我的缘故?〃
〃不,〃印子不给他这种满足,〃是因为他与我意见不合。〃
裕进惆怅。
〃我不够听话。〃
〃印子,做完手头上工作,来我家度假。〃
〃裕进,我也真的累了,你仍愿接收我?〃
〃永远。〃
〃真不相信我仍有好运气。〃挂了电话,她把裕进的信紧紧拥在怀中。
第二天一早,王治平上门找她。
〃印子,洪先生感激你一言不发。〃
印子不出声。她刚睡醒,淋了浴,湿头发拢在脑后,T恤短裤,一点化妆也无,仍是美人中美人。
那冯杏娟不如她远矣。
王治平咳嗽一声,〃洪先生说,屋内一切都归你,你仍可帮翡翠工作,阿芝与阿佐仍由公司发薪水,他有义务照顾你,又拨了若干股票到你名下,保证你生活。〃
印子不表示意见。
〃他说,他始终不知道你心里想甚么。〃
印子表情十分落寞,到底是人,洪氏在要紧关头救了她,用他的人力物力把她自漏水天台屋拉出来,她对他,也有感激成分。
〃印子,你有事尽管吩咐。〃
〃我想解约。〃
〃一定照你的意思,洪先生说:'许佩嫦是个可靠有实力的经理人,你定可青云直上。'〃
印子轻轻说:〃上到青云?会否摔下来?〃
王治平没有回答她,站起来告辞。
〃佩嫦姐稍后会来找你。〃
〃多谢洪先生照顾。〃
王治平心想:那冯杏娟的资质都不及刘印子十分之一。可是,比刘印子听话一百倍。王治平也有点失落,以后,不能时时见到这可人儿,不知怎地,人类天性贪恋美色,他自问对刘印子一点企图也无,可是每次看到她精致如杰作的面孔,心底说不出的欢喜,她的观众想必有同样感觉,导致她走红。
电话铃响了。
〃在家,没出去?〃
〃记者在楼下,不敢动。〃
分了手,彼此反而客气起来。
〃对一切安排满意吗?〃
〃很好,谢谢。〃
〃你始终十分懂事。〃
〃仍得不到你的欢心。〃
〃别冤枉我,是我深爱你,却没有回报。〃
〃你有财有势,声音比我响。〃
两人都笑了,和平分手,令人心安。
挂了电话不久,许佩嫦上来与她谈论细节。
〃印子,你真人与我想象有很大出入。〃
印子有点紧张,不知她想说甚么。
〃你比外表印象文静理智。〃
这大抵算是赞美,印子不出声。未来经理人指着她足踝上的图案,〃这玩意儿始终很野性,不如抹掉它。〃
印子轻轻说:〃这是真的纹身。〃
佩嫦一看,是个小小的灵字,〃哎,我以为是画上去,是纹身,可麻烦了。〃
印子十分婉转地说:〃要完全改变一个人,是没有可能的事,也无此必要。〃
许女士走后,她同阿芝说:〃我决定不采用经理人,自己闯一闯。〃
〃可是,一切要自身应付。〃
〃不怕,做人根本如此。〃
干吗事事受另一人箝制,一切私事及帐部公开,完了,还要把收入分她百分之十五。
阿芝说:〃许佩嫦同荷里活有联络。〃
印子嗤一声笑,〃本市的钱还没掏空呢,去那么远干甚么,身边有美金,一样到比华利山买洋房。〃阿芝也笑。
印子又说:〃命中注定有的东西,自然会送上门来,否则,钻营无益。〃
印子叹口气。
杂志上全是洪钜坤约会冯杏娟进出各种场合的照片,文末记者总不忘挑衅地问一句:刘印子怎么想?刘印子至今未作任何响应,刘印子如常工作!
印子趁这个机会接了广告拍摄。她游说客户:〃到巴黎拍外景,我会穿得单薄一点。〃那个商人着了魔似忙不迭答允。
过几天,印子就离开了是非之地。她与裕进约好在欧洲见面。这一边裕进收拾行李只说有急事,连夜乘飞机往欧陆。
第二天清晨陈太太正预备整园子,丘太太忽然来访。
〃咦,一早有甚么事吗?〃
丘太太期艾,〃一夜未睡,鼓起勇气,来同你说清楚。〃
〃哟,看你那样郑重,可是大事?〃
〃关于永婷……〃
〃永婷怎么样?〃
丘太太涨红了脸,无法开口。
陈太太猜到最坏方面去,〃永婷有病?〃
〃不不不,唉,永婷订婚了。〃
〃订婚?〃陈太太呆住,〃同谁?〃
丘太太怪羞愧,〃同一个叫辛褒的犹太人。〃
陈太太张大了嘴,永婷不是裕进的女朋友吗,怎么忽尔分手改嫁外国人?
丘太太颓然,〃我们做不成亲家了。〃
两个中年太太互相呆视。
半晌,陈太太问:〃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甚么?〃
丘太太忽然落泪,〃自幼送到最好的私立学校,学芭蕾舞、弹钢琴、练中文,没想到最终嫁洋人。〃
〃裕进已到欧洲去了,永婷怎么同他说?〃
〃她说裕进祝她幸福,她指出裕进爱的是另外一个女子。〃
陈太太喃喃说:〃我不明白。〃
永婷妈无法克服家有洋婿的反感,眼泪一直流下来。
陈太太连忙绞来热毛巾及斟出热茶。
永婷妈诉苦:〃做母亲真没意思……〃
不知怎地,裕进约印子在巴黎北火车站会面,那地方人来人往,扒手奇多,找人并不容易。可是他,眼看见了她,两人奔向对方,紧紧拥抱,彼此透不过气来。
印子说:〃让我看清楚你。〃
裕进笑,〃我还是我,一成不变。〃
印子摸自己的面孔,〃我却再也不认得自己。〃
〃是,〃裕进微笑,〃这是一只狗头。〃
印子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工作完毕,她可尽情度假。
陈裕进与世无争,同他在一起真正开心。
〃为甚么到火车站?〃
〃乘火车去南部看堡垒。〃
〃订妥酒店了吗?〃
〃唏,去到哪里是哪里,大不了睡在街边。〃
〃可是,我有七箱行李。〃
〃捐赠慈善机关,或是扔到河里。〃
〃好,豁出去了。〃
印子从未试过学生式旅行,乐得尝试,跟着裕进南下,在火车上看风景,累了,蜷缩在一角打盹。
身上的衣服稀绉,而且有味道,他们并不在乎,租了车,在乡镇小路上探访葡萄园,用有限法语,一打听,才知道已经来到著名的波都区。两人在农庄借住,一直游到马赛,走了几千公里,累了在花下休息,饿了吃海龙王汤,快乐过神仙。
不过,一路上也靠信用卡支撑。
终于,经过一间豪华酒店,〃今晚,要好好睡一觉。〃他们下榻套房。印子泡在大浴缸里,乐不思蜀,心想:与陈裕进余生都这么过,可需要多少经费呢?还在盘算,电话铃响了。
竟是阿芝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姐,整整一个星期失去你影踪,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幸亏你用信用卡付帐,我才有你下落,印子,洪先生心脏病发入院,已经做过大手术,可是病情反复,未脱离危险期,他想见你最后一面。〃印子震惊。
她一时间没有言语。
阿芝说:〃在理,与你无关,在情,说不过去,你且回来见他一面,旅游的机会多得是。〃
印子仍然不知说甚么才好。
〃我去看过他,很可怜,英雄只怕病来磨,平日那样神气的一个人,此刻身上插满管子,动弹不得,子女远远站着等他遗言,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前妻不愿现身,印子,你想想。〃
印子终于说:〃我马上回来。〃
阿芝松了口气,〃难为你了。〃
印子放下电话,披上浴袍。她看到裕进站在露台前看风景,背光,穿着内衣背心,美好壮健的身形尽露。
他没有转过身子,只是无奈而寂寥的说:〃又要走了?〃
〃我去一下就回来。〃
裕进忽然说:〃去了就不必回来。〃
印子看着他,〃你说过会永远等我。〃
裕进答:〃我反悔了,所有承诺均需实践,世界岂不累死。〃
印子沉默。
〃再等下去,我怕你看不起我。〃
〃我明白。〃
〃失望的次数太多了。〃
〃我知道,每一个人的忍耐力都有个限度。〃
〃你回去吧,他们等着你。〃
〃我只回去一刻。〃
裕进忽然笑了,〃今日一刻,明日又一刻,我同你不能这样过一生。〃
他收拾证件,取过外套,拉开酒店房门,〃再见。〃竟潇洒的走了。
印子也没有久留,她立刻到飞机场去订飞机票。
归途中印子脚步浮动,一切都不像真的,阿芝立刻把她接到医院。
洪钜坤的实况比她想象中还要差。他整张脸塌下,皮肤似棉花般失去弹力,嘴与鼻、手及胸都插着仪器。
但是他还看得见印子。
〃你——〃,他挣扎着动一动,神情意外,没想到印子会出现,随即闭上眼睛,看错了,他想,一定是幻觉,她怎么会来。
可是,那轻柔的声音传来。〃吃得太好,是都市人通病,问你还敢不敢餐餐烤十八安士的红肉。〃
是她,她真的来了。
他又睁开眼睛。
印子按住他的手,〃痊愈以后,坏习惯统统改一改,多点运动,我讨厌哥尔夫,飞丝钓鱼倒是不错,要不,索性行山,或是徒手爬峭壁,唷,可以玩的说不尽,何苦天天坐在钱眼里。〃
忽然之间,那铁汉泪盈于睫。
看护过来检查仪表,〃咦,生命迹象有进步。〃立刻抬头看着印子,〃小姐,无论你是谁,留在这里不要走。〃
印子轻轻说:〃我想淋浴更衣。〃
看护笑着同病人说:〃这要求仿佛不算过分。〃
洪钜坤握住印子的手,〃不……〃
印子无奈,〃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言堂,专制、霸道、自私、不理他人感受。〃洪钜坤不住摇头否认。
阿芝进来轻轻放下一只手提包。
印子说:〃我借这里的浴室用一用。〃
洪氏住的医院套房像豪华酒店一般,设备齐全。
印子淋浴洗头,不久套房内蔓延着一股茶玫清香,把消毒药水味统统遮盖过去。洪钜坤忽然找到生存下去的理由。
半晌印子穿着便服擦着湿发出来,看到长沙发,便躺下看杂志,〃我睡这里就很好。〃
顺手取过茶几上水果咬一口。
洪钜坤轻轻问:〃男朋友呢?〃
印子一怔,在这种时候他还有闲心问这个,可见他生命力之强,印子毫不怀疑,他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
她不敢讪笑他,只是据实答:〃丢了。〃
〃因为我?〃
印子无奈,〃一听到消息马上赶回来,他受不了。〃
〃不好意思。〃
〃你我何用客气。〃
〃你那么爱他。〃
〃不,〃印子更正,〃我爱我自己更多。〃
洪钜坤笑了。这是他发病以来第一次笑。
印子轻轻说:〃那么他呢,也发觉不值得为我再牺牲下去,于是因了解分手。〃
〃是我从中作梗的缘故吧。〃
印子答:〃你一定要那样想,也任得你。〃
他满意地合上眼。接着,他轻轻说:〃在我年轻的时候,戏院每天中午,做旧片放映,叫早场。〃
印子点头。〃我听说过,那是戏院的流金岁月。〃
〃我看了无数名片,其中一套,叫《野餐》。〃
〃我知道,金露华与威廉荷顿代表作。〃
〃印子,同你谈话真有趣。〃
〃你知道为甚么?俗人对俗人。〃
洪钜坤笑得呛咳。
〃记得他俩跳舞经典的一场吗?她穿一件桃红色伞裙,轻轻扭动双肩,看着他舞过来……少年的我,为那艳色着迷。〃
〃女主角的确是尤物。〃
〃印子,你愿意为我穿上桃红色伞裙跳舞吗?〃
印子答:〃我试试,不过,怎么能同荷里活比。〃
洪钜坤感喟地说:〃你更清丽。〃
这时,守在套房外的王治平忽然推门进来。
〃洪先生,冯小姐想见你。〃啊!是新宠来了。
洪钜坤立刻说:〃叫她回去。〃
可是冯杏娟已经推开王治平走进来。她急了,〃你为甚么不见我?〃一眼看见刘印子,〃啊!原来如此。〃
不由分说,疯子似的扑到印子面前,闪电般左右开弓给了她两记耳光,〃你抢我的男人!〃这一幕何其熟悉,各人连忙喝止,把冯杏娟拉开,可是印子已经吃了亏。
王治平几乎要把那冯杏娟拖出病房,打了人的她还一路号啕大哭,令看护侧目。
洪钜坤想坐起,〃谁放她进来?〃
〃我。〃
大家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斯文而豪华的中年太太,缓缓走进来。
洪钜坤静下来。这是他的元配。
他不由得说:〃我们早已分手。〃
〃我是为看一子一女而来。〃
〃我不会亏待他们。〃
〃我要听的就是这句话。〃
洪钜坤冷笑说:〃你们都觉得我这次是死定了。〃
前任洪太太看着刘印子,〃是这种兀鹰,闻到死亡气息,专赶回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