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有时间吗?一起晚餐?”电话那头殷如声音冷静,没有上一次宣布怀孕时的笑意。
“好,下班后吗?”
“可以,我在餐厅等你。”电话结束得干脆,但叶齐眉开车到餐厅的时候,短短几步进门的路却走得异常缓慢。
殷如依旧是利落短发,早已到了,这时正坐在桌边,低头翻菜单。
“嗨。”叶齐眉小声招呼。
殷如抬头,笑了一下,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
印度餐厅,音乐旖旎缠绵,矮桌搁在软榻上,巨大的靠垫散落各处,桌上方垂下亚洲风情的吊灯,灯光幽暗,只打在桌中心淡淡一圈。
客人很多,但环境仍然隐蔽,每一桌都仿佛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还好吗?”侧头问她,叶齐眉伸手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轻声谢谢。
“哪方面?”殷如虽然国际化,但眼睛却是传统的中国式,细长条,线条秀丽,这时近距离看过来,矛盾的美。
还没回答,她已经接着说下去,“如果是工作,非常好,项目进行得顺利,各方都满意。”
“嗯,那就好。”叶齐眉点头。
她却没有停下,语速稍快,“如果是生活,我很失败,丈夫婚前就有内定的夫人,我居然多年来一无所知,现在整日被此事纠缠,所有力气都已经用在控制自己不买一张机票立刻逃到世界尽头上,惨过被判死刑。”
这么直白,虽然三言两语,可是描述得赤裸裸且血淋淋,听过无数当事人的字字血泪,这一次叶齐眉却震动大过任何前例,一手按在殷如的手背上,不自觉用力下去。
很镇定,殷如轻轻抽回手,手包就在桌上,她一手打开,拿出一个信封,“你看一下,回国那天,凌晨到家,屋子里是有人的,张姐和阿弟,唯独没有我丈夫。这信封在桌上,写的是我的名字。”突然笑起来,好像自己说了一个有趣的笑话,”
拆开来里面有照片和信,只看了一眼就推开,她不知道别人如何安慰女伴,但她一向觉得实际解决问题好过执着于根本无法弥补的伤害,“如果是重婚,可以要求赔偿。”
没有回答,其中一张照片被拿起来,殷如看得仔细,渐渐眼睛垂下去。
手盖上去,“不要再看了。”
手背一烫,好像被沸油溅到,一开始无知无觉,然后才痛彻心肺,喉咙哽住,可无论如何都要说些什么,叶齐眉吸气想开口,几乎是同时,餐厅门口传来喧哗声,穿得好像一千零一夜得服务生声音急促,“先生,先生,里面都已经满了,还有很多人在等位,您现在不能进去。”
“让开,我找人。”男人很严厉的声音。
这种表情找人?服务生开始流汗,又有同伴过来,一起拦在门口。
愤怒了,那男人开始吼起来,“殷如,我看到你的车了,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了,你给我出来!”
两个女人都猛抬头,殷如反应快,立刻擦干眼泪,“我现在不想见他,我们走。”
来不及了,廉云一旦锁定目标就立刻冲向他们,其他客人从诧异到激动,纷纷注目过来。
手腕被一把抓住,殷如低叫,“放开我。”
“我不放,你干吗不接我电话,回国不回家,你发了什么疯玩失踪?知不知道我差点报警!”
啊?难道廉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叶齐眉再次愣在这两个人旁边。
被抓得死紧,殷如挣不脱,改为扭头闭眼,用沉默表示抗议。
眼角终于扫到坐在一边仰头看他们的叶齐眉,廉云眉头深锁,“怎么又是你!”
什么口气?当她瘟疫过境啊?叶齐眉没好气了,声音冷下来,“廉先生,我劝你最好放手。”
“凭什么?她是我老婆。”
切,农民企业家的口吻暴露无疑,叶齐眉指指桌上,刚想提醒,殷如已经开口,“廉云,你抓得住那么多吗?”
终于注意到桌上的凌乱的照片,原本气势汹汹的廉云突然哑了,殷如又挣,这次终于挣脱,但自由了一秒钟就给他猛力拖回怀里,廉云声音嘶哑,“小如,你听我解释,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
第六十九章
“我凡事只看结果,对解释不感兴趣。”
“不行,你一定要听。”
“廉云,你那是重婚!”
“那不是重婚!”
公众场合,那两个人声音倒是极力压低了,可是语气越来越频临爆炸边缘,解决家务事的时间到了,叶齐眉半个身子还在软榻上,一手赶快把自己撑起来,正踌躇着起身离开之前要不要打声招呼,但是他们夫妻俩居然这个时候开始心有灵犀,同时盯着她开口,“别走。”
啊?这种时刻要她何用?叶齐眉呆望。
都是反应极快的人,殷如立刻解释,“齐眉,我需要你在旁边。”
哦,第三方作证对吧?了解。不过她怎么隐隐觉得,表面冷静的殷如不过是因为怕得厉害才开这口的。
廉云也在说,“你听着,然后告诉她这到底算不算重婚。”
好吧,既然这是大家的一致要求——
餐厅是呆不下去了,所有客人都把这里当作临时搭台的情景剧舞台,看得津津有味,叶齐眉提议,“如果真的要说,换个地方行吗?”
结果去了一个极安静的会所,廉云是常客,上下都认识,车一停好就有人上来招呼,包厢隐秘,欧式的沙发宽大奢华,单人位,叶齐眉坐下的时候却只占了小小的一个角落。
都不是小孩子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冷静,刚才的火爆场面一去不复返,殷如脸上只剩下疲惫。
“说吧。”
廉云欲言又止,叶齐眉立刻举手,“如果不方便,我现在就走。”
“不用,叶律师你留下。”
这男人第一次这么客气,真是意想不到,估计的确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叶齐眉终于坐正身子,洗耳恭听。
“我家祖籍河南。”他开始第一句话。
两个女人不说话,叶齐眉到底不是切身之痛,听着还有时间默念,知道,成功的农民企业家嘛。
“家里从商早,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我们那里传统,男人身边很早就得有个女人,晚了别人觉得奇怪。”
看了他一眼,叶齐眉继续默念,这不叫传统,叫封建,不要混为一谈。
“陈丽,就是照片上那个——是我家远亲,十几岁就来我家了,一直陪着我妈。”说到照片他就句子断续,殷如嘴唇一抿,眉眼冷淡得很。
“我结婚前,结婚前——”
“一直跟她在一起,是吗?”殷如替他接下去,声音好像含着霜。
“小如!”廉云急了,倾身向前去抓她,“那是婚前,而且我常年在外面经商,根本很少着家,我父母都是老式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你家里所有人一向不欢迎我,不用再提了。”
“我们结婚两年,今年年初他们硬是把陈丽送到上海我这里来,我又不好不安顿她,毕竟是远亲,她在这里也无依无靠。”
“我告诉你他们为什么把她送过来,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接受过我这样的廉家媳妇,他们怕你断后!”
“我没有和她发生关系,你相信我,我只是偶尔去照看一下,她没什么文化,差不多一辈子都是待在我家的,我没办法不管。”
这男人当自己是一代国父孙中山?还是当自己是后来居上的蒋介石?就算是孙国父和蒋中正,到最后也是明确结束了原来的婚姻关系,和家乡的配偶分得彻底干净,才娶到新人,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面面俱到,真是可笑。
“廉先生。”听不下去了,叶齐眉终于站起来插话,“我可以说两句吗?”
“我还没说完!”
“让齐眉说。”殷如开口,比什么都有效,廉云立刻没声了。
“之前有没有和陈小姐办过结婚手续?”就事论事,叶齐眉说得干脆。
“没有。”嘴上回答,眼睛看得却是另一个方向,廉云全身紧绷,好像随时都在预备殷如拔腿就走,他好一把把她抓住。
“私人的协议呢?我是指有第三方见证的那种。”
“也没有。”
“到上海后你们共同居住过吗?”
“没有!我说了只是偶尔去照看一下。”感觉像是罪犯受审,他声音大起来,横眉立目。
“好吧。”不想说自己两次碰巧看到的情景,叶齐眉直觉他并没有撒谎,转头看殷如,她点头,“如果他说的都是事实,那么这不是重婚。”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廉云松了一大口气,“小如,你听到了吗?”
“但是,”又转回头来,叶齐眉眉毛一扬,“廉先生,虽然你不认为自己重婚,可显然陈丽小姐包括你的家人,都已经自动确认了她的身份,你的另一个妻子。”
“她不是我妻子!”吼起来了,廉云怒目而视。
“好吧,我表达有误,中国男人的传统不是一夫多妻,而是一妻多妾,你心目中妻子的地位,还没有给陈小姐留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廉云个性爽直,虽然也有商人的狡猾,但这时情绪混乱,对她的流畅言辞完全接受不良,他直觉反应就是先抓住殷如。
电话铃响,是叶齐眉的手机,不急着接,她先看殷如,后者也望过来,身体已经被快要发疯的男人圈住,可还是没什么动作,神色凄凉。
心一痛,但还是把话说完,“你决定了吗?我可以接受委托。”
“闭嘴,你给我闭嘴!”怀里紧抱着妻子,廉云回身怒吼。
电话铃中断,然后又响,持续不断,叶齐眉放到耳边,“喂?”
“宝宝,你在干吗?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接电话?”
看了面前的廉云一眼,叶齐眉声音冷静,“志东,我在和廉先生太太说话,廉先生刚叫我闭嘴,语气相当差。”
第七十章
廉先生叫我闭嘴?这句话成志东根本有听没懂,握着电话当场愣住。
他这时刚从韩国工厂出来,完全搞不清状况,原本要上车的,现在却站在车边一脸迷茫,“哪个廉先生?”
明明不想趟浑水,却莫明其妙被拉进来,被吼得有点委屈,刚才一听到他的声音,脱口而出的句子根本像是告状兼撒娇,立刻清醒过来自己口气不对,叶齐眉看了面前的一团混乱一眼,侧了侧身子,声音低下来,有点汗颜,“是廉氏的老总,我在考虑是不是要接受廉太太的委托,没事啦,晚点再打给你。”
“廉云?”想起来了,前因后果一联系,成志东有不妙的预感,“齐眉,你能不能先回家?”
“我知道,正要离开。”不想在别人面前多说什么,叶齐眉合电话。
正想开口告辞,电话又响,这次就连那对气氛僵硬的夫妻都看过来。
接通还是成志东,“宝宝,很晚了,你开车小心。”
不该愉快的时候,不过她还是不自觉地弯嘴角,“知道,我知道。”
女人是奇怪的生物,再怎么克制,跟相爱的人说话时甜蜜都会从眼角眉梢溢出来,触景伤情,殷如神色一黯。
心里立可忏悔,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过这场面已经没有她再留下去的用处,叶齐眉直接告辞,“你们继续谈,我先走了。”
“齐眉。”一向都干脆的殷如,这时居然迟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走吧。”廉云倒是正相反,对着她直接挥手。
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听到他这句话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红印和抓痕,叶齐眉脚步顿住,回头又直走回来。
“干什么?”对她有些忌惮,廉云声音很硬。
不理他,叶齐眉直接对殷如说话,“身体要小心,实在不行,你和我一起走吧。”
“你什么意思?身体小心?小如一向很健康,小心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完全明白她在说什么,没人回应廉云的大声,殷如抿唇一瞬,然后摇头,“你走吧,我知道怎么做。”
走出会所已经很晚,上车直接开回家,到家的时候一室冷清,疲倦得要死,洗完澡她都懒得吹干,用浴巾用力擦拭,然后直接瘫倒在床上。
眼睛都闭上了,手指却好像有意识,伸长了摸索,终于抓到电话。
那头接起来之后背景嘈杂,他先开口,问得直接,“你在干吗?”
“到家了,刚躺到床上,你呢?”
“跟一群韩国人吃饭,有人喝醉了,在跳高丽舞。”
“女人?”她问得随意。
“男人。”他答得自熊。
“蹲在地上甩头?”依稀对高丽舞中的男人有印象,不过跟他一起吃饭的应该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喝醉了也这样?
“你怎么知道?好厉害。包厢都快不够他转的了,我正考虑拽他去大堂。”
哈哈,她相信这个男人说得出做得到,想象那个情景,再疲劳都笑出声了,不过笑完之后,叶齐眉叹乞。
“怎么了?”背景声变得安静,料想他换了个地方,成志东的声音变得清晰,千万里外,却好像就在身边。
“廉家的事。”
“齐眉——”难得的,他在电话里声音产肃起来。
“嗯?”困得不行,她声音轻下来。
“廉家的事,我不赞成你插手。”
这是什么话,一下子清醒了,叶齐眉睁大眼睛,握着电话的手心一紧。
跟她在一起时间就了,就算没听到回应,成志东也立刻意识到自己措辞出了问题,语气缓了一点,可他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廉云是我的客户,他太太又是你的朋友,即使他们关系不能维持,我们也不该介入。”
“我之所以认识殷如,就是因为她来委托我离婚,上次她改变主意,这次是否坚持,我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不过如果她有这个意向,我当然义不容辞。至于你和廉云是不是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要混为一谈。”
“齐眉,”他在那里耐着性子解释,“我说的是我们,你听到没有,我们在一起是一体的,他们是你我的朋友,分也好合也好,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这是我的工作。”
“所以你帮她打离婚官司?最大限度地分财产,然后呢?然后一切就解决了?”
“那个男人一妻一妾还觉得理所当然,他的太太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