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温香,祈世子却想起最后一次在天香楼的事。这一想,脸色又变了,手抚在腹部,好一会儿才笑道:“盈盈莫闹了,我晚上真的有事。”
盈盈瞧他神色不对,凑上前低声问:“发生什么事?都快不象你了。”
祈情吃吃笑着咬住她的耳朵。“传令红袖速速回京。”说罢,眉飞色舞道:“就是这样,盈盈乖,不要再闹了。我走后,要记得妇德老老实实等我哦。”
看着破天荒上来一会儿便离去,速度几乎是逃难般,盈盈笑挥着小手绢,甜甜送别:“祈爷慢走,盈盈等你哟~”
回身无人时,眉毛颦起。
“耶,这不是祈王爷么。”祈情走出朝月阁,身后跟着两位侍卫,突然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顿步一看,脸上立时浮起轻薄的笑容。
“原本来南安候啊~好久不见。”
一群纵绔子弟们拥了过来,七嘴八舌道:“王爷好久不见”“二个月都没见着王爷,整个京师都无聊起来了。”“王爷安好,最近又在哪里春风得意……”
为首的南安候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祈情身上,有些不悦地哼了声。看看祈世子的身后,突然笑道:“祈王爷刚从朝月阁出来么?”
“正是,才从盈盈那儿听了一曲清歌,可惜皇上有召,不然倒要多留一夜了。”祈情这话只说得南安候咬牙切齿,谁不知盈盈姑娘是被祈情包下来的,他纵能倚仗乃父之势,也无法一亲芳泽,早就谗得牙痒痒的。
“祈王爷大忙人,哪是我们这些闲人能比。只是听说王爷已经有两个月没在青楼楚馆过夜了……当然,我是知道王爷府上美人无数,但还是不得不关心一下,王爷不会是……”
“你说对啦,本王有喜欢的人,该开始收心了。多谢小候爷关怀。”祈情笑得脸上开了花。
南安候还等再说,身后的人扯了扯他,怕他说什么不中听的,真的惹怒了祈亲王。祈亲王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祈王爷,难得回来见面了,听说玉雪园多了位清倌,体怀异香,十分妙人,不如上玉雪园去饮杯酒吧。”
“好好,有空的话,本王定会跟诸位一起去的。现在本王要入宫了。”
又是一通闲扯,送走这群公子哥儿们,心知接下来京师怕是会有不少闲语——他已回来两个月,确没有在任何一个烟花之地过夜。
手下意识地拂过腹部,那里正有他的难言之隐。
——那夜晕迷之后,柳残梦在他那私密之处刻了个印记。这印记也不知加了什么,都过了两个月还消不去。
带着这样的印记,如何去逢场作戏?顶多只能去吃吃嘴上豆腐,真要过夜……
眯眼狠狠打量前方那高高挑起的惊雁阁,想到某人温温和和,就算明知他的名声,还是会有人上当受骗的笑脸,心下一阵气怒,阴阴地考虑要如何去挑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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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七,癸巳日,满
窗外下着雨,春意澜珊,暮春的风还是很冷。
暗流的急报放在龙案上,醒目的红字十分剌眼。暗卫们找不到首领,只有直接将情报送入皇宫。
轩辕睁开一直闭着的眼。
“今天又是三月初七了……”
从早朝时,祈世子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黄衣少年拒绝了侍从们的打伞,在洗心庵外,独自站了整整一天。
此后,每年的三月初七,他必会推开一切琐事,伫立青松之下,等着那不可能的希翼。
吸了口饱含雨腥的湿冷空气,轩辕突然步出养心殿。太监们急急为他打上黄罗伞,他看着滴溅在地上的水花湿了他的履袜。
想到也是那样一个雨天中的分别,转眼已快一年,轩辕微微笑了起来。
“云啊,朕的决定,是否真的是正确无误?”
宝亲王默然。
“没有谁能是永远正确。”
“嗯。”
“但您是皇上,您犯的错,关系天下苍生福祸。”
“所以说……”低声轻轻地笑了起来,伸手在盆景中摘了朵十八学士。“朕是不能犯错误啊。”
雨水沾浓了锦黄的衣袖,花朵娇艳,绿叶厚实。
“但就算朕犯了错,你与祈还是会追随我吧。”
宝亲王抬头。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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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实的庵门缓缓打开,灰衣缁帽的小尼姑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了出来。
站在青松下的黄衣青年静静地抬起头,看向小尼姑脸上与每年所见如出一辙的,约约有些不忍的漠然。
“庵主今年还是不见施主,施主请回吧。”
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雨水从发上飞散,滴在小尼姑执伞的手上。她的目光落在水珠上。
“施主请回吧。”
摇了下头,黄衣青年露齿一笑。“区区并未进入洗心庵十丈之内。小师太无权赶人吧。”
小尼姑眼波一动,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庵主不会见你的,再等下去也没有结果。苦海无边,执着是苦。施主何不早日看破。”
“等哪天真的看破了,区区或许就不再来了。”黄衣青年又是一笑。雨水沾得他刘海微卷,脸颊苍白冰冷,唯有一双眸子,明亮得可怕。“而无尘若真的看破了,也不会对我一直避而不见。”
“这……”
“同是看不破的人,我一年也只能陪着她受苦一天。小师太就成全区区这片心意吧。”
看黄衣青年状若洒脱的笑容,小尼姑知道自己劝不了他。手中油纸伞举得高了点,遮住黄衣青年。
微讶地看了她一眼。
“贫尼非是施主从人,施主也无权喝令贫尼吧。”
雨下得越来越大,一把油纸伞已遮不住两人。黄衣青年看了看小尼姑半湿的肩颈。“你还是回去吧。我早就湿透,也不差这些。”说罢,转身离开伞下。
小尼姑固执地追了过来。“施主不回去,贫尼也不回去。”
“何必。”
“何苦!”
心一颤,又离开小尼姑几步。雨水不停地从他脸颊滚落,肤色冷白的象陶瓷。
“回去吧,我是练武之人,这点雨不碍事。”
“贫尼亦习过素女心法。”
素女心法?
黄衣青年再次沉默下来。
‘阿情,你来了。’
‘无尘不欢迎么?为何把写了一半的东西遮 起来。’
白衣女子抿嘴一笑,颊上笑靥隐隐。‘就你眼尖兼多心。我是在重撰素女心法。’
‘啊?素女心法不是自黄帝时便流传下?’
‘不错啊。但我近来独自思索,另有一些心得与意见,不愿让老古人专美于前,所以就写了。’
‘无尘会这么做,一定是有大发现与大把握。’少年嘻皮笑脸。‘所以姐姐给我看一下吧,我提上一两个意见,到时轰动武林惊动万教,小弟不才,也沾沾光。’
‘不行,我才改了三章,等全改完再给你看,免得你管中窥豹,尽给我胡说八道。’轻笑着敲了下少年的额头,女子起身收拾桌面。少年跳起来,自告奋勇,越帮越忙。
可惜改到第四章,无尘就遇上了寒惊鸿
于是,此文始终未完成,便已随着青丝逶地,掩入洗心庵。
“素女心法……无尘修改完了么?你练到第几章了?”
“庵主尚未修完,贫尼不才,才学得五章。”小尼姑并不意外黄衣青年知道庵主在修素女心法的事。
“原来……”黄衣青年心下一痛。这伤,到几时才能痊愈?
全是看不破的蠢材。
可是明知纠缠无益,还要沉堕在这无望之局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蠢材吧。
不甘心自己的全无地位……不甘心无尘宁愿看着自己淋上一整天的雨,也不肯出来一见!
苦笑着想要举手扒下刘海,却因保持着同种姿态过久,左臂又出现酸麻。
低头看看双手,隐隐约约的疤痕。
还有看不见的,沉伏在经脉的伤。
这伤,大约也会跟着自己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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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祈王府时,天已亮了。
早有下人送上干净的巾帕为他擦拭,他才将雨水从脸上抹去,已有人禀报。“爷,昨天边关急报,已送入皇宫,皇上让小的跟爷说,一回来就入宫晋见。”
“边关?”将手中巾帕随手塞到侍者手上,阻止其他下人打水拿衣要服侍他入浴的举动。“衣服拿过来,快。”
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一路上看傻了不少侍卫。祈哪有心理睬,长驱直入养心殿,却见宝亲王也在,两人俱未就寝,自己在洗心庵外守了一夜,两人也商讨了一夜。
为失职一事单膝跪地请罪。却见轩辕和宝亲王皆是一脸怪异地看着他。轩辕咳了会儿,道:“祈啊,你打七岁起,就一定要打理整齐才出门,朕以为这是个好习惯。”
不然看到早就看得熟的人,头发微卷,一脸倦意,透出跟红袖一样媚入骨髓的情色,还真是一种震撼。
很好,有空说这个,大约事情已有计较了。祈情咬咬牙站起身。
宝亲王瞧了他会儿,将龙案上的情报递给了他。向来八风不动的语气间,多了点情绪。“我们还是慢了一步。”
“嗯?”
“班布达单于被囚,柳残梦已夺得汗位。”
“怎么可能?!”祈手一紧,险此捏皱手中的情报。
“我原先也以为,柳残梦是想挟天子以令诸候,将班布达单于的幼子扶上王位作傀儡。只是没想到,柳残梦身上居然有一半的呼衍氏血统,其母亲曾祖,即为呼衍氏。虽是隔了数代,但在三十年前,呼衍氏未代主盘殷未立子嗣便在田猎中被人暗箭射死,其堂弟,班布达单于之父逵赫被众人捧为单于,庆国一直有流言传说其位来之不正。如今柳残梦借了这个拔乱反正之名……”
翻开手中情报,连翻数页,听得宝亲王的解释,眉毛越皱越紧。“如此重要的事情,皇上为何不早点如臣回来?”
“反正事情都发生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轩辕打起玉扇摇了摇。“昨日是个好日子,朕也不希望红尘琐事接近洗心庵。”
“臣先代无尘谢过。”眼也不抬地应着,终于将情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轩辕与宝亲王对看一眼,心下奇怪,也不说破。
“皇上为了伦王,三年布局。看来柳残梦也没有白费这三年。”祈情收起情报。
“班布达单于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在庆国久有民愤……”轩辕说到这,沉吟了下。宝亲王接着道:“只是没想到暗流的推波助澜,却是成全了柳残梦。现在班布达单于被囚,国师、左右贤王、谷蠡王,还有紫衣莫絮,皆向柳残梦宣誓忠诚。不管柳残梦的母亲是否真的是呼衍氏的后属,只要有这个名份在,加上他手上现有的势力,该有的血统、人心、武力已尽落在他手上!!”
心知要让宝亲王下这样的断语是极难的。祈情心绪已平,慢慢想起与柳残梦在塞外相逢后的一切,突然省起一事,看向轩辕。
轩辕玉扇一摇,半遮住脸,唉了一声。“你想要朕说什么呢?谁都不知道,昊居然帮的是柳残梦而不是班布达单于……”
要不是夜语昊将那张画送与班布达单于,班布达单于也不会发现柳残梦蒙骗于他,柳残梦照样在塞外春风得意。所以当初知道柳残梦被追杀时,众人皆以为夜语昊帮的是那塞外来客。却不知,实质上是助柳残梦将班布达单于引出王城,调空兵力。
这也是众人不知柳残梦来历之故。塞外极重血统,象柳残梦这种异乡人,要在庆国站隐脚跟,非得有后台不可,后台一旦失势,他便处于劣势,故之前倒没人想起此事。
祈情再想细一层,突然又冷笑。“果然是他。”
“怎么?”
“武相便是莫絮!”
“你确定?”
“若非他是武相,柳残梦岂敢冒险接下黑煞掌,将班布达单于引出王宫。只有莫絮才有办法从班布达单于那里问出黑煞掌上的回力,班布达防得再多,又岂知自己这心腹一开始就不是心腹!”
这反间计与苦肉计说来简单,但要执行,却不是那么简单。为了将班布达身边最后也是最强的铁甲兵团牵制在阴山,柳残梦可将自己利用得苦了。莫絮不将他们击成重伤,班布达是不会相信,以至亲临阴山的。自王府逃难开始,难怪他们一直逃不出莫絮的掌握。而且,在隐鹤谷之役后,自己晕迷的那段时间里,柳残梦大约去见了莫絮,那时他的黑煞掌就已治好了。
十指深陷掌心——柳残梦柳残梦,你到底还骗了我多少,利用了我多少?!
还以为,你对我是不同的!
我无法让你另眼相待么?!
眼见祈世子说完话后,脸色变了好几回,宝亲王沉下脸,却被轩辕阻止。他仔细打量祈片刻,正想说话,祈却抬起头来。
“皇上,臣自愿请缨,再入庆国收集情报。”
“不行!”轩辕还没回答,宝亲王已一口否定。“你这次出门,债还没算清,莫想离去!”
“就是因为要还债,所以才要去啊。”祈世子理直气壮地自怀里掏出一叠帐单。“这些本来可以向武圣庄索还的,现在他们都跑了,剩个空庄,不去塞外向柳残梦要,哪里索地回?!”说到这,脸色扭曲,险险捏破宝贵的帐单。“我哪能让他就这样逃开——休想!!”
“只怕你旧债讨不回来,新债又添了一堆。”宝亲王板平脸。“留下,不许去。”
“不要老是认为我出门只会破坏。”祈世子觉得很冤,翻脸抗议。
“想叫屈之前先看清事实!我不介意让你看看你一路破坏损耗地如何。”宝亲王脸色越来越冷。“宗正寺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
“你!”祈情气结,却被宝亲王气势压倒,缩了缩脖子,道:“去不去是由皇上决定的,你叫再大声也没用。”
“好,那就问皇上!”
轩辕常觉自己的养心殿象菜市场。莫怪祈每次想出京,都得挑宝亲王不在的时候,不然结果铁定是这样了。连当初去昆仑迎接自己,本来去的该是执掌暗流的祈,也被宝亲王强制留在京中,替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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