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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怎么了?”施念仁惊问,不过几日没见而已,宋沐阳不但面色憔悴,额角就更是破了一大块,虽已结疤却仍然刺目,他调侃说,“虽然说是五一要来了,但你也不用这么拼吧,现在是小长假了,生意不会红火到哪里去。你这样带伤工作是想提醒我我占你便宜实在是太多么?”
宋沐阳却一点跟他调笑的兴趣也没有,直直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说:“都在这里了,有什么问题你找汪宝。”
施念仁绕过那沓文件,固执地想要知道原因:“怎么了,家暴?”
宋沐阳瞪他一眼,冷冷地从嘴里蹦出一句:“狗咬的,可以了吗?”
她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冷漠的态度对自己,表明她对这个话题实在是反感得不得了,她不想说,施念仁讨了个没趣,搂着文件乖乖地走了出去。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还回过头来,故作好意地提醒:“狗咬的要打预防针啊,那玩意潜伏期很长,据说有一二十年呢。”
宋沐阳这回干脆连个眼神都懒得回他。
当然,她这不是狗咬的,更会出于家暴,那天在她问出那句话之后,李博延就把孔琳荣赶走了,他问她:“宋沐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说:“我不怎么想,是你怎么想的,现在你妈妈已经知道了,你也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接受我可能再也不能生育的事实,说服你家里,一条是你接受不了,我们分手。”
他阴着脸:“不需要你说,我有我自己的路走。”
“当然,”她点点头,笑得有点凄凉,“你也可以为了我跟你家里闹翻甚至决裂,问题是,你会吗?”
如果会,他不会这么煞费苦心地想要瞒住。
李博延似是被她问住,半晌没有作声。
宋沐阳站起来,平静地收拾碗筷,她收得很慢,慢而优雅,难得的细致耐心。
李博延一路追到厨房,问她:“宋沐阳我真是弄不懂你了,这样摊开来有什么好,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说啊?”
最近,他一直在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不是焦头烂额,就是对她已没有了任何信心。
吸了口气,她回过头:“我怎么想很重要吗?有人已经等不及要来上位,有人呢,也已经快要被自己妈妈弄到崩溃,我不忍心看你们这样,所以,及早给你做出选择的机会,不好吗?”
李博延嘭地一把,碗筷落地,轰然巨响之后,碎瓷伴着菜渍汤水洒满四处,他却浑然不觉这一切,一把将她推到厨柜边,捏着她的肩膀问:“宋沐阳,你就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了吗?”
她望着他,一字一字地答:“我是对永远没有信心。”
李博延愤然摔门,她看着他的背影,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心头在滴血,那种痛苦,比当年做出要离开施南的决定更痛至一千倍,一万倍,但是,她能怎么样?她不想放弃他,她只能逼他作出选择,李父李母的传承观念极重,平日里李博延也不是没试探过说有人自己不生,选择领养或者过继一个孩子,他们说的时候还只是借了人家的名义而已,李母就已经跳脚,如果是她真的生不了,他们又该怎么盛怒?
李母在这里已待了三个月,三个月,宋沐阳的肚子毫无动静,这个盼孙成魔的奶奶就只能不断给自己儿子施压,她施压的结果是,宋沐阳与李博延为此又是一场莫名其妙起出来的争端。
她不想以后的日子,只是不断地重复冷战与争吵,如果他们还能过下去,宋沐阳不奢望每一天都甘甜如蜜,但她至少希望是平和而安定的,哪怕平淡如白开水,寡淡无味也好过日日心痛。
平复了下心情,她开始收拾一屋狼藉,可毕竟心不在焉,没提防就被地上的油水滑了一跤,额头撞在柜子尖硬的把手上,几乎将她痛昏。
那次之后,宋沐阳便暂时搬离了出来,他们都需要冷静,好好思考一下以后应该要怎么办。
如果还在一起,除了用激烈的□来平复上一回的争热然后积累更深更重的矛盾外,毫无效果。
在外面寻求八卦的施念仁听到宋沐阳居然搬到员工宿舍里住以后终于觉得代志大条了,鼓起勇气再度回到宋沐阳身边以示慰问,谁知宋沐阳理都不理他,支着下巴望了他许久,突然很莫名地抛出一句:“如果想把一个还有点地位的人拉下马,你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施念仁果然老到,得意洋洋地答:“财和色。”
宋沐阳像表扬做对了动作的小狗一样夸奖他说:“答对了,你既然这么关心我的心事,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吧?”
施念仁心里陡然浮起了很不好的预感。
半个月后,李博延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把李母亲自送回了老家,然后又接回了宋沐阳。
他的态度自然已决定了一切,宋沐阳并不矫情,所以她痛痛快快地又搬了回去,但同时她也不觉得这样的胜利得来有什么值得欢欣的地方,李母回家之后,她给李家老两口打了她有史以来最长时间的一个电话,一个半小时,虽说不能说服他们改变什么想法,但至少,她让他们感觉到了自己的诚意。
她不想做个罪人,如果他和她真的分不开,那么她就想继续理直气壮地跟他生活,就像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分享他的钱财,他的隐私,以及,他的爱。
她还会治病,但是已不允许给任何人,包括她自己以希望。私心里,她觉得,人在最不抱希望的时候才会获得出乎意料的成功。
她是希望是这样的。
那时候,宋沐阳真心地以为最大的风雨已经过去,所以她不怨恨孔琳荣的自以为是和小小聪明,她反倒感谢她成全了自己结扎一般的痛快,她不认为这个女人还会对自己形成威胁,在她愚蠢地做了那件事情之后,李博延已然在积极地物色深圳加工厂方面的负责人。
可就在这时,柳向阳被抓了。
事出突然,先前没有任何一点征兆,就是被抓的当天他还在正在上着班。有消息说是柳向阳所在的公司收到了一封匿名而来的举报信,里面列举了柳向阳在担任营运副总一职期间收受供应商贿赂的详细手法与清单,甚至还有他的银行账号。
骗租、假公济私,损公肥己,商场上的潜规则,谁都知道,然而谁也不会轻易去查,所以一旦爆出来,远比想象的更要触目惊心。
三年,二百二十多万,够他在牢里蹲许多年的了。
柳向阳出事的当口正好是他作为负责人与李博延他们的生意谈到正关键的时候,或者说,只要晚一天,合同就算是签下来了。
单子很大,李博延为此还念叨过好几天,和宋沐阳讨论:“到底是谁做这种事啊,柳向阳贪是贪了些,但倒不至于完全不会做人,本来他们那样的企业能找到这样的突破口就不容易,谁会做举报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宋沐阳冷笑一声说:“多行不义必日毙,谁说他不是因为缺德事做多了?”
李博延没多想,闻言笑着摇摇头:“你还在为李然鸣不平?其实完全怪他也不算,如果李然自己没那么爱慕虚荣,万事讲究自食其力,怎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他一席话,自认为说得公正公允,可却格外入不得宋沐阳的耳,尤其是他还似真似假地试探她:“是不是你看他不过眼,所以举报了他为李然复仇啊?”
宋沐阳勃然大怒,不消说,又是一场战争上演,然后以冷战几日收场。
其实冷静下来,宋沐阳很清楚是自己反应过度,因为有这种怀疑的不光是李博延,就是施念仁也半是询问半是警告过好:“你不会是拿我给你的那些资料抖出去吧?会害死人的啊,我那些朋友要知道了和我绝交是小事,联合来整我才叫最惨。”
宋沐阳说:“我没有。”
的确不是她,不过她也确是有心,所以她叫施念仁帮她从他的供应商朋友那里搜集了一些他受贿的证据,但她只是才看了资料,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她想要周全,想要一击必中,万无一失,并让他永不翻身。
有人却比她更快地动了手。
她也猜测过这人是谁,只是她对柳向阳以前并不了解,往后的几年就更是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无从揣测起,倒是他本人,被抓之后完全成了一只疯狗,怀疑谁就会毫不留情的狠狠一口咬下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托到的关系,拘留期间居然还能用电话发信息出来。
他是直接发到了李博延的手机上,他说:“李总,我本来也挺想跟你最后好好合作一把的,但是对不起,我出事了。我下面说的话你可以当作我是在报复,因为我也确实是在报复,我怀疑你那可爱的老婆,不但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她还把我送进了牢房,只是因为,她害怕我把她抖搂出去,她害怕我告诉你,那时候在龙华,我和她并不仅仅是隔壁邻居,我曾经,还是她治疗自己性冷感的一个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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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难以生育是割在宋沐阳脸上一个无法遮掩的伤疤,那么,那段性冷感的经历就是长在她身上一个难以启齿的暗疮,暗疮虽好,却伤痕犹存。
而柳向阳,明显的出手比她更利落更狠辣更迅速,并且是一击必中,几是绝杀。
李博延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宋沐阳还在店里,他打电话给她说:“你回家一趟,现在,马上。”
声音平平,但不容拒绝,他一个字都没说,仍给了她危险临近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她有些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博延说:“你回来。”
然后就果断地挂了电话,宋沐阳回去的时候想了一路,她想到了可能是他公司出了什么事情,也想到了她没经他同意就补贴给李然家里的两万多块钱,甚至更是想到了,李父李母依旧想不转来所以以命相胁要他们离婚,针对这些情况,她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预案,并成立了紧急语言应急方案,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场她无法承受也不能承受的家庭风暴。
李博延冷冷的坐在客厅里,虽然灯光明亮,宋沐阳却只觉得昏暗一片,那是因为他的脸色过于阴沉,已近乎于可怕。
她都提不起勇气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冷冷地指了指桌上的手机,说:“你自己看吧。”
她坐在他旁边,只看了一眼,血色就迅速从她脸上褪了下去,性冷感,这三个字让她既羞愧又颤栗,而这么私密的事情能从柳向阳嘴里冒出来,就像是陈列在法庭上证据确凿的生死案,目击证人、杀人证物、做案时间,犯罪动机,样样齐全,件件是铁证,证据链充分得宋沐阳一切反驳都成了狡辩。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失语,那种感觉就像是身处在一个极端可怕的梦境里,四肢百骸都被压制得死死的,只能无奈且惊恐在看着自己被惧意一点点蚕食鲸吞。
李博延哑着声音问她:“你就不想解释什么吗?”
她茫然地看着他,问:“我说什么你就信吗?”
李博延一个耳光扫了过来,她坐的近,他一怒之下又完全没有控制力道,宋沐阳几乎是被打飞,半个身子都趴到了茶几上,脸上红印顿现,五指尤然。
他一字一字地说:“宋沐阳,你真是无耻!”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忆:“宋沐阳,我对你难道不够好吗?你冷感,你不想做,我从来就不强迫你,我等着你恢复,我给你找你喜欢看的□片,我为了你甚至还偷偷去问过医生,我更甚至都做好了准备,如果你一辈子恢复不了,那我就陪你这样一辈子算了,可是,你居然去找别人,我在外面为了你一句‘养不活孩子’的话拼死拼活不眠不休地赶工的时候,你居然是跟别的男人鬼混,我一心一意对你的时候,你居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先是施南,再是柳向阳,宋沐阳,”他捏着她的肩膀,像是要把她揉碎搓烂,“你不觉得你对我太冷酷了吗?你就从来没有为这样贱踏过我而感觉到羞愧吗?!”
那是他第一次爆发,肆无忌惮地说出了所有他想说的话,那也是他第一次打她,当然,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最后,他绝望地看着缩在一边神情僵冷到可怕的宋沐阳,惨淡地说:“其实你不用一直来试探我的底线,如果你真的不爱我,我又何尝会让你忍受这么多年?”
这时候,宋沐阳只问了他一句:“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信吗?”
你信吗?
李博延绝望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很想信你,真的,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相信。”从发现她自己手写的日记,到现在柳向阳言之凿凿的指证,他要她如何再相信?“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了,我也似乎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肯为我牺牲哪怕一点点,因为你会觉得不值得,因为你从来没爱过我,所以为我受苦,不值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随风飘落的羽毛:“宋沐阳,你欺人太甚,真的,你欺人太甚!”
宋沐阳木然地坐在那里,从开始到结束,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她有些凄凉地想,你看,当年她没有说出来果然是对的,他们都不肯相信是柳向阳想要□她,而不是她在纠缠他。
从李然到李博延,人性本疑,个个如此。
李博延说完那些话,这一次,轮到他离家出走了。三天的日子,宋沐阳打不通他电话也找不到他人,去他公司,他的员工很客气地告诉她:“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李总到哪里去了,他只交待说有事要出远门一趟。”
这远门一出,就是一月。
一个月后,宋沐阳收到了他寄过来的离婚协议书,同在一个城市,蜗居一般大,他竟连一眼都不想再看见她。
宋沐阳盯着上面的字,真正才体会到什么叫字字如针,针针见血。
李博延放弃了房子,他说这是他买给她的礼物,他不想收回。
自始至终,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宋沐阳想,是自己没福气,不,她本来是有福气的,只是在她决定放弃他们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把福气放走了。
因果报应,从来不爽。
她不顾一切谋杀了一个生命,于是失去了拥有幸福的权力。
不过这样也好,她有些惨然地想,他不会再对她有任何挂念,满怀恨意地离开,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再娶妻生子,拥有他自己的孩子,过最平凡但圆满的生活。
可是,她还是不想再签字,她真是一个太自私的女人,她想再见他一面,哪怕他不信,她也想跟他从头到尾解释一切。
可是,打电话给他,他只是冷漠地说:“不用见面了,就这样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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