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莲并没有说“所以这样已经足够了”,他并没有使用安慰的口气,而是在淡淡地阐述事实,这样的龙莲,让秀丽也不由自主地心折。……太狡猾了。偏偏是在今天,就好象算准了这个时间一样地说出这么正常的语言。
“……那又怎么样?我……杀了那个人……”
龙莲的声音就好象什么都明白一样的沉稳。
“啊,虽然选择死亡是他自己的自我满足,但是让他做出这个选择的人是你。是你让原本只是惰性地呆在那里的人,对于人生产生了兴趣,甚至到了会选择生死的程度。只有你可以拯救或是杀死茶朔洵。所以,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为了茶朔洵而哭的人也只有你。葬礼已经结束,裁决也大半完成。剩下的你应该做的事情就只有哭泣而已。”
就算脑子里面可以整理得再清楚,心灵还是无法那么顺利就可以转变过来。
和母亲那时不一样。不管什么人说了什么,杀死了茶朔洵的人毫无疑问都是秀丽。不是有没有沏甘露茶的问题。而是自己半吊子的心灵杀死了他。他在利用秀丽作出最后的判断的同时,并没有给自己准备死亡以外的结局。如果要死就死在秀丽的手上,他采取的所有的言行似乎都在说明这一点。
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也按照心目中的最佳解决方案奔走过,但是惟独有一点,秀丽选择了逃避。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直到最后都逃避正视那个问题,所以不管什么人说什么,秀丽都会后悔。对于这个结果,不管什么人提出什么样的安慰,她都无法接受。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今后她也一定会一再一再地想起,一再一再地哭泣吧?
即使如此,一个人的暗自哭泣到底也到了极限。
“……如果可以哭的话我就哭了哦。你已经做好了让身上的衣服报销的心理准备了吧?如果没有做好的话就报一下你这身衣服的价钱。听到之后我的泪水绝对会缩回去的。”
“需要的话,我可以演奏一曲让乌骨鸡都会落泪的世纪性大悲剧的乐章——”
“——没有笛子我也可以哭得出来。”
间不容发地回答后秀丽把头轻轻地埋在了龙莲的肩膀上。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秀丽的泪腺已经松懈下来。秀丽强忍住声音,任凭泪水倾泻出来。
龙莲最初只是好象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一样,仅仅只是抱住秀丽。不久之后,他开始犹犹豫豫地拍打秀丽的头部和脊背。他什么也没有说,而秀丽在漫长的时间内都只是不断地抽泣。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之后——扑通,一个松塔掉到了秀丽的鼻子前面。正好泪水也快要流尽了,所以秀丽噗地笑了起来。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
龙莲松开手,秀丽把掉落的松塔重新装回了他的头上。
因为哭过了头,所以眼睛好象有点发肿。即使如此,秀丽也觉得体验到了阔别已久的真正的轻松。
“……难道说,你是为了给我打气才来的吗?”
“虽然克洵说你一直很精神,但是作为心灵挚友,我是不会被骗过的。”
秀丽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咦?你见过克洵吗?”
“因为他家是我现在的滞留地,所以每天都会见面啊”
“啊!?为、为为为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过分泡在即使成了州牧也不忘勤俭节约的心灵挚友的身边的话,只会让你的家计更加紧张,这实在不是作为心灵挚友而应有的行为。因此——”
“所以你就硬住到了克洵那里吗?可是你们只见过几次面而已吧?”
龙莲(←秀丽带来的)和克洵(←影月带来的)确实曾经在金华见过面,但是两个人都是很快离开了金华。而且最重要的是,克洵那时侯正在为了一族的问题而头疼,龙莲则只是游手好闲地到处散播怪音,别说是对话了,两个人之间根本应该连接点都没有才对。
“这个嘛,我走在街上的时候被他叫住,然后他请我一定要去他家住。”
“什么?虽然说就算只是见过一两面,但只要一看到你那副打扮,确实就能立刻想起来你是谁,可是……克洵他居然会叫住那种打扮的你……”
“他说希望我能帮他挑选一下服装。”
瞬间,秀丽的脑海一片空白。
“……啊?”
“‘如此唐突地打扰,真的非常抱歉。我在新年要去拜访众多的大人,可是我不知道该穿什么才好,该梳理什么发型才好,如果不知道贵阳的流行的话会被当成傻瓜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词语,和他们说些什么我都完全不知道。为了不露怯怎么办才好,别人家端出的茶水和点心我是不是该饮该用,总之就是所有一切都在脑子里面乱成了一塌糊涂,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住下来对我进行多多的教导',他就是这么一再对我表示,拜托我住进他家的。”
秀丽只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克、克洵!”
看起来要在贵阳进行的“新年的新宗主致辞”似乎给他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
(话、话说回来为什么是龙莲!?虽然他确实彩七家——而且是首屈一指的名门蓝家的直系少爷!可是要是蓝将军的话也就罢了,再再再再怎么想这个人选也是大错特错吧!!)
只能认为克洵是由于过度的紧张、不安和混乱,导致正常的判断力都不知道被吹飞去了哪里。
“因为他都说了请我看在同年的情谊上无论如何都要帮忙,所以我也不好拒绝了。”
“同、同年——”
秀丽第一次注意到了这个事实。这个冲击力远远超越了影月和香铃同岁的事实。没错,克洵十八岁,龙莲也是十八岁,而且现在两人都是彩七家的直系。
(不要啊啊啊啊!!)
没有可能啊,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如果只是从字面上来追究的话,确实是在没有太大差别的土壤上长大,又度过了完全相同的年数,可是为什么十八年后的结果会有这样的天差地别呢?如果要说到共通点的话,顶多也就是同为“人类”的程度吧。
秀丽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深切地感受到生命与命运的神秘。“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拜托我。同年的情谊这个单词听起来也相当不错。”
龙莲看起来有种微妙的高兴。
“因为与我同龄的他和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起为我的笛声送上鼓掌喝彩,所以我正在考虑是否可以把亲友其一的称号授予他。当我提出作为结婚贺礼,要为他们谱写一首新曲后,他们夫妇两人不约而同地表示自己非常高兴。果然是拥有了解风雅的心灵啊,了不起。”
——茶克洵会成为大人物,。秀丽此时确信了这一点。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有点懦弱的普通老好人,但是看来是自己大错特错。他们夫妇两个全都是非凡到无法衡量程度的异人。
(……话说回来,光是看到龙莲的打扮后会想到向他请教“服装”和“发型”这一点,就已经和常人大相径庭了吧……)
虽然不能说没有担心,但是因为克洵身边还有天生的贵妇·缥英姬把关。所以最终效果应该不会太怪异。而且虽然某些突出部分(打扮·言谈)太过引人注目,但其实仔细看来的话,其实龙莲的举止就好象天生的贵族一样,可以说是连每根手指的动作都无可挑剔的优雅。如果和他一起用餐的话,就可以见识到什么叫好象范本一样完美的餐桌礼仪和优雅的举手投足。
(对于克洵来说也许是个很好的学习吧……)
如果能分到一点龙莲的粗神经就算是赚到了。
“因此,我也要就此告辞了。如果深更半夜长时间呆在淑女的卧室的话,难免会影响到你的风评。”
“那我要多谢你的费心了。”
可我比较希望你能在深夜拜访淑女的卧室的阶段就能费心的说。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他真的只是为了看看秀丽的情形才来的。虽然他的所作所为有些超出常规,但是……正因为如此,无论是秀丽还是影月,在那个时候才都决定把他才赶回去。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只要利用了一次他这份毫无任何杂质的感情,自己今后都将无颜面对“心灵挚友”这个词了吧。
(……不管嘴上怎么说,我和影月还都是……啊。)
“回头你记得带克洵和春姬来吃个饭吧。因为过一阵我和克洵就要一起去贵阳,所以要在那之前。”
“我知道。”
龙莲突然把视线转向下方,转眼之间就把秀丽进入房间时弄倒的沉重书山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后灵活地穿过书山走向了窗口。
“……谢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啊没有把书平放,而是竖着摆放,但秀丽还是规规矩矩地道谢。
“……这么说起来,你为什么会那么清楚我和燕青的事情?”
就连和龙莲相遇之前的事情,他似乎也了解得非常详细。就算龙莲是知一识千——就好象千里眼一样能通过些许的情报瞬间勾勒出整体的天才,但是连他们相遇之前,秀丽从没有说过的事情都知道也就太微妙太不可思议了。
龙莲轻轻转过头,小声笑了一下。
“所谓的‘蓝龙莲'就是这样的存在。”
“啊?”
“虽然贵阳很糟糕,但是也没有办法,总而言之。这次最需要注意的就是‘主动接近的男人'。”
“……。……。……。”
完全的意义不明。
“特别要小心银发的可疑男子。不过在贵阳的期间我想应该没事。”
“等——”
龙莲连一句说明也没有,就这么干脆地从窗户消失了。
果然龙莲不管何时何地都还是龙莲。
——不久之后,真正的冬将军终于到访。当最后一片树叶从树木的枝头消失后,仿佛是为了配合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一样,吹拂在面孔上的风也变得只能用寒冷刺骨来形容。
秀丽揉了揉因为寒冷而变红的鼻子,迎来了出发前往贵阳的日子。
一面牵挂着表示要留在琥琏的香玲和影月,秀丽一面在燕青和州官们的目送下,为了朝贺而踏上了前往贵阳的旅程。
第二章心如炙炎般摇动
“王上,是哪个女孩都无所谓了。您好歹也为后宫迎娶一位女性吧!”
平时一个个步履蹒跚、弯腰驼背的老年重臣们,此时全都挺直了脊背、撩起了衣摆、成群结队地追逐着飞一般穿过走廊奔逃的王上。
但是重臣们的惨叫注定只能空虚地消失在空气之中。今天他们的王上也依旧唰地越过护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全力穿过庭院,然后一如既往地消失在了不知什么地方。但是无视那些苦苦央求的重臣们的大声疾呼,王跳过栏杆全力向庭院中奔去。
被王上逃走的重臣们,一面呼呼喘着粗气,一面沮丧地停了下来。
“……今、今天也不行吗?”
“等新年过后,王上就二十一岁了啊……”
老人们摇摇晃晃地坐在冰冷的走廊上,潸然地用手覆盖着了面孔。不过这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刻。他们的重整旗鼓还是很快的。
“哎呀,我们这个样子下去可不行。”
“不错。王上好不容易才开始认真地每日致力于朝政,朝廷也安稳了下来,国家也出现了振兴的征兆。现在的关键只有一个。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让王上诞下继承人!”
“哦……哦哦?咳咳咳……唔……”
也许是脑部冲血的关系,在表示赞成之前已经纷纷出现咳嗽到快要晕倒的老臣,立刻让现场陷入了一片大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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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王。你今天来得比较早啊。”
在府库整理书籍的邵可,面对摇摇晃晃进来的王上露出了苦笑。虽然他浑身上下都粘着树叶、泥土以及草根之类的东西,但是和平时一样,邵可还是什么也没问地直接拉出了一张椅子。
王上坐在那把椅子上平静下来后,就咕咚一下把脸孔扎到了桌面上。然后就那样缓缓地呼吸着带着些许霉味的古旧书籍的味道。
邵可一面泡茶,一面静静地注视着这样的王上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繁忙的关系吧,他微微有些憔悴。不过这样反而更加衬托出了他那种眉清目秀的美丽。
因为忙于迎接新年的准备,李绛攸和蓝楸瑛最近都在红蓝两家的贵阳府邸主持大局,几乎没怎么在朝廷上露面。
就算只剩下一个人,王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完成工作,一如既往地拜访邵可这里。
这是他容许自己享有的唯一的休息。每次他都是非常安静地度过这一盏茶的时间。
在这种时候,邵可总是会想起不久之前那个绝对说不上健谈的他。
面颊贴在桌面上,将视线转到邵可的手边,王上轻轻地嘀咕了一句。
“绍可。”
“嗯。”
“秀丽要回来了。”
茶具发出的咕嘟嘟的轻柔声音,并没有停止。
因为知道他并不是在寻求答案,所以邵可什么也没有说。
却没有中断。
邵可知道王不是想寻求回答,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王上闭着眼,用好象会融入空气的轻微声音,喃喃自语着什么。
邵可还是维持着沉默,为他送上沏好的茶。
冬天伊始的刺骨寒风吹了进来。
王上缓缓支撑起身体,将邵可沏的茶送到了嘴边。就如同之前的十多年一样,他今天也是若无其事地喝光了茶水,然后毫不迟疑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朕恢复精神了。这就回去工作。——邵可。”
“嗯。”
“你不用担心。因为朕没事。”
面对王上的言语和微笑,邵可并没点头做出肯定。
可是他也无法挽留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的王上。
邵可所能做的,只有为了他而准备出短短一杯茶的休息时间而已。对于那好象淡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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