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也听说过那块地,”刘夫人点头,“地上建筑不多,拆迁补偿也花不了多少,天青的眼光确实不错。”
然后,两个人又说了些杂七杂八的闲话,各自离开。
半个月后,那块地正式拍卖,刘天青去了拍卖现场,但是并没有拍到这块地,他举了几次牌,促使价钱一路狂飙,但是在最后关头却放弃了,最后这块地以高出起拍价十几倍的天价被一个城中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拍走。
失去了这块地,刘氏内部一度哗然,董事会上,有董事很不客气的说刘天青并不适合坐这个位子,那样一块傻子都知道会大赚特赚的地,没道理失去,特别是输给一个那么不起眼的小公司。
再然后,小公司如期付款,办理好手续,刘夫人的兄弟是这家公司法人代表的消息也被翻了出来,而刘夫人的兄弟为什么能拿出巨额资金也成了问题。这件事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叶离不知道,她知道的就是那次董事会后不久,刘天青的父亲在公司忽然昏倒,被送到医院后抢救,十几个钟头的手术下来,人的命保住了,但是手术的后遗症却很快显现,整个人昏迷不醒。
每天医院公司两头跑,刘天青很快就瘦了下去,那会正好是早春,气候变化剧烈,他的旧伤复发的比过去每次都厉害,几乎整夜的连睡一会都是奢侈。
叶离也瘦了,因为一夜一夜的没有睡觉,她实在听不了刘天青在卧房里不停翻身的声音和他压抑的喘息,她请教了很多医生,但是除了帮他热敷之外,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你去睡吧,陪着我也没用。”从一轮疼痛中挣扎出来,刘天青推了推身边坐着的叶离,“你自己照照镜子,出门去不用化妆都能被当成国宝送动物园去了。”
“还能开玩笑,看来热敷还是有效果。”叶离笑笑,她确实很困,脑袋里好像木了,沉甸甸的,走路都觉得头重脚轻。
“去睡吧,乖,”刘天青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去热水里拧毛巾,“我习惯了,也有好几年了,一会就过去了。”
“那等你不痛了我再去睡觉,反正白天我也不用跟着你去公司和医院。”叶离摇摇头,挣脱了刘天青的手,他疼得厉害,手都是抖得,没有什么力气,她看惯他站在高处,睥睨天下的样子,眼前人的脆弱,让她的心很难受,不是全然的痛,但是丝丝缕缕的,挥之不去。
“今天不痛了,明天还会痛,后天,大后天,可能总是这样,你也总是不睡吗?”刘天青没有再试图阻拦她,只是静静的躺回去,看着她在床前忙碌。
“又不会总是变天,只要天气平稳了,你的伤口不就不会痛了?”叶离将毛巾敷在他的腿上,“我看过天气预报了,未来七天,气温就会渐渐恢复正常,不会这样起伏不定了,到时候不下雨,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你总是这样,我真是……”刘天青叹了口气,隔了会才又握住叶离的手,很轻很慢的说,“我不值得的,别对我这么好,更别……爱我。”
爱吗?叶离自己愣了一会,刘天青又扔给她一个从未认真想的问题,爱是什么感觉呢?她这样的为他担心,牵挂他,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是……爱吗?
天后来是什么时候亮的,叶离都不记得了,她只是一次一次的换着热水和毛巾,直到刘天青睡着。他睡着的样子比清醒着的时候显得心事重重,眉毛微微蹩着,而且睡得很不稳,好像随时会惊吓一般,这也是叶离为什么之前常常会在床边的缘故,因为怕自己下床的时候,床上的垫子会颤动,然后惊醒好不容易入睡的刘天青。
不过今天,叶离没什么睡意,困倦的感觉被刘天青吓得无影无踪了,她靠着床头,反复的想着刘天青的话,直到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
电话是刘天青的秘书打来的,听到叶离的声音,秘书就是一阵支支吾吾,叶离猜到是公司的事情,放下电话就去叫刘天青起来,然后送他出了门。
后来的一段,她一直是那样的试图忘记,只是总是不能。每每此时,她就忍不住想,人脑要是和电脑一样就好了,装了程序也好,存了文件也罢,不要了,卸载或是删除,大不了还可以格式化,最多十几二十几分钟,就什么都没有了,和初始状态一样,干干净净的。
刘夫人兄弟高价拍卖回去的地出了问题,这个城市的北郊将修建新的固体垃圾处理场,处理厂的规划用地几乎是和那块地紧邻,几乎是同时,有规划了一条城际间的高速铁路线,将从那块地差不多中间的位置穿越,虽然铁路用地也会给一定的补偿,但那也意味着,那块地原本的开发计划几乎就成了一张废纸,做商业用地,位置太偏,短期内聚集不到人气,长期的话,得多少钱才能填进去。做住宅,临近垃圾场还有铁路穿过,在风水学上,显然不是很好的选择。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刘夫人和她的兄弟们之前靠着叶离的情报抢走的刘氏的生意,几乎都在一周之内陆续的出了各种问题,投入的资金血本无归,银行催还贷款,有生意往来的公司也都催促货款,他们自然是拿不出来。然后就是被告到法院,强制执行,公司、刘夫人兄弟的个人户头都被冻结,房产面对被拍卖,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们经历了一场人生最大的起落,从意气风发到一无所有。
刘夫人去疗养院哭诉,经过治疗,刘天青的父亲那段时间正好在好转,意识也恢复了,妻子的所作所为他自然是很愤怒,但是他比刘夫人大十几岁,算是老夫少妻了,刘夫人哭到几度昏倒,他还是心软了,打电话给刘天青,让他放继母和继母的兄弟一马。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叶离没有听刘天青具体提起过,她只知道,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刘天青的脸色很不好,临出门的时候,他很用力的抱住她,下颔抵着她的头顶,然后不待她有所反应,已经松手,拉着她大笑着出了门。
刘天青没有坐秘书带来接他的车,他让秘书的车去大宅取些父亲的用品,还有几盆父亲最爱的盆景,再直接先去疗养院,然后拉着叶离在小区外的鲜花店买了一只花篮,又去超市买了水果,才打了一辆出租车出发。
他们的住处去刘天青父亲的疗养院,需要走一段绕城高速,结果在高速路Shanghai秘书开着的车忽然刹车失灵,先是躲闪不及追尾撞上了一辆货车,然后又被惯性推着飞一般撞向了路边的护栏,又被护栏弹开,然后向另一侧直冲过去,又撞上护栏。
激烈的碰撞伴随着俄巨大的声响,让高速公路很是塞了一会的车,二十多分钟后,才在交警的疏导下缓慢通行。等到叶离和刘天青乘坐的出租车驶过那个路段的时候,刘天青那豪华的座驾仍停在路边,车身好几处被撞得凹了进去,看起来非常狰狞,地上有玻璃的碎片,还有几盆从车中被撞飞出来的盆景,一并碎在地上,此外就是……血迹。
叶离什么都没说,只是身体不可遏制的瑟瑟发抖,她都不敢想象,如果当时她和刘天青都在车上,那现在,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会像盆景一样,躺在地上支离破碎。
相对着,刘天青目睹这一切的反应却很平淡,但那种平淡更让叶离觉得害怕,车子一点一点的从事故现场旁边经过,叶离就一直盯着看,直到刘天青伸出手来,将她用在怀中的同时,蒙住了她的嘴。
后来,叶离听说车上的司机和秘书都受了伤,司机断了腿和胳膊算是伤势不重了,而刘天青的秘书却断了几根肋骨,其中一条肋骨扎到肺叶上,几乎丧命。
到了疗养院,刘天青自己捧了花篮上楼,却将叶离安置在一间豪华的小会见室里。他和父亲说了什么,叶离无从知晓,她只听到走廊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疯了一样的嘶喊声,然后是嘈杂的脚步声,最后一切又回归宁静。
刘天青座驾经过检测,证实了是有人人为的在刹车上动了手脚,自然也有警察来询问刘天青那天为什么没有乘坐自己的车。对此,刘天青给出的解释是车里装了很多父亲的生活用品,还有盆景等不能放进后备箱且需要仔细运输的东西,因为空间有限,所以他选择了打车,对此,没有人表示疑问。
刘夫人好多日子都没有在露过面,叶离听刘氏公司的员工隐隐说,刘夫人受不了丈夫病情再次加重以及兄弟破产的打击,精神失常也住进了疗养院。而在她失去踪影的那段日子里,她的兄弟又被查出逃脱,贿赂,经营的酒吧非法容留卖淫等等诸多问题,被提起公诉。
那段时间刘天青每天都很忙碌,他全面接手了父亲的股份,成了公司最大的股东,一场连着一场的会议,总是堆积在哪里的公务,经常出国考察项目。他见的人也开始复杂起来,什么样的都有,几次叶离跟着他去,都遇上眼睛和手脚不大老实的客户,于是刘天青开始叫叶离不必跟他去公司了。“那些场合都不适合你,你还是在家里温习温习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过去了,你就可以继续读读书了,你安心等今年九月份学校开学吧。”他这样说。
叶离点头答应,离开学校快一年了,她忽然发现读书对她来说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至少,她心里对于继续读书,没有那么强烈的执念了,捧起外语书的时候,甚至会有些瞌睡。她更乐于打扫房间和煮饭,刘天青爱吃的东西她几乎都学会了,而且做得很好,只是他越来越忙,几乎每天回来都是深夜,洗过澡就睡了,那些吃的,最后都吃进了她的胃里。
刘天青睡后,她会把他换下的衣服放在筐子里,刘天青的衣服有专门的人负责清洗,而她只需要把干净衣服叠好放在柜子里。
不记得是哪一天开始了,她总会在刘天青换下的衣服上闻道香水的味道,刘天青会用一点古龙水,但古龙水的味道明显不会那样妖艳。叶离开始变得很惶恐,有些不敢去想,是的,她不能想象,刘天青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沾染到了这样的只属于女人的香。
只是这一次,她的不安,刘天青没有再看在眼中,他和她说话的时间也少到可怜,大多数时候,只是告诉她一声他去什么什么地方了,要过几天回来,然后就消失了。她有他的电话,只是从来未打过,她是笨的,但是女人的直觉还有,而这种直觉,一直在告诉她,有些事情在变化,而那种变化,她是无力挽救的。
六月初的一天,疗养院里传来了坏消息,刘天青的父亲去世了。彼时,刘天青正在美国,当然,处理一应事物都不需要他费力,公司里专门组织了精干的员工吧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等到他搭最快一班飞机回来,要做的事情就只是在告别仪式上向亲友答礼这一项。
告别仪式前的晚上,刘天青在家里喝醉了,他平时极少喝酒,之前家里收藏的酒都被他倒掉了,因而当秘书敲门送酒上来的时候,叶离很惊讶。
“坐下,和我喝两杯。”刘天青拿了两只水晶杯出来,红酒注入杯中,灯光下看去,那液体殷红如血。
“为什么要喝酒?你刚回来,明天还很忙,不要早点睡吗?”叶离并不会喝酒,她吞安眠药需要的酒是很小很小的一杯,眼前这一大杯酒,让她有些为难。
“我睡不着呢。”刘天青微微一笑,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又催促叶离,她只能勉强喝了一口,然后听他说,“酒在有时候也算不上坏东西,喝点,也许能让我睡一会。”
“你很难过吗?”看到刘天青又仰头喝下一杯,叶离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不适特别好,她也从没看过他这样的喝酒,比喝水还痛快几倍的样子。
“难过?”刘天琴嗤笑出声,“傻孩子,你为什什么不想,是我太开心呢?”
“你虽然一直在笑,可是笑也不证明一个人是开心的。”叶离小小的吸了口被子里的红酒,鼓起勇气说,“不开心就别让自己硬做出开心的样子,你还是早点睡吧,养养神也……”
“谁说我不开心,我为什么要难过,”结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天青却忽然冷冷的打断了她,“你是谁,你很了解我吗?”
“我……”叶离很久没有被刘天青这样的抢白过了,而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呀,她是谁,她很了解他吗?她是谁……这样想了一下,这些日子的委屈就一股脑涌上来,她从来不是爱哭的人,但是却几乎当场就掉下眼泪,所以她要很用力的低下头猛眨眼睛,才能不让刘天青看到她的泪。
“你……”刘天青抢白完叶离就一直仰头看着天花板,又喝下一杯酒去,才说,“你还是小孩子罢了,大人的事情,你懂多少?”
叶离气苦,闭上嘴不肯出声。
“这样就受不了了?”隔了会,刘天青又喝下一杯酒后,遗憾的摇了摇控了的瓶子,再起身去取第二杯酒的时候,顺手将叶离勾入怀中,抬手在她的脸上蹭了一下,“哭什么呢?我根本不值得你掉一滴眼泪。”
叶离依旧不说话,只是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落在刘天青的裤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傻孩子,你这样……”刘天青叹了一声,“你这样……将来,你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
“凉拌,”叶离哽咽着,终于回了一句。
“别哭了!”叶天青似乎是被她的话逗乐了,胸膛微微一颤,他继续喝酒,一边单手拍着叶离的后背,直到第二瓶酒也喝光了,才说,“发水了,再哭下去,楼下的邻居要上来找了。”
“我……我也不想苦……苦了……可……我……我控制……不……住,”叶离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哭有些没道理,她浙西儿子心情郁结,到了这会,才觉得敞亮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紧从刘天青怀里挣开,捧起辈子,大喝了一口,等到刘天青去抢时,杯里的酒只剩下一个底儿了。
“你这样喝酒也不怕醉,”刘天青好气又好笑,拍了拍叶离的脑袋,忽而又说,“醉了也好,醉了没烦恼。”
“你有很多烦恼吗?”叶离忍不住有问了出来,话出了口,才想到自己刚刚被抢白过,立刻有些怏怏的,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