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平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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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入平羌-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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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川站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仔细打量她,过了一回才道:“你说的对,忙了一天了,先吃点东西吧。”
  锦华深思不属,点点头匆匆出去。
  纪川站在门口,看着门外苍白的天色出神,目光悠远难测。
  因为对别人还说纪川病着,便没有去姨奶奶那里吃晚饭。只让厨房做了两样清淡小菜,夫妻俩在自己房中吃了。两个人各怀心事,规避着彼此的目光,默默吃饭,气氛沉默的令人心惊。一边侍立的两个小丫头也察觉到不妥,垂着头站在一边,不敢多说一句话。好容易两人放下碗筷,她们轻手快脚收拾了,掩上门离去。
  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有些事情已经不容回避。
  纪川坐在沙发里,看着手中茶杯里漂浮的茶梗,静待着锦华开口。
  果然,锦华轻轻道:“小渝妹妹已决定去北平了。”
  纪川手一颤,半杯茶水便泼在身上。他一怔,叹口气,将茶杯放在桌上,抬头看着妻子,“怎么突然就决定了?”
  锦华盯着他,半晌,淡淡一笑:“你不知道吗?要来问我?”
  纪川心头狂跳,嗓子发干:“知道什么?”
  她却不答,低头看着手掌上的纹路,似乎能从那里看出自己的命运。纪川等着,逐渐心惊,心下揣测不安,过了良久,才听她道:“昨天晚上,我跟在你后面,去了清泉巷。”
  他浑身一震,只觉耳边轰然一声,仿佛炸响一声焦雷。他不由自主站起来,却因受惊过渡无法站稳,晃了两晃,扶住桌角,这才抬眼看她,正遇上那两道清冷伤怀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彼此僵持着,终于,他重重喘了口气,苦笑道:“你都看见了?”
  锦华不语,怔怔看着他出神,过了许久,身子仿佛失尽力气般向后一靠,头垂在一边,好像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力量,任由眼泪无声滑下。
  纪川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她苍茫的笑着:“只是对不起我吗?我又算什么?只是你们那些丑事的挡箭牌?”
  “锦华。”他低声喊着,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安抚。
  她却好像听不见,继续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你们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乱伦?是乱伦啊!”
  “锦华……”他呻吟,被她赤裸裸的词语刺得直不起腰。
  她苦笑,泪水滚滚而下,“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是个好男人,小渝是个好女孩,你们明明是兄妹,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呢?你们这样,是毁了她啊。看看如今的她,看看你自己,原本多意气风发的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我原还揣度,以为你是因为家事不顺心,一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真相。你……难道是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如果我有什么错处,你不能提出来吗?”
  “锦华,锦华,”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是我的错,你没有错。全是我的错。”
  她冷笑,轻轻抽回手,“原来你也知道是你的错?你们这样做,将天理人伦至于何地?难道是因为你们都读过洋书,学了洋人那一套?便不将人伦放在眼里?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一声声的问着,字字催心,他弯着腰,无法回答。
  室内一时间极静,秋夜冷凝的空气从门窗的缝隙钻入,低低呜咽着,哀鸣着,在四围盘旋,听得人不寒而栗。
  过了很久,他才嘶哑着声音,低声道:“我不知道。”
  她看着他。
  他缓缓开口:“有时候,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我们是什么人。”
  他微微的笑了一下,笑容温存,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直以来,无论我们是相守还是分开,都习惯于分享彼此的喜怒。我在法国的日子,收到她的信,是每天最重要的事情。看她的信,回她的信,是每天最快乐的事情。我们从一开始就习惯了在一起,从来也没有觉得分开过。”
  “锦华,”他轻轻的唤着,看着她脸上减褪的血色,无奈的摇头,“有时候,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也许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但我就是习惯了生命中有她的一个位置。那么习以为常,自然而然,无论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事情,第一件要紧的,就是先想到她。那就是习惯。我甚至从来没想过对她的感情,是不是合理。直到有一天……”他停下来,没有说下去。
  那天晚上,他怀中勇敢的小鱼向他倾诉心中隐秘的感情时,那惊世骇俗的情愫,令他直觉的抗拒。然而无法停止对她的关怀,无法中断两人间血肉相连的默契,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她,因她的喜而喜,因她的悲而悲。
  无奈事情无法像从前那样了,他惊恐的察觉,每一次习惯性的向她伸出手后,便有滔天的罪恶感撞击他的心。更为可怕的是,那罪恶感是如此的快意,每次与她相处,那种罪恶感将临的恐惧,就令他无比的兴奋,血脉贲张,以至常常失控。他不禁怀疑,莫非自己的骨子里,真有着某种无可言喻的罪恶?
  越是不可为,越是渴望去触摸,原本清明的情感就此蒙尘。“锦华,我试过的,我一直在尝试。我也对小渝说过,我发过誓要对你好的,你是我的妻。若非出了昨晚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改变。我本已决定远离她,本已决定一担家事可以放手,就与你离开这里的。”
  过了很久,她的声音才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幽幽传来:“离开?为什么要离开?为了逃避对她的感情?她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你逃的开吗?”
  纪川无语,他无法回答。她每问一句,都象针一样扎在他的心肺深处,刺痛,痛到无法呼吸,却又无法回避。
  “我和你妹妹,在你心里,究竟孰轻孰重?”沉默良久后,终于不甘心的,她又再问了一句。这话问出口,便摒住呼吸,他的答案,将决定两个人的未来。
  他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谁更重?一个是他发誓要守护的,一个是他决心要离弃的,有选择吗?他有选择的余地吗?答案明明就在那里,为什么要问?而他为什么无法说出?原来舍弃习惯是那么艰难,象是要用刀生生将身体的一部分斩落。只是刀举起了,却迟迟无法落下,尚未触及血肉,便已痛彻骨髓。
  他一惊,难道那逾越的情感,已如附骨恶瘤,明明会蚀心销骨,他却没有勇气将之剥离。或许,他爱的,竟是那已融入骨肉,随着血液奔涌周身的习惯?
  他倏然心惊。
  这一犹豫间,锦华已经了然。突然间,她浑身失力,无限疲惫,沉沉的垂下头去,将心脏重重压在身体的最深处。一瞬间唯觉天地不在,整个世界分崩离析,曾经为之梦幻过的,努力过的,挽救过的,快乐过也悲伤过,幸福过也痛苦过的,所有的一切统统在这一瞬间远离。
  “我明白了。”她苦苦的笑,眼睛涩的发痛,却再也没有泪水流下。
  纪川看着她,心中也是无限悲哀。此时天色早已黑透,一弯新月斜斜挂在残叶飘零的树梢枝头,清冷月色无声凝结着霜华,庭院在银白的霜色中沉默。深秋的夜晚,如同末日般死寂。难道一切,便要在这样的夜里结束?他浑身上下一阵发冷,无助的看着她,心乱如麻。此刻的她,肃穆的神情使原本柔和的脸庞冷凝如冰雪,她目光中的绝决让他心慌。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恳求,心中的疼痛耗尽了他的力气。
  锦华看着他,眼神因心头的死寂而尖锐,“有用吗?”
  他无法回答。“有用吗?”或许有,但那点努力,定然会再下一次听闻小渝的消息时瓦解,他无法欺骗自己,便也无法欺骗她。
  早已料到答案,她幽幽的笑了一下,“算了吧。”
  “锦华!”他又唤,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想籍着呼唤,道出心底无助。
  她却下定了决心,“如此说来,多留也无意义。”心意既已决,便不再犹豫,她站起来,轻轻道:“我还是回娘家吧。”
  他强笑,知道终于无可挽回了,心中酸楚不定,却也无可奈何:“也不急这么一会。太晚了,明……明天吧。”
  她看看外面,点点头,“也好,那麻烦你偏屋里面将就一晚吧。”
  纪川走到她身边,深深地看着她,半晌,低声道:“锦华,是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永远尊敬你。”
  她觉得自己已经笑的麻木了,胡乱点着头,将他送出门,在他有机会回头之前,砰的一声关上门。听着他郁郁离开的脚步声,她能感觉到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脚步声被抽离,失去的,再也无法回来。
  突然间双腿力气尽失,她颓然跌坐在地上,麻木的望着空旷的卧室,无泪也无笑。
                第十二章
  当然无法入睡。
  纪川心头一片迷茫,信步踱出自己住的小院,浑浑噩噩,也不看路,只是想走一走,任由秋夜凄清的风吹的身上嗦嗦发抖,
  出了院门,绕过姨奶奶住的北屋,穿过长廊,斜斜切过花园的西北角,便是垂花门。垂花门的另外一边,就是那个西跨院。
  夜风穿堂而过,哗的一声扬起他的衣角,纪川一愣,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身处何方。已经十余年未曾踏足这一小方天地了,他有些疑惑,怎么不知不觉间,就到这里来了?一时间往事纷沓而来。
  那应该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少年时的他,无意中在撞见母亲在此偷欢,那时心中是何感想,此刻竟已不大记得。然而多年来,每每想到这个角落,就没来由的厌恶,连带着,每次看见母亲,都会想到这个角落中那淫糜的秘密。
  眼前似乎便有纠缠的肢体晃动,耳边也是阵阵撩人的喘息,他徒然一惊,怎么会想到这里?
  纪川吃惊的直喘气,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已成家,不复当年的惨绿少年,如何还会为了印象深处暧昧的残迹而心旌?
  秋风渐渐凌厉,吹的他手脚冰凉,他退了两步,在石凳上坐下,努力想要理清思绪。怎么回事?他脑中一片混乱。为什么会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小渝要离开,锦华也要离开。他知道,自己伤害了锦华,却无力弥补这裂痕。如果一切重新来过,会不会有所不同?
  所有的往事一一的在眼前闪过。锦华的大方,锦华的善解人意,锦华的委曲求全,还有她的温柔体贴,多好的女子啊。他轻叹,的确有负于她。
  然而,小渝那双倔强的眼在一闪而过,他心头微颤,好像电击般,一流酥麻的感觉洞穿心底,嘴角便忍不住扯出一丝微笑。那是一种溶入骨血的相知,仿佛从生命开始的时候,心中便有了她的存在。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还记得那天清晨的情形。忙碌了一整夜的小院里,突然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他皱着眉头,被推进了母亲的房间。爹刚死没多久,他身上还带着孝,宽大的床上是母亲疲倦的面容。少年人别扭的心思,还掺杂了某些根植于心的疑惑,他冷冷站在那里,不肯回应她有些虚弱的微笑,只是隐约有些大势已去的预感,他不再是她唯一的孩子了。
  那天清晨是寒冷的。
  直到奶娘把那个弱小的女婴抱到他面前来。
  小小粉红的面孔,皱皱的鼻子,还有隐藏在两陀脸蛋中间的小嘴,混沌中有着奇异的魔力。他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恐的看着奶娘,不明白这小小的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奶娘微笑着,轻轻说:“这是你妹妹啊。”
  “妹妹?”少年上前头看,忽然间,看见那小小的眼睛缓缓的,吃力的张开,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自己疑惑的表情。
  “哎呀,怎么这就睁眼了?”奶娘吃惊的笑着,“这丫头可真不得了,别的孩子总要两三天才能张眼的。”
  叶紫苏在产后虚弱的混沌中听见这话,也不由诧异,吩咐让把孩子抱给她看。
  然而少年拦住了奶娘,他仍然沉浸在妹妹神奇美丽的眼瞳中。
  他是她眼中的一个人,他自此便是她的世界。婴儿黑亮的瞳仁湖水般清澈,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自己,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九岁的少年重重的喘了口气,努力眨回泛上来的泪水,看着奶娘,“她是我的妹妹?”
  奶娘微笑的点头。叶紫苏躺在床上,看着这情形,也忍不住松了口气。看得出来,纪家的长孙会非常爱护这个妹妹。
  少年忍不住温柔的微笑,他冲婴儿说:“嘿,我是你哥哥,记住没有?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半年前痛失父亲的伤痛,在这一刻奇妙的愈合。
  婴儿目不转瞬的盯着他,小小的嘴巴蠕动了一下,在少年的看来,那便是承诺的微笑了。
  纪川嘴角牵动,此刻似乎连秋风也变得温柔。那便是一生牵绊的起点吧?
  他叹气,要负的人终究是负了,如果是从头再来,他仍然无法丢舍长久以来对那个女孩的牵挂。只是,他抬头看看氤氲的月亮,只是他会严守着那脉血缘,不让这感情如此出轨。
  能做到吧?能吗?能吧。
  他苦笑,竟然发觉即使是假设,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mpanel(1);
  夜风越来越冷,逐渐刺骨。月影缓缓移动,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霜色。风在树梢吟动,如泣如诉,时而惊起三两只寒鸦,在月下盘旋几圈,复又栖息。
  风中夹着某种颓糜的香气。
  纪川一抬头,看见一个女子,披着月色,看不清面容,只觉站在那里风姿无限,煞是动人。
  他站起来。
  她轻轻笑着问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那嗓音低沉中略带着嘶哑,声音不大,却直直如同利刃般插入胸腔,他不由恍惚,失声唤道:“小渝?”
  “我不是你妹妹。”她嗤笑,略微一顿,向前一步,走出阴影,一张面孔暴露在月光下,纪川看的分明,沉下脸:“你来干什么?”
  叶紫苏仰着脸看他,目光变幻不定,渐渐迷蒙,“为什么我就不能来呢?”
  纪川撇过头,不与她的目光相对,“这么晚了,你走吧。”
  “你呢?”她又向前一步,贴近他,“这么晚,你又要去哪里?”
  他觉得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急忙向后退,“我也要回去睡了。”
  “回哪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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