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为她开了车门。
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然后接起来。声音很温柔,然而也仅仅是一些“好”、“可以”之类的回答。一个不长也不短的电话。
一个男人只有在接一个女人电话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安定的口吻。弄月微笑着,看着黎一崇安然的唇角,在他那种声音中,她觉得放松起来。
“我送你回去,正好顺路。”他挂断电话,转头笑着看她。发现弄月已经沉沉欲睡起来。在夏日的午后,在他的车上。
“顺路?”她淡淡地随意的回应。
“嗯。我有约会。”他依旧淡笑。
“哦,那真好。”弄月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她很累,也感觉到安全和舒适,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向后仰向后仰,慢慢寻找着合适的姿势。
“弄月。”她听到黎一崇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嗯。”她轻轻地应道。然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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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环城路上一圈一圈的转。没有减速,也没有加速。优质的进口车胎轻擦着地面,甚至可以忽略掉声音。
他旁边的小女人,他朋友的妻子,正在沉沉梦中。睡得很安定,没有笑容,也没有泪水,完全真实的睡着。
手机在第一次响之后,他就拔掉了电板。他甚至没有去考虑万一医院打来电话怎么办。他忽然不愿意去考虑他的手术刀下那些可以操控的生命。
环城路的两侧种满了藤蔓植物,开满了夏日热烈的花。红色,紫色。他看着前方,仅仅看向前方,前方没有风景,只有路。
他没有看向她,一眼也没有看。他怕他的视线惊醒她。
一圈一圈。他轻轻握着方向盘,眼睛看向前方。
“我睡了很久吗?”弄月忽然张开眼睛,侧着脸笑问。
黎一崇回应她的笑容,“没有很久,仅仅一半的路程。看,就要到家了。”
“哦。”弄月向窗外看了看,太阳已经没有那么热烈,“真抱歉,就这么睡着了。你不会迟到吧?”
“不会。”他抬起手,看看腕上的表,“还有半小时。”
然后沉默。弄月依旧倚靠在座椅后背上,轻轻偏过头看着窗外,“这里有这么多花。”她说,“小时候去过一个国家,整个国家都开满了花:大街小巷,墙头或者街角,连平民区窝棚舍的泥窗台上也摆着一盆一盆的红花。”
车子终于驶下了环城路,进入别墅区装饰的很康庄的大道上。的
“我就在这里下吧。”弄月忽然说。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停了车,“好啊,我也怕约会迟到呢。”他淡笑着,看她冲他一笑后,推开车门,走下去。无袖短风衣款的天蓝色开衫,浆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头顶扣了一只棒球帽。
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只是一个长得瘦瘦高高的小女孩。
她回头,抽出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手对他摆了摆,笑着。然后转身,渐渐消失在别墅区豪华的楼房和繁茂的绿化带间。
他调转车头,慢慢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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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式餐厅里暮鼓一般的音乐声。他终于找到了陆仰止。他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一边倒满一杯酒。已经有熏熏醉意。
“好久没跟你一起喝酒了”他笑道,“手机也不接啊,黎医生。”
他脱了鞋坐下来。取过酒,为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而尽。作为外科医生他很少喝酒,他有责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任何时刻他都有可能需要拿起手术刀。
然而很不幸的,他爱酒。不明所以的爱。人就是这样吧,有时候,明知道那是诱惑,明知道该远远的躲开,却还是忍不住要去碰触。
如果爱酒,却又需要保持清醒,那么只有学会千杯不醉。他学会了。更加不幸,他失去了借酒消愁的权利。
越喝越清醒,是爱酒人的悲哀吧。
黎一崇淡笑着。
“一崇,什么时候结婚?”陆仰止也并没有醉。在酒这一方面,他们是一样的人。可是陆仰止却有能力自以为醉了。
这一点,黎一崇并没有学会。而且仿佛永远也学不会。
于是只能淡笑着,一杯一杯的喝。他只在陆仰止面前这样喝酒,陆仰止也只在他面前这样喝酒。
“你希望我结婚。”他回答。
“你不是有一个女人吗?”陆仰止淡淡说。
“嗯。也许,应该结婚了。为什么不呢?”他很轻易的喝光了一杯,笑看着陆仰止,“结婚好吗?你应该很有经验吧,不教教我吗?”
“结婚好,结婚当然好。有什么不好呢?我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终于伸出筷子夹了一块三文鱼紫菜饭团。
“你在说绕口令吗?”
“难得我思维敏捷。”
两个人各自嗤笑了一声。
“你打算怎么处理?”黎一崇忽然问,“你该不会……”
陆仰止抬头看了看他,“你突然学会关心你姐夫了?”脸上满是讥讽的笑意。黎一崇的微笑就那样仿佛固定在脸上,“你相信是弄月吗?”
“我只相信结果。我是商人。”陆仰止没有给他继续发言的机会,“医生是救世主,商人却只能算是剥削者。我们俩坐在一起喝酒,上帝看了会不会很失望?”
“等我见到他,我会替你问问他。”黎一崇淡淡说。
感觉到陆仰止犀利的注视,他抬起头来。“说什么鬼话。”他不悦的忽闪着眼睛,嘴角依旧别着嘲弄。
“没什么。”黎一崇不喜欢吃鱼生,因为这些东西总会令他联想到手术刀下的伤口。于是他只吃烤熟的秋刀鱼。“你会怎么对待她呢,有时候真忍不住好奇,你为什么会再结婚,又为什么娶了那么年轻的女孩?”而这个女孩又为什么是弄月。他留下了最后一句。
他不该问的。上面的任何一句他都不该问。可是除了喝酒的时候,他也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问。
他知道不会得到回答。可是他依旧问了。仿佛是在问自己。
“你喜欢她吗?”陆仰止轻轻说道,“像喜欢黎缃一样?”
黎一崇没有抬头,却轻轻的笑了,“我喜欢她们,喜欢她们太勇敢,明知道你不会施舍一丝的爱,还是要留在你那里。”
“只可惜,庄弄月不是黎缃,她并不爱我。”
“所以你爱上她了?”
陆仰止听到他的话大笑起来,“你能想象我爱上一个女人的样子吗?”
黎一崇没有回答。静静看着他。陆仰止已经起身,“我要回公司了,我必须尽快处理和老头子的约定。钱我付过了,你就喝到你想离开的时候吧。”他拉开包厢的门,径自离去。
他在上班的时候偷溜出来喝酒。喝完之后,再回去。好像任何事都可以随意的掌控在手中。出来的时候不曾后悔,离开的时候也毫不眷恋。
没有什么表示再见的话。也没有什么表示结束的话。他们,只是一起喝酒的朋友。即使,他是小瞻的父亲,他姐姐的丈夫,他们也只是一起喝酒的朋友。
并且永远也无法改变了。
黎一崇,他也并不希望改变。如果黎缃还活着,她也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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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拨了电话。的确是毫无醉意。想醉不能醉,也是一件很寂寞的事。不过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黎一崇,他便不觉得自己很不幸。
电话通了,他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东西给你找到了,钱到了,东西就送过去。”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扣掉了电话。
电话是打给一个什么组织的。他并没有兴趣知道这个组织叫什么名字,如何运转,他唯一有兴趣的是只要付钱就可以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物品,信息,一条胳膊,一条腿,或者一条人命。
陆仰止不是第一次和他们接触。很喜欢他们的做事风格,简洁,迅速。并且从不失败。
就像他自己。
“我说过我帮不了你。”蓝心蕾在电话中清淡如水的声音。
“我没奢望一个女人可以帮我。而且这种小事,你以为我解决不了吗?我只是不明白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女人怎么会在事情突发之后第一个和我摆脱关系,我记得几天之前她还一直想要爬上我的床。”陆仰止的车子驶在环城路上,他不经意的瞥向路侧那些开的硕大的花。愚蠢的繁盛。
“你就像你卑贱的母亲一样,即使给了高贵的生活也无法变得高贵!”爷爷的声音一直充斥在耳边。
他踩了油门。
“你希望我用爱情来拯救你?”蓝心蕾的声音变得凛冽。
“一个舞女能生出怎样的儿子!”老头子的尖刻在脑袋中爆炸。
“我不希罕爱情,刚好跟你一样。所以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他笑着回答她。
“你不相信我的爱,我也不会强迫你。只是除了爱,人生还有很多其他更重要的事,我只是作出了自己认为恰当的选择。”
“仰止。仰止。”那个涂了红红唇膏的女人穿着麻布做成的睡衣在小小的囚室一般的病房里不断的旋转着,“好孩子,看我在跳舞。看我在跳舞。”
她一直旋转着,旋转着。就在他的眼前。沾满头发和污渍还有排泄物的麻布睡衣,轮成一个圈,在那细瘦枯黄的腰身上,不断地划着圈。
他一只手扶着眉头,用力的踩着油门。他看见路边的景物变成流动的模糊的线。然而车前镜中他的脸,始终挂着一抹笑。
苍白。嘲弄。
“陆仰止,不要用我对你的爱责备我。我是个现实的女人。”他听到蓝心蕾突然抬高的声音。
一辆货车突然出现在面前,他睁大眼睛,急急的打了方向盘,车子摩擦着地面发出激烈的穿刺般的声音,紧贴着货车后运箱上的铁皮疾驶而过。
他感觉到自己霎那湿透的衬衣。
“你怎么了!”
陆仰止抓起电话,“听着,我现在要见到你!马上!”
盛夏的花
在她上车之前,她没有料到会见到这样一个陆仰止。
面色平静,却有些苍白。她还没有坐定,他忽然伸出手把她按住,按倒在车座上。她开始承接那一点也不温柔的吻。粗暴,甚至蔑视。
她并不挣扎,她冷冷的承接。
她一直想要得到这个男人,因为他足够强大。内心强大的女人总是希望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男人来匹配。她走上舞台的第一天,就知道,只有这个男人才是她想要的。
她不遗余力地勾引他。他明白她的勾引,于是更加巧妙的周旋。
她当然知道他来找她不会因为爱。
可是,即使这样的亲热,她也愿意。
她感觉到被急速褪去的衣服划过皮肤的声音,裸露出来的肌肤在夏日奔腾的欲望和汗水中有些无辜的痉挛。她一直渴望的男人在她身上任意妄为。
在车上。而不是在床上。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流不出来的泪水。这让她几乎想要笑起来。
她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充满着血腥和欲望的男性的声音。这是令女人骄傲和满足的声音。她几乎要微笑起来。她比他更加渴望得到这暴力的爱。
可是她发不出任何美妙的呻吟。她只是用力的抓紧了他的头发。
他的动作迅速和急切。粗糙的吻划过她所有渴望的肌肤,让她在他的力量下轻轻地颤抖。她等待他的占有。他急促的喘息声灌满她的大脑。
她有些晕眩。不敢相信即将拥有这个需要被仰视的男人。
她知道这是个欲望强大却又不被任何拘囿的男人,只要他不愿意,即使她裸裎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而只要他想要,那么便是恩典。
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她只知道他来了。
就在她的裙子马上要被剥离的时候,她忽然高喊起来,“住手!”她用自己也想不到的力量推开了他。
她推开了他,看到他嘴角残忍的无辜和骄傲的淡然。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胸口还在因为刚刚的激荡大幅度的起伏。他几乎冷漠的看着几乎全裸的她。她对这眼神竟然一点也不陌生。
“你这个变态!”她推开了她,捡起衣服裹紧自己,推开车门走出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上黑色的风留下的斑驳的痕迹,好像历经岁月的霜降。她的车库,在声控灯开启之后忽然变得惨烈,车库外更加惨烈的阳光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她的泪水忽然流下来。
她刚刚走出车库,立刻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甚至没有给她躲避的时间,快速的倒车,快速的倒退着驶出了车库,快速的倒退着驶出了别墅的大门。
她终于见识到陆仰止的绝情和报复的手段。
他刚刚在她耳边,激烈的喘息着,他在呼喊着。呼唤着。
弄月。弄月。弄月。
他和另一个女人做爱,嘴里却喊着妻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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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男人的伤痛需要女人的医治。所以才有那样多的男人缱绻在温柔乡。他们知道女人无法让他们痊愈,但是却可以令他们暂时的忘记痛楚。
他们早已看透女人,是麻烦奇怪多情又无情的生物,他们甚至蔑视女人。可是他们又一直不断地通过征服女人来显示自己的男性力量。
所以他去找蓝心蕾。
当老头子那些难听的责骂在他脑海中混沌成一锅粥的时候,他知道只有女人可以安慰自己。
他可以和任何女人做爱。他一直这样放逐自己。
蓝心蕾是个不错的女人。聪明、世故。同他简直是一类人。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错,他那么投入的时候她会突然喊“停”。是的,他很投入,但他并不是纵欲的男人,这一点他一向自信,所以她推开他之后,他看着她的脸,很快就意兴阑珊。他不勉强女人,他一向很绅士。因为陆仰止何时需要勉强一个女人才可以得到她呢?
她们总是自愿的迫不及待的爬上他的床。
不要爱上一个女人。否则你会失去理智。
陆仰止慢慢的告诉自己,他一直这样的告诉自己。
生他的那个女人毁了他的父亲。现在她在疯人院里。因为她连自己也毁了。她已经在那里过了很过年。他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他为什么要去呢,他并不爱她。她仅仅给了他生命,他却要因此背负起她